“请新生到水殿集合!重复一遍,请新生到水殿集合!午时末之前请全员务必到齐!虎探负责盘查来往学生,道师负责秩序维持,庆典未时准时进行!”如意馆里响起大喇叭的声音,和宿舍区的嘈杂声混成一片。
方非蜗居在龙尾阁清理过的床上,颤抖的手张开通灵镜,照出一张煞白的死人脸。四十八号房对铺上下床位空荡荡地,简真假期里回了趟家,也不知道简伯伯一家怎么样了,这个挚友是不是因为路远迟迟未来;还有吕品,据天素说他在玉京玩疯了,依照那懒散的性子,玩着玩着忘了时间也是极有可能的,可自己也没有联系方式,又该怎么通知他呢?通灵镜举了一会儿,方非手臂酸软,卧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喇叭的声音让内心更烦躁了。
新的一年,危字组该何去何从?
‘砰砰砰’,一阵简洁的敲门声,不待方非回应,来人见门没锁,径自开门进来。
“只有你一个啊,”来人娇声娇气,门里只有两架床铺,一张七尺长的方桌,一丈外就是两扇窗,那人却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下,然后才瞄上这里,冲他招手,“嘿,快起来呀,马上是开学典礼,晚了要扣分的呢。”
方非张眼一望,是毕字组的鱼羡羽。虽然面前这男生古古怪怪,可毕竟是毕字组的,他想到慕思平,心下稍暖。
“谢谢你,我一会就去。”方非有气无力回答着,手却在被子里握上星拂。
鱼羡羽还娇声问候两句,可方非心思已不在这上面了,对方见他含糊应付,也就告辞,迈着小碎步把门掩好。
抖擞精神,一跃下床,整个人一阵头晕眼花,方非扶着墙,一路出了卧龙居,朝着水殿行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路上的问候招呼还是冷言嘲讽,都统统忽略过去,腿脚明明没有力道,却走得飞快,一路上健步如飞,头脑昏昏沉沉,可两步路一转,就到了这水殿跟前。
“站住!”身旁是一声厉喝,四个手执斑纹笔的缁衣虎探站定湖边上,笔尖齐齐指向他。
一个虎探走到他跟前,笔尖在他身上转了转,隐现点点白光,那边三个才齐齐松口气,检查的这人手一挥,“放行!”
方非松口气,原本的入口变成了森森长廊,青灰色的岩石砌成,十几丈的阶梯幽幽通向湖底,大约就是这假期间修的,“快些儿!”来不及细细观摩,方非就被从后方踢了一脚,他浑身不受控制地缩成一个球状,翻滚着滑下石阶。
四肢是断裂般地疼痛,好在还有感觉,甚至他们还能活动,方非轻轻抬了抬手,再捋起袖子,手臂上好大一片淤青,可一路刮擦过来,龙蛛羽衣缝隙不少,按理说也不该连一块皮也没破。
忍着痛觉从地上站起,后面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还有悉悉索索地低语,身后应该来了不少人,都在低声交谈。
这么想着,方非回头一望,却突然愣住了,那都是熟悉的面孔,今年的新晋二年生们,朱雀京放、白虎巫袅袅走在前头,还各打着一面没有标志的旗帜,男生跟着蓝旗走在京放身后,女生跟着红旗排在白虎女后头,学宫的学生们从未有今天团结一致的时候,震惊的还在后头,接着就能望见以往活泼明快的屈晏、少言寡语的裴言、老气横秋的伏啸..半张脸微微笑着,脱离了队伍,在狭窄的走道里维持着长龙的秩序。
那的确只有半张脸在笑,因为另半边,时而狰狞时而平静,结合在一起,就像在演出默剧。
两个上届的第一名,方非却只找到一个,角字组破天荒地没排到一起,钟离焘估摸着在队伍末尾,司守拙顶着张戏剧的花脸,在前头走得趾高气扬,皇秦脸色阴沉,混在队伍中央。
京放看到方非杵在那儿,这个一向谦虚持重的朱明鸟三步并两步过来揪住方非衣领,“天道师山道师都说了,一年生二年生排队有序入内!你怎么给我搞特殊,嗯?”他不由分说抓住方非,硬生生塞进队伍里。
前方水殿两扇扉岩洞开,不知是那个起头,二年生的队伍齐声唱着校歌,声音整齐划一,也好笑,也诡异。
里头一年生已经霸占了前三排,道师们早早落座,山烂石皱着眉头,老帝江触须不停上下摆动,连狐青衣也没了笑容,灵动的眼睛不时四下扫视。
二年生歌声停歇,就按着排名的轮次就此落座,四大道种的隔阂仿佛在此刻消失了,这情景看得台上道师眉头一皱,哪怕是黑纱巾的曲傲风白绷带的周观霓都在交头接耳,聂昂更是‘噌‘地一声站起,就要向暂时做主的山烂石问个究竟。
胖道师翘着一条腿做在红色凳妖化成的沙发上,一根手指也没有抬,聂昂走到跟前也不搭理,han住的烟管里一根烟丝也没装着,随着shetou的搅动左右摇摆,左手枕着脑袋,眼睛眯着,好像睡得正惬意。
台上聂昂悻悻退了回去,对着雷公脸的女道师低声咒骂某人。方非瞧得正入神,旁边清风一拂,一身白衣泼墨绘彩的太子爷坐到身边。
没等方非跳起来,就听见皇秦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方非看他的眼神包含着丝丝惊恐,白虎太子不和白虎人一起,最不对的恐怕是他才是。
阴沉英俊的面容盯了他好一会儿,从鼻腔里传来轻微的哼声,“看来,我还是看错你了!”
