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小二就托人买了好马回来。倒是没坑太多钱,这匹马浑身枣红,肌肉虬结,神骏非凡。纵然杨湛不懂鉴马,也看得出非普通马匹可比。
他接过缰绳,又给了小二十两银子赏钱。小二大喜,不住口的道谢。
午饭过后,小二带来个肥胖的商人。
“客官,这位是杭州来的茶商郝大爷。跟小店熟悉,来来往往好几年了。郝大爷要出关做生意,带了十个镖师。客官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杨湛见那郝大爷慈眉善目,又差不多是同乡,有了亲近之意。抱拳道:
“那就劳烦郝大爷了。”
郝大爷憨笑道: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听小兄弟口音也是南方,是哪里人?”
杨湛照实说了。
“扬州,扬州有个姓杨的大丝绸商,我们曾经一起出过关,小兄弟可识得?”
杨湛心中一阵凄苦。扬州城做丝绸生意的人不少,可算得上大丝绸商,又姓杨,只有父亲了。他不愿显露身份,随口敷衍了几句。郝大爷道:
“那年我还是个小茶商,杨大哥贷给我三千两银子,我才有了今天。虽然早就还上了,那恩情却是不能忘。小兄弟既然也是扬州人,那就是缘分。只管随我同去,不需客气。”
杨湛道了谢。父亲生性善良,多于人有恩,却是这等结局。他愈加痛恨天墉城,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假如这匕首不能报仇,就用来自杀。死也不能丢了杨家人的脸面。
一行人带着文牒出了玉门关,沿着官道继续向西。走了两天,转而向南。闲谈中问起郝大爷天墉城的事情。郝大爷连连摆手。
“小兄弟万万去不得。那地方据说豺狼虎豹遍地,有去无回。你一个人如何能找得到?”
杨湛冷冷的道:
“天墉城的豺狼虎豹自然不少,我去杀他几个,为民除害。”
郝大爷不住劝阻。
“哎呦,小兄弟你别乱说。天墉城是好是坏咱不晓得,但那里的人个个据说都不能惹。一个手指头都能杀人,你岂不是送死?”
杨湛叹息道:
“灭门大仇,不可不报。”
郝大爷听说这等大仇,不明所以。却知这种事情不能多问,只得道:
“如此小兄弟自己小心吧。西边是一片沙漠,你一个人走不过去。再随我向南走几天,绕过沙漠就好了。”
他又道:
“这条路上响马很多,真有了事只管拍马快跑,东西什么的都别管。要真是运气不济,也不用与我会和,向西找天墉城去便是。”
杨湛诧异道:
“这条官道是大唐重要商路,响马当真如此猖獗?”
“按理来说不敢猖獗。大唐边关多为步兵,多数镇守玉门关和阳关。太远的地方一来没有办法派兵,二来响马神出鬼没,进退迅速。
何况只要商路还在,响马只会越来越多,剿之不尽。”
杨湛点点头。
“郝大爷曾经遇见过响马吗?”
“十几年来我遇见过两次。都是丢了货物,人倒是没怎样。这条商路上的响马多是为了劫财,倒是不随便杀人。如果真碰上杀人夺命的,也只能说运气不济。”
“既然这般危险,为何您还要出去做生意?”
“茶叶在波斯国,大食国那边的价格高出大唐境内数十倍。这么大的利润,冒点险却也值得。不过我年纪大了,过两年就不走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晚间,在路边停车休息。镖师分配戒备,不敢丝毫放松。对于商路上的镖师,赚钱最多,危险也最大。
响马不随便杀商人,对镖师却不留情面。一般小股响马便挡上一挡,碰上多的,骑马就跑,毕竟命更重要。
睡到半夜,忽然喊杀四起。杨湛只见周围火光映天,惊醒后心中慌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郝大爷惨叫一声,被响马砍翻在地。
杨湛大惊失色,只见郝大爷脖颈上鲜血潺潺,眼见不活了。镖师更早就不知跑到哪去,想起郝大爷慈善待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
他怒气勃发,抽出匕首,疯了般的四处乱砍。匕首极度锋利,几个响马的弯刀被削断,还有一匹马被匕首划过,开膛破肚。马上的人跌下来,杨湛红了眼,上去就是一刀,那响马顿时丢了性命。
几十个响马围着他,不住吆喝。弯刀砍来,分明是要取人性命。不多时,杨湛手臂就被砍了道口子。伤口见骨,剧痛之下,竟是发了狂。捡起地上的火把,大吼道:
“你们杀人,我让你们杀人!”
