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病中，李千金还是决定要给裴义俊写封信过去。晚饭过后，打发了其他丫头和王嬷嬷，疏梅端来一盏灯搁在书案上，展开信纸，接着又磨墨。
“小姐你也太拼命了，裴公子若真心心疼你，必不舍得你这个时候还给他写信。若不是真心心疼你，你大可放开，何必苦自己。”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管不了自己这颗心。”李千金批了件衣服起身，缓步来到案前，坐下写信。手腕没有力气，每个字都写得很虚浮。
三更已过，李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极少了。秀姨娘躺在里间的卧榻上，不住地朝外望。不多时，窗外响起三下叩门声，极是轻微，连秀姨娘都以为自己走神了，听岔了。顿了一下，叩门声再次响起，她才确认，的确是有人敲门，忙低声吩咐莲儿，“去开门瞧瞧。”
“怎么半天不开门。还以为你死在屋里了呢。”莲儿刚一打开一个小门缝，一个人影便闪了进来。摘掉黑色的斗篷后，秀姨娘看到是二姨娘。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你敲门声音那么小，我还以为听岔了呢。”秀姨娘愤愤地说。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怎么回事？那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得手。我听说老爷竟然让她来调查这件事。她能说是自己干的吗？老爷也老糊涂了。”二姨娘脸上带着愤怒，几乎都扭曲了。
“我也未能预料到啊。”秀姨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当然预料不到了，你笨，除了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会什么？”二姨娘不屑地一撇嘴。
“你......”秀姨娘俊脸带上怒气，但一转念间，又将怒火压了下去，“好姐姐。我是笨，所以还要你多护着我啊。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给你。”二姨娘从斗篷下拿出一包东西扔在桌上，“仔细着用，别搞得一尸两命。”
秀姨娘拿起那包东西，闻了闻，忍住怒气，道了声谢。
“你就咬死那盘东西是她放在你这儿，她一转身走，你就吃了，这之间没有让别人碰到过。”二姨娘转身快要出门时，又嫌恶地吩咐。
“姨娘，这二姨娘也太欺人太甚了。说话那么难听，动不动就咒你和未出生的小公子一尸两命。实在太猖狂了。”莲儿看着二姨娘出门，关上门后，生气地对秀姨娘说。
“唉，谁让我孩子的命在她手里捏着呢。”秀姨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你知道，从六个月时，这胎就不稳了，吃的那些安胎药，一点用都没有。眼看着下身出血，也不敢说出来。要不是被二姨娘看出端倪，给了我艾粉，才止住了血，只怕我们母子，早就没命了。”秀姨娘说着，素手捂着嘴，哭了起来。
“姨娘别伤心，对安胎不好。眼看再有一两个月小公子就出生了，你就可以出头了。”莲儿安慰着自己的主子。
“对，我要忍着，忍到孩子出生，就什么事都好办了。这次虽是栽赃，但料夫人也查不出什么来。我倒要看红姨娘怎么脱身。”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秀姨娘脸上又恢复了哀伤，“说起来，她们两个的命都比我好。红姨娘有个儿子，虽然小，可深得老爷的欢心。二姨娘虽然无宠，却有两个儿子，且已长大，很快就有功名在身了。她有资本在这府里猖狂。可是我呢，要熬到什么时候啊？”说着，又要掉泪。
“姨娘早点安歇吧。你这身子，不能熬夜了。”莲儿关切地去扶秀姨娘起身，朝床榻走去。很快，屋内的灯熄了，陷入了一片安宁。
而此时，隔壁红姨娘的院子，故事才刚刚上演。
红姨娘和衣躺在床上，将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了，连贴身丫鬟小梅都没让留在房里。大家都以为她是伤心，想静一静，便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的红姨娘，神情早已不复此前的委屈和悲愤，面上显得很安静。只是脸上那道血痕，依旧明显，但也可看出，是上了药的。
门突然被推开，李夫人裹挟着一股冷风进了门。
“给夫人请安。”红姨娘就要行礼，被李夫人一把拉住，“行了，这里没有外人，不要来这些虚礼了。你受委屈了，我给你带了几个菜来，你先垫一垫吧。”李夫人说着，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
“谢夫人。”红姨娘说着，眼圈儿红了。
李夫人拉她坐下，将筷子递到她的手里，自己也陪坐在一旁，看着她慢慢吃饭。
“夫人，她都八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有掉。奴婢觉得奇怪。”红姨娘小声地边吃边说。
“看她那个肚子，八成是个男胎。我也奇怪，怎么那么命大。你平时下药的时候，是不是按照我说的，涂一点在盘子底部？”李夫人悄声问。
