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原晚上回到家里，屋里空荡荡的。少了女主人的家，似乎不像是个家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想不好该吃点什么。球赛正进行到激烈的地方，他却提不起兴致了。一个人独霸电视的时候，家里永远只看体育频道，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别的台。同事都用电脑看球赛直播和转播，他只喜欢看电视直播。后来艾星住进来以后，虽然两人关系不够亲热，但晚饭后一起看会电视还是有的，电视开始停留在电视剧频道或音乐频道。两个人关系亲密的那段时间，相互依偎着看肥皂剧，也成为回忆里可以回想的一点温馨。
看了一会儿电视，他的心情烦躁起来，起身喝了点水后，便拿起手机和钱包出门了。隔壁一个老小区附近有条自发形成的商业街，许多老居民区附近都有这种商业街存在，白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只在晚上的时候会有一些流动摊贩出现，露天卖烧烤和面或馄饨。商业街人声鼎沸，不肯睡觉的孩子跟着大人在晃来晃去，追逐打闹成一团。逛了一圈，随便吃了碗面，又要了点烧烤，一边吃一边浏览手机信息。他坐的那一桌在最里面，背后小区围墙的阴影投射下来，刚好遮住大半个桌子。离得最近的人也是隔了一桌的，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坐在一起，喝酒划拳，大声说着话，声音几里开外都能听到。
“大哥，一个人不闷吗？一起吧。”正专心浏览新闻同时撸串的声音，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桌子对面已坐了一名年轻男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黄色的头发比较长，卷曲地摊在脑袋上，像一团杂草。男子暧昧地说话，宋原一下就听明白了。“不好意思，我就在这儿吃点饭而已，你找错人了。”“大哥，我看得出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不贵，两百块。走吧，大哥，就在附近。”年轻男子站起身，走到宋原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腿上。“走吧，大哥，真的不贵。”
宋原犹豫了。他想说服自己放弃这次猎艳，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去吧，玩玩而已，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他们该喝酒的喝酒，该大声说话的大声说话，年轻女子衣着暴露地走过，廉价的黑丝袜显得粗俗而没有品味。注意到年轻男子殷殷的目光，宋原干咳了一声，说，“到哪里？”年轻男子站起身，示意宋原跟他走。
七拐八弯地走了一阵，在一间民房门口停下。年轻男子打开房门，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简单而凌乱，唯有一张床还算整洁。两个人完事了以后，宋原要走，年轻男子请他睡一觉，趁夜深再回去。宋原想想也是，便倒头睡着了。醒来果然是半夜，房间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宋原伸出胳膊一摸，身边并没有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抹黑找到开关打开灯，发现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年轻男子已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的手机和钱包。他暗骂一声，低头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可笑地站立在地上，赶忙穿起衣服走人了。
艾星在乡镇的第一晚也过得不好。房间里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熟悉的，被褥和床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明天要让妈妈把床单被套和枕头都寄来，不要用这里的东西了。”她心里想着，开着床头的小夜灯，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屋子不大，单身一人足够住，床侧是一面墙的衣柜，连行李箱都可以放进去。刘小凤为了巴结她，还特意找来一张梳妆台放在床头。梳妆台已经不新了，怎么擦都好像擦不干净一样，她不喜欢，也打算找时间换个新的来。一套沙发倒看上去很新的，试着坐了一下，还挺舒服。其余水壶之类的还都挺齐全。