方非托起下巴想了一下,“你这是…”
那边台上冷了有一会儿了,八非学宫暂时没有新的宫主,山烂石又不出来主持,而台下学生一反常态地端正坐好,反倒叫台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老帝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在空中转了一个来回,闷雷的声音刻意炸响着每个人的耳膜“小子们,我不知道你们在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但在这里,我可以十分确定,你们都是本人!可我也知道,这当中一定有问题!”他伸出触须,戳向两个苍龙姐妹,“贝露、贝雨!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两元气尽管一样,可姐姐的心率始终比妹妹慢一拍,而元气的运转速度却是姐姐的更快!”他伏低身子,触须各自拉住两人一支手臂,“告诉我,为什么?今天你们两人的节律完全一样!?”
“那是因为…”两姐妹对视一眼,露出诡异的笑容,同时出笔打中拉住他们的触须,逼得老妖怪吃痛缩手,“老妖怪终于忍不住要食魂啦!”
两人就势捂住脸颊,嘤嘤地哭起来,一年生二年生仿佛得了信号,一齐声讨,一时间口诛笔伐之声淹没大殿,这要在往常,帝江的道师之位只怕不保。
头上满是绷带的周观霓伤还没好,见事不妙,立马踢到椅凳,拔脚开溜,聂昂曲傲风对视一眼,暗处符笔一挥,召唤在外头的虎探,连云炼霞都变了颜色,望向右边沙发上的肉山。
肉山滚滚,不见喜怒,这会儿正点燃上好的琅缳草,吸云吐雾。
看着这诡异得愈闹愈大的局势,云炼霞虹影一闪,消失在殿内。狐青衣左右看看,伸手按在面前桌子上,脚底打着节拍。
“看明白了吗?”身边还是那讨厌的声音,方非正侧头看着那耍宝的姐妹俩,发现那双手捂脸的缝隙里口chun被刻意留了边角,发出无声的诡笑。
他心里一惊,发现皇秦在拍他。
“你为什么不逃?”被那道高傲的目光嘲讽地望着,方非一颗心就快要跳出胸腔,在喧闹的场中,他刚要大声说出真相,却取不出星拂笔,人也被这太子爷提溜到一边。
“听好苍龙方非,我也是没法才和你合作。”皇秦身姿矫健,刻意压低的声线显得有些跃跃欲试,“待会我去制止那两姐妹的闹剧,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堵住入口,哪怕是拖,也要拖到我会合道师,压制这些被附身的人再说。”
“我..没办法。”方非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我,不能…不可能做到!“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仿佛千钧之重,又快速挪开,对方一抖笔尖,自嘲笑笑,“能战胜我的,竟然是一个懦夫吗?”
皇秦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角落里一块腐烂的木头,正待要一个人执行,却又停到一个经受打击又恢复一点自信的声音,“你一个人大概不行,我看那什么魔也不像在他们身上…”方非一点点走近,指指台上聂昂和曲傲风两个,“那也是你们白虎人,你应该想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外头有虎探这样就多了一份保险。”
皇秦闻声扭头他顾,周围人似乎对脱离队伍的两人熟视无睹,皇秦望着乌压压的人群,确实不能确认诛心魔会不会附在其他人身上,望着带头的巫袅袅和大花脸司守拙,心里一急,“方非,眼下也只能顾下这么多,我刚才已经联系过那两位,想必虎探已经落位,你跟我一起来!先控制场面。”说着,他把心莲火轮一掷,携带着‘驱魔符’的宝轮撞向角字组的人,他腾身一跃,方非也跟着他跳起。
离地不足五尺,太子爷重新落地,是跌落在地上。
两只肩膀被枯瘦的枝干穿透,身后握住枝干的方非一脸懵懂,“可是场面已经在控制了呀,你上去加戏可没经过我的允许呢!”
两肩被穿透,皇秦握笔的手使不上力,符笔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就势滚远,英俊的脸庞是被背叛的愤怒,咬牙切齿地吐出字眼,“诛心魔!”
“对呀,是我,我毫无破绽。”‘方非’握住枝干的手顺势下劈,皇秦身上猛然闪过一道凌厉的白光,割碎了枯枝的同时蔓延上方非的手臂。
‘方非’人一惊,连忙退后十多步,白光如影随形,直到上身后才停下,白光中透出一张凌厉的方脸,飞雪般的长眉几乎要点在方非身上,那细长的两眼望了一下,一道黑影从方非背后透出来,被白光一激,四处飞散。
“啊哈,皇师利果然厉害!”末尾的‘钟离焘’走上前来,猛力鼓掌,“可你毕竟不在这里,接下来你该怎么办?救你家儿子吗?”