奔到茶叶车边,将茶叶点着了。众响马大怒,挥刀当头劈来。杨湛不甘就死,横起匕首挡在头顶。响马知道匕首锋利,本要砍下的一刀急忙收起。
谁知匕首刀锋向前,马匹奔过,竟将那响马拦腰斩断。响马一时不死,大声呼号,肚肠流了一地,甚是可怖。
杨湛见此场景,惊呼一声,本来的疯狂拼命的劲头瞬间消散。找见自己那匹红马,没命的奔去。响马见同伴被那小子腰斩,稍稍愣了片刻,便纵马追来。
杨湛脚下酸软,苦苦支撑。听响马追来更加害怕,向后挥舞匕首想阻上一阻。幸而响马刚见同伴死伤,对匕首很是忌惮。匕首挥来,都纷纷躲开。否则杨湛早就身首异处。
好容易跑到红马前,爬上马背,斩断缰绳。红马果然神骏,清啸一声,直窜出去。杨湛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死死的抱着马脖子,若一个不小心跌下,那定然没有命在。
响马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匹马竟然这等迅捷,呼喝着追去。谁知距离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再也追不上了。
奔到天亮,红马跑的慢了,渐渐变为步行。杨湛受伤不轻,无力骑马,浑浑噩噩从马上摔下,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漆黑。脑中混乱,片刻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到了正当中,杨湛手臂剧痛,忍不住呻吟一声。
好半天才撑着坐起,周围一片大沙漠。红马不知跑到何处,行李包裹也遗失了。只觉天地之大,孤身一人。他四顾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呆坐了良久,太阳炙热,口中干渴异常。手臂受伤,脑中清醒。若是这般坐着,必然会渴死在大漠。想起家仇,撕下衣衫,包扎了伤口。
晃悠悠的站起,却分不清东西南北。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听天由命。认定了面前方向,艰难的迈开步子。
走到晚上,早就浑身虚脱。他从未独自出门,不知夜间看星星可辨方向。只道不走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不敢休息,拼命支撑。
坚持到半夜,一跤跪倒,再也站不起来。他抬头望天,想破口大骂。受伤后一天一夜不曾饮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悲苦气愤之下,无比绝望。
老天对他如此不公,凭什么要对自己这般残忍!
正心中痛骂,忽然望见不远处有一丝光亮。他大喜,以为碰到行人。定睛看时,哪里有行人?却是头顶月亮的反光,不禁阵阵失望。猛的眼里精光一闪,有反光,那便是水啊!
不知哪来了一股子力气,拼了命的向着光亮跑去。直奔到了水塘边,大口的掬水喝。喝了个饱,眼前一阵模糊,仰头栽倒。
醒来时候天色大亮,那份衰弱早不那么强烈,原来置身于一片绿洲之内。在大漠迷路遇见绿洲,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他自然不懂,不过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在池塘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能吃的东西。肚中饥饿难耐,摘了些树叶吃了。树叶极苦,只得咬牙咽下。
待有了些力气,向绿洲深处寻觅。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绿洲本不甚大,走出一盏茶时分,望见个残破的木头搭成的木墙。这里一定有人住过,杨湛加快脚步。
到了破墙前,里面空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黄沙。他叹了口气,想是这里的人大概早就离开了。但有个现成的木屋,不妨就先住下。
这绿洲在大漠中,多半有行商知晓。要是碰见就能脱困。否则自己贸然出去,多半还会深陷绝地。
折了树枝,进到木屋,要先把地上的黄沙清理出去。黄沙积淀,足有半人高。杨湛身上有伤,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休息了一阵,再清理时候,忽然露出一缕头发。
他愣了愣,徒手向下挖挖,露了半张脸出来。直吓得他脸上骤然变色,向后退了几步,大口喘气。好半天,看清却是一具干尸,苦笑一声。
“只是死人罢了,有什么可怕?”
嘴上这么说,从未见过干尸,心中实在惊惧。眼见天快黑了,要是晚上面对干尸更是不安,加紧力气,想在天黑前把尸骨取出来埋了。俗话说入土为安,埋了就不会找自己麻烦。
顾不得疲累,终于黄昏的时候,清理了一多半。再向一侧挖开,谁知又是一具干尸。
杨湛暗暗叫苦,眼见夕阳西下,今天是来不及了。又不敢在木屋附近休息。只得走回到池塘边,摘些树叶就着水吃了。
夜色迷迷,大漠反射出阵阵银芒,极为好看。他躺在池塘边,望着弯月繁星。天似穹庐,博大宏伟。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一直以来郁郁寡欢,多了些排遣。
或许只有这一刻,在天地宽广中,方可获得那么片刻的恬静。
父亲与妹妹的摸样忽然闪过,他收回目光,远处黑暗,仇恨充斥。他还年轻,年轻就不免气盛。纵然这般却也清楚,面对天墉城,报仇对他来说,同归于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谁也不知命运今后会如何对待他,是眷顾还是继续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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