晚上她便没有再出门，关上房门在屋里上网。走廊不时传来走路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喊叫别人的声音。刘小凤告诉过她，这里住了不少乡镇干部，按要求工作日不能随便离开，所以经常这栋楼里都很热闹。隔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二十多岁，皮肤白白的，尖下巴，眼睛细长，带着一股女人难得的妩媚。打扮入时，但满脸写着对别人的不屑，使整个人显得有些刻薄。艾星从外面回来时经过她的门口，她正在开门，艾星放慢脚步，想要跟她打声招呼，做个自我介绍，但那女人正眼也没瞧她一下，闪身进屋，“砰”一下关上门，丝毫没有想跟这个新邻居交好的打算。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艾星想着这个问题，搅了困意，便一直睡不着了。这里的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她从小生长在城市里，读大学是在上海这样的国际性大都市，工作虽然是在青山市，可青山市总归还是一个二线城市，小归小，城市的元素并不缺少，如果不论人的意识，城市的面貌看上去并不输给大城市。但如今她所处的这个小镇，最高的建筑也不过六七层，这一天遇到的人虽不多，可每一个看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想到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都要耗在这里，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但想到可以暂时躲避宋原，免得每天面对着尴尬，不如在这里好好经营，说不定会有柳暗花明的意外惊喜。
接下来的几天，艾星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不是来这里锻炼一下，然后被提拔的，而是真真正正地被人整了。刘小兵像失踪了一样，接连两三天都不见人影，第一天的热情只是做给程志看的，程志的地位决定了他必须好好招待一行人，但应该有人跟刘小兵打了招呼，要他“善待”新来的副所长。两边都不能得罪，干脆躲了吧。
只有刘小凤将她带到一间办公室，指着安排给她的座位，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那是你的桌子和电脑。茶叶什么的我很快会送来。办公室里两个人，对面是张红艳，配给你的秘书，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吧。”艾星从一走进办公室就发现，这个张红艳就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个女人。
“我叫艾星。”艾星伸出手想去跟这个比大爷还有架子的秘书握手，可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嗯”了一声，一直在点击网页。艾星尴尬地缩回手，拿出毛巾去洗手间打湿，一点一点地擦拭桌面、椅子。办公室里只有张红艳点击鼠标的声音。还秘书呢，大爷还差不多，以后看样子是不可能使得动她了，不被她欺负得无法立足就阿弥陀佛了。“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艾星心里嘀咕道，完全无解。
中午去食堂吃饭，几十人的食堂已经坐满了人，艾星端着饭盘找座位，走来走去，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你就是新来的艾所长吧，我们已经听说了要来个新领导，没想到你已经来了。你好，我叫孙家琪，是窗口办理业务的。”孙家琪热情地招呼艾星坐在她身边，并向她介绍身边的同事。“这都是财政所和镇政府的同事，这是秦大姐，这是李叔，他儿子在名牌大学读书呢，这是小巧，其实她名字叫张巧，所以我们都习惯叫她小巧。都是基层工作人员，说是公务员，其实跟居委会差不多。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大家每天都在这个食堂吃饭，以后还会经常遇到，彼此认识一下吧。”“叫我小艾吧，以后还要麻烦大家多关照。”艾星很欣慰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打破了谁也不认识的僵局，对这个叫孙家琪的小巧白净的女孩很有好感，一时间甚至感觉到，她会是自己在这个镇上的“肖青柠”。
大家边吃边聊，有了叽叽喳喳的孙家琪在，场面顿时热闹不少，也从不会冷场。大家表现出来的热情，使她有点惭愧自己此前对乡镇同事的判断。“装腔作势。”张红艳端着空盘子经过时，撇着嘴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但确定每个人都能听到。热闹聊天的几个人顿时沉默了下来，面面相觑，场面出现了难堪的冷场。
“呸，真是个贱人，以为自己姿色出众像月里嫦娥一样呢，其实不过是个破烂货。”待张红艳走远，孙家琪又开始了叽叽喳喳，这次她的话刻薄而有深意，听到的几个人都没有接腔。艾星假装吃饭，埋头于餐盘之上。这样诡异的场面，她还是尽量不要参与，以免落得口舌之祸。
工作已经很难开展了。看现在这情形，新单位的人际关系更为复杂，自己怕是应付不来这个局面，只好按照爸爸妈妈的嘱咐，少说话少做事，能绕的绕，不要显得自己太能耐，不要站队，稳妥地结束挂职回到市里，一切才算平安。
但艾星想平安，上天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上班没几天，就被人抓破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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