“是的，奴婢只涂了一点点在盘子底部，经过几个丫鬟的手端去，每个人的手上都会沾上一点。万一被发现，谁都说不清，也谁都跑不掉。她难免会碰到盘子底部，再拿起来吃。量虽小，时日久了，也会起作用。”红姨娘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这样就解释不通。我这些麝香，是买的西域人的，没有人知道，到我这里也已经了好几道手，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本来是极有效的，却到现在也没有发挥作用。”李夫人眉头蹙在一起道。
“对了，奴婢发现，二姨娘去过几次秀姨娘的房间，似乎带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她给了安胎药？”
“中了麝香的毒，要想安胎，很难，只能用艾炙，但艾炙味道很大，外面能够闻得到，她不敢这样。且艾炙会伤害胎儿，很可能变成傻子。那她......艾粉？”李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真的豁出去了，拼着生下个傻孩子，也要跟我们斗？”红姨娘简直不敢相信，秀姨娘会真的拿艾粉去安胎。
“可能她不知道用艾粉的后果。”李夫人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二姨娘肯定是知道的，只怕，她没有如实告诉秀姨娘吧。”红姨娘嘴角撇起一丝冷笑。
“你还要再委屈几天。我留意着二姨娘，若她再送艾粉过来，当场将她拿下。”李夫人说完，重新披上斗篷，快步离去了。
红姨娘叹口气，也没有了胃口，便放下了饭碗和筷子，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出神。
“小姐，别写了，你赶紧上床睡觉吧。要不，让我来替你写也行。你再这么拼下去，病情反复了，可就真去不了苏州了啊。”看着李千金在桌案前写个没完，疏梅极了。今天一天病情已经稳定了，睡一觉，明天肯定会好转很多，但若是再这么熬夜写上去，说不定真的要严重起来。
“写信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知道你也会读书会写字，但是给情郎写信这种事，怎么好口述出来呢。”李千金一笑，将手中的笔搁好，“已经写完了，这就去睡觉。明天让送信人早点带去吧。”
“你有没有告诉裴公子，你因为入夜跟他相会而生病的事？”疏梅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这个可不能告诉他，万一他以后不来了呢。嘻嘻。不过我也说了，下次去苏州见过，这几天就不用见面了，信也不用写了，万一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信来，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李千金躺在床上盖好，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意。
“真没见过你这样付出的。希望裴公子能够感念到你的一片痴心吧。”疏梅心疼地说。
“红姨娘还好吗？”李夫人一回到房内，李嬷嬷就关切地问道，“下次这种事，夫人还是让奴婢去办吧。让老爷抓住了，顶多一顿责罚。万一是夫人被.......”
“嬷嬷别担心，红姨娘还好，只是禁足在她自己的屋子内。我观老爷今天的心意，并未太过在意秀姨娘的身子和她腹中的孩子，即便最后不了了之，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但是为了给秀姨娘一个交代，我一定会好好查出事情的真相的。”李夫人说着，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妆，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儿，她自小见到的深宅大院里的手段多了去了，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出嫁后，在李府后院，虽说稍微清净一些，不如自己娘家那么闹腾，但妇人之间的手段和心思，她比谁都看得透。那几个姨娘，这些年都没有翻腾出什么动静来，凭一个刚进来不久，连人心都未笼络好的秀姨娘，还远不是她的对手。
李夫人看着镜中已经带上些沧桑的面容，不禁心头微疼。嫁到李家二十年，还不到四十岁，却已觉得日子了无趣味，每日都在劳心劳力，夫君还不喜欢，一房又一房的姨娘朝家里娶，对自己却越发冷淡，一个月难得来自己房中过一次夜。
“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心狠？我看着秀姨娘，一点都不想要她生下孩子。”李夫人背对着李嬷嬷，从镜中看着自己的奶娘。
“夫人说哪里话来。找遍整个扬州城的大户人家，还有哪个敢说比夫人心更善？大户人家的正房，却容忍姨娘生下长子，除了咱们李府，还有谁家？哪个姨娘膝下没有孩子？夫人都当做亲生的一样对待。要不想让她们生下来，有一百个法子来对付。夫人不是心狠，是心太善了，由着那些姨娘胡闹。你对她们好，她们还以为你软弱可欺呢。要我说，夫人也该拿出正房的架势，好好给她们点颜色看看。”李嬷嬷眼中带过一丝疼惜，说到姨娘的时候，又闪过一丝狠戾，“若不是夫人拦着，奴婢们早将她们整治过一遍了。”
“嬷嬷，人心换不来人心。我醒悟的太晚了。”李夫人说着，眼角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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