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烟雨楼繁华更似白日，洛姬却懒洋洋的合衣自软榻上卧了，百无聊赖的翻着各方人传至十娘手中的各式情报，从中滤捡出有用的消息来。
乍眼一看，三皇子与六皇子倒是势均力敌，一个手握礼部、户部、工部，一个控制吏部、刑部、兵部。但仔细想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瞧上去与三皇子有关的都是些没有权势的尚书，而与六皇子交好的正好相反，皆是手握大权，再加上他背后的两位娘娘的支持，倒是比三皇子赢面大些。
可若凡事只看表面，这世间的事，不知会简单多少。就像长安，明明那么温润的一个人，谁成想，真正下起手来是那么的心狠手辣。
白嫩的手抚上胸口，那里曾有一道险些要了她性命的致命疤痕，提醒着她可笑的曾经天真。师傅说的对，记住仇恨的不是伤疤，而是愈合后的隐隐作痛。为着顺利复仇，她喝了不少草药，泡了不少药浴，又敷了不少膏状物才将那道狰狞的疤痕淡下去，到如今，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型了。
可这至今连一盏茶端起来都显得有些困难的右手，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的师兄，长安，曾经对她做过何等残忍的事。
呵，曾经肆意践踏过她的人，等她破茧成蛹，王者归来。那时候，她必将要他俯首！
“吱呀——”窗柩被推开，一道黑影自那跃了进来。
洛姬灵敏的将手中的册子压在了榻下，再若无其事的摆出个惫懒的姿势来。
“夜已深了，不知是哪位大人，逛窑子都这般不走寻常之路。”
她的声音带着青楼女子惯有的娇媚，不似五年前的那般清脆纯真，五年的时间，真的足够改变一切。
“洛姬——”他出声唤她，“是我，我是长安。”
师傅从未和他提及过洛姬进京的消息，他飞鸽传书去问了，也没有人回答。倒使得他迷茫了，洛姬，到底来做些什么？是帮助他吗？毕竟她先接触的人，正是自己辅佐的六皇子。
“知道是你，十万禁军统领，洛长安。”她懒洋洋的答话，却直接将二人划为不熟识的等级。
“洛姬！”他十分不喜这般疏离，他们一起走过十五年的时光，他不想就这样被她的一句话给隔得远远的。这五年，这分开的五年，他没有一日不是在记挂着她的，怕她发脾气，怕她受责罚……
可她切切实实的站在他面前时，带着明媚的笑，带着精明的眸，他却怕了。
怕她不再是那个五年前与他青梅竹马、对他无限依恋的小姑娘，她也踏入了这片浑浊，渐渐自愿将自己染的漆黑通透，比他身上这一袭夜行衣还要黒上万分。
“别这样叫我！”她的笑脸突然暗了下来，周身阴冷的气息令他心疼，“你我二人同门情分，早在你五年前毁我一只手时，就尽数斩断了！”
她直起腰来，拿右手握住一旁的茶盏，那瓷杯在她手中颤颤巍巍，比奔波的马车还要颠，最后更是支撑不住，“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溅的雪白的毯子一片狼藉。
“看到了吗？”她嘴角的嘲讽异常清晰，“我的右手，现如今连自己端一盏茶都困难。我本该是手握利剑的，再不济，至少也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根本用不成右手的废人！”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咆哮而出的。
“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长安，我想过无数理由为你开脱，可我说服不了我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能让你狠下这份心来？”
她自软榻上下来，白皙的玉足踏过陶瓷残渣，一片片殷红自她走过的地方绽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在此刻听起来却是凄凉无比。
“长安——”她的手抚过他脸庞，身高竟与他无二，“你只知我父亲是你杀父仇人，可想过他也掳走我母亲将她囚禁，他是你不称职的舅舅，我是你从小长大的表妹，你可曾，为我想过一点呢？”
“长安——”她背过身去，凄冷的背影略带些哽咽，“你没有想过，你从未想过。”
“我不怪你，但我也不能原谅你。看到你，我就想到过去的五年，我是怎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因为你的自私，我的母亲多受了五年的囚禁之苦。今日白日里，你是想借六皇子之手要赶我走的吧？”
“既然如此，你我师兄妹情意早已了断，从此各为其主，各凭手段，我不会去揭穿你，你也别想着陷害我。你——走吧。”
“洛姬——”他多想告诉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多想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可他不能，就算她体会了他的一片苦心又如何呢？她的一身武功，终究是废于他之手，那终身的残疾，也正如她所言，是拜他所赐！
可是，小师妹，我从未想过刻意去伤害你！
长安不是你心中所想的卑鄙小人！
“你走啊！”
他的心底痛苦万分，而她又何尝不是？十五年的情谊，岂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斩断的？
可她不敢，不敢去赌他一片赤子之心，事关她的母上大人，容不得她思虑任何的私情！
听得撕心裂肺的跟敢，他明了，她，是不会原谅他了吧？
转身，掀开来时的窗柩，道了声“珍重——”，便离开了。
洛姬这才颓然瘫在软榻上，顾不得鲜血直流的脚底。
“洛姬姑娘——”进来的是早就发现情况的同她随行的教舞师傅，室内一片狼藉，雪白的毯子上满是碎瓷片和血迹，塌上坐着的人儿两眼无神，却硬憋着生生的泪意。
她是不了解洛姬与长安的事的，可她心疼这个小姑娘的倔强，五年炼狱般的训练，也从未见她落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累。
能让她如此的人，必是她十分看重的吧？
同为女人，她知晓越安慰越伤害的道理，只得上前轻轻捧起她的一双小巧的足来，细细看到，“扎成这个样子，今日来可是没法再跳舞的了。”
“我会注意的。”
洛姬将双足收过来，示意她递把镊子过来，自己挑净了上了药，就自塌上歇着了。
“有劳你帮我收一下这些残渣。”
她闭上眼，一滴眼泪终是没忍住自浓密的睫毛中滑下，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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