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李强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我停止了继续聊下去的想法，等我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背靠着台阶陷入沉睡，我把他从地上拖到卧室的床铺上这么大动作，都没有给他吵醒。
看来李强得在我这修养一段时间了。
鬼市买的东西全部放在店门口的位置，这应该也是传说中的五鬼搬运术。我花了差不多一夜时间，才按照分类，将这些东西一一归置到二楼的库房中。
天蒙蒙亮得时候，我从二楼走下来，一夜没关门，店铺门口已经有个人站在那里等待了。
很意外，并非熟面孔，而是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太太，看面容差不多该有七十岁了，军大衣内的衬衣露出一个边角，破破烂烂，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现在应该是洗得发白了。她站在门外，朝里一直在看，但没敢迈进来。
我也忙了一宿，眼皮一直在打架，不过此刻也只能强行揉了揉眼睛迎上去：“老人家，您这是，找人还是买东西？”
离近了我忽然闻到，老太太身上有股味儿，有点酸又有点馊，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老太太恐怕很久没洗澡了。再打眼看上去，军大衣也旧的厉害，又不合身，恐怕是捡的。
老太太看到我以后，眼神不安地躲闪了一下，抬头又看了一眼门上那个“鬼街13号”的牌匾，才鼓起勇气开口：“额不，不买东西，额就找，找这店的东家。”
老太太口音是河南那边的，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底气不足，而且脸上瘦的厉害。我心底已经猜出来，这老太太八成是个讨饭的，大年初一的早上可能是饿了亦或是口渴了，我估摸着就看到这条街上我这一家开了店门，想讨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我也没嫌弃她，大过年的，老太太也不容易，直接伸手要把她让进来：“我就是这店的店主，老人家您先进来，这外面又冷风又大，我给您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谁知老太太听我这么说连连拒绝：“额不用水，额不要热水，额就想过来说声谢谢。”
“谢谢？”我有点懵，这平白无故谢我做什么，我还没给她倒水管饭呢。
老太太就站在门口，怎么都不愿意进来：“额不进了，别给恁家店里弄脏咯。额啊，昨天晚上就做了个梦，梦到额的娃，他来跟额说再见，额其他的木记清楚，就记着他让额来找鬼街13号的东家说声谢谢，额就记着这话，额就来了。”
“您，您儿子？”我看老人家坚持不愿进来，也没办法硬拉，不过她的话我有点没明白。
“是啊，额的娃，额的娃丢了快四十五年了，跟着我来北平投奔亲戚，下了火车一眨眼就跑木有了，额当时就急疯了。额那个找啊，找啊，找啊，找遍了整个北平，奏是木找到。额的那个亲戚也不在北平了，额就继续找，不找着咋回家给娃的爹交代呐！后来北平改名叫京城了，额就找政府帮忙，政府的人也帮额找，都找到河北也是木找到哇，额那个难受啊，额不相信额的娃死了，一直都想他还木死，额找到他就能带他回家了。”老太太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伸手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看着心下一颤，赶紧拿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老人家，咱先喝口热水，您这就一直找，找到现在？”
老太太端着茶杯点头：“对呐，找到现在，要着饭找，额不敢死啊，额死了就木人去找额儿子了，额儿子说不定还等着额去找他叻，找不到额木法跟他爹交代，额咋敢死嘞。”
我鼻子一酸：“您，找了四十多年？”
老太太还是点头：“四十多年，是四十多年，可咋都找不到叻。额心里也怕啊，怕额的娃已经死了，死了也木人知道他叫啥，家搁哪，过节都木人给他烧个纸。额就想知道，他就是死了，也得给额个信让额知道啊！”
扭过头抹了一把眼泪，我才想起来，昨晚从鬼市带出来的那个小子，被李强送去投胎了，也是四十多年前死在鬼市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水，喝完还用军大衣的袖子擦一下喝过的位置，但怎奈军大衣也脏，擦过以后更不干净了，老太太有点急，还想再擦但又怕还擦不干净，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伸手过去把杯子接过来连说：“没事没事，您别管这杯子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昨天晚上，额搁前门底下睡觉，钟响了才睡着，心想着又是一个年头，额还木找着额的娃，谁知道睡着睡着他就站在额面前了，他说他要走了，让额别再找他了，他走了就不回来了，他要去过下辈子了，还让额找鬼街13号来谢谢东家，额醒了以后就找来了。”
我已确信，这老太太就是昨晚那个小子的亲生母亲，她四十多年一直没敢回家在外一边要饭一边找儿子，她儿子魂魄都被困在鬼市里，怎么可能找得到！
“额现在想明白了，额的娃是死了，去投胎了，额也替他谢过你了，还了心愿，额能回家了，额对娃他爹也有交代了！”老太太使劲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也不管我怎么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店门口，看着老太太越走越远的背影，那一步一挪的样子，心里面啥滋味都不是，头一次觉得我之前在圆明园画家村的日子一点都不苦，和这个孤身一人要饭找儿子四十多年的老太太比，我他妈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四十年！我都不敢想象这期间她吃了多少苦，遇了多少困难，有多少次几乎要死掉，就靠着找儿子的信念坚持活到现在。
人苦是苦不死的，心不死，什么难都过得去。我头一次觉得人心的力量太强大，强大到物理科学无法解释的地步。
天冷，风寒，脸上被泪水湿透以后，寒风一吹刺骨。
我估摸着，该抽个时间去看看圆明园画家村的弟兄们，请他们吃顿饭，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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