白发人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如刀剑,而后缓缓收功,隐没于皇秦体内。
“知道了知道了,不碰你儿子!”‘钟离焘’舔舔手指,“其实你儿子反应也挺快,本来那两下子是直戳后心的,哎呀,今个儿不能来个透心凉吗?”
他挑衅似的看一眼道师们,皇秦被袭,引出皇师利,这下冲突几乎公开化,本来投鼠忌器的山烂石也不好再装死了。
“唉!”台上的死胖子终于起身,鼻腔中的烟雾喷出几丈远,语气沉沉开口,“诛心魔!你又要绑孩子作人质?”他这一动,基本上等同两方正式开战,所有道师纷纷起身,帝江早就蓄势待发,狐青衣随意站着,两个白虎道师对望一眼,不知所措。
“就你们几个可能不够吧?”‘钟离焘’无畏地笑笑,“就算能战胜我,来得及救这些小可怜吗?哎呀呀,堂堂八非学宫弄丢了这么多家长的宝贝孩子,几位想好出路了吗?或者说,几位有意入魔吗?”
望着一众道师难看的脸色,他笑得更开心了。“来,欢呼吧,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不庆祝?”他不在乎指向他的一众符笔,双臂高举,带动着傀儡的‘情绪’。
“加入!”
“加入!”
“加入!”
众人齐声高喊,光头的聂昂先支持不住,怪叫一声,溜向后头,他身子灵活一溜烟钻到水殿大门,却不防门后转出个执笔的虎探,大光头先是一愣,就被符光笔直击中。
曲傲风脸色铁青,外头的百十来个虎探必然全军覆没,只是不知道魔徒来了多少人。她没了主心骨,把视线投向山烂石,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胖道师满脸是汗,魔徒几乎不可谈判,这是道族公认的事实,可不谈判,他不可能一下救出这么多人,他加上狐青衣,二百个学生,留下一半完好无损的都得看运气。
“山道师,你要是选择入魔,我就放过这一半人,怎么样,反正你也救得下。另一半么,”他眼珠一转,“要是山道师能劝在场这几位弃暗投明,另一半我也就如数奉还,如何?”
“不如何!他是胡说八道的骗子!”坐在地上的方非鼓起力气,勉强喊出来,伺机养伤的皇秦脸色更难看了。
“哎呦,倒把你给忘了。”那边的‘禹笑笑’顶替了‘钟离焘’,“你说我骗人,呵呵,那个魔道不骗人?!我们骗人可我们实在,你这大言不惭的裸虫道者,我倒要瞧瞧你的心肝是个什么样儿?”
‘禹笑笑’就近抓起方非,台上乌光一闪,钟离焘却应声扑上,被击飞了出去。
“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禹笑笑’阴狠狠地扭曲笑着,把笔尖对准方非心口,笔锋拨开乱丝一样的羽衣,“哈,小家伙,我们打个商量,要是你的心是白的,我就放过你的组员,怎么样?”
组员?方非瞪大了眼睛,简真、吕品迟迟不归,还有现在不见人影的天素,难道…
”还担心别人呢!那我就告诉你个准信儿!”诛心魔把头凑到方非耳边,“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和你说的不一样!”大殿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方非这边一把反抓住禹笑笑,魂魄中开辟出一道犀利的光芒,禹笑笑蹲了下去,捂住了脑袋。
“一元复始,返朴归真。”紫气一闪,一众学生身上黑气逸散,众人相互对视,一脸迷茫。
慕思平大步入内,长纹笔尖饱蘸着殷红的鲜血,站在门口的虎探直挺挺倒地。“我知道你在这儿,你的相当一部分在这儿,诛心魔!”他面色严峻,直视在道师中央的山烂石。
‘山烂石’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这次能引来斗廷一锅端呢,山胖子在哪儿,是你们布的局?”
边上的狐青衣已经‘抓住’了它,现在这个‘山烂石’,只能努力挪动沉重如山的身躯了。
“我没和任何人合计!”慕思平面色低沉,鼻子都皱到一起,“外头尽是你布下的麻烦,我只想问一句,她在哪?”
“你这么奸猾都不知道,又干嘛问我呢?”‘山烂石’滑稽地笑着,“虽然低估了你,可这套子,在上次我们相遇之后,就准备好了的。”这诛心魔毫不在意即将被毁的身躯,反而有些轻松地笑着,望着慕思平,“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不会笑呢?呃,”他脖子被老帝江四支触须盘死,曲傲风一支电符打在后心,却全程没有反抗的意思,“你现在不笑,待会,可就没机会笑了。”话没说完,他选择了自我毁灭,变成山烂石的身躯变成了一大摊腐烂的肉块,散发着阵阵臭气。
慕思平侧眉一想,便觉不妙,抬头一望时钟,竟然已是酉时一刻,“或许,现在不该来的。”他的命魂此时感应到对方的谋划,但是如同赌局一般,赌客上桌,这盘口怕是早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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