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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与虚荣 第十章 做了裁缝师的徒弟

小说:任性与虚荣  作者:长庚  回目录  举报

头一天,徐福林老师和胡媒婆就先去了一趟扬门街,与裁缝师谈好了玉花姑娘的学费、食宿费等,然后他们又去大商店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来。小伙子办完这些事情后觉得身体疲惫不堪,情绪也不好;原因嘛,只有他本人知道。次日早饭后,他便用自行车带着未婚妻从鸭掌村出发去扬门街。这是一个天气挺好的日子,太阳光照在人身上暖和和的,一丝儿风都没有。玉花姑娘耷拉着脑袋,坐在未婚夫背后,好一副不得意的样子。刚动身时,就有不少人躲在后面幸灾乐祸似的偷偷看他们。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河边街时,徐福林老师才问一声未婚妻冷不冷。玉花姑娘只是轻声应了一下,她正在想着自己当学徒的事情,老是觉得做个徒弟不那么光彩。不过她就这样脱离了家庭的束缚,又感到一种欣慰。这时,未婚夫一边用力蹬自行车,一边在说她穿着这朴素的衣服其实挺好看。紧接着,小伙子便说明他就喜欢朴素大方的打扮,有时候穿件新衣裳也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有虫子在身上爬一样。但是,对于他这种思想观点,玉花姑娘特别反感。她不想和未婚夫谈这些,便扯开话题说自己的记性不好,学技术会很困难。同时,她这样想道:“假若让我去当一名商店售货员啊,那就太好了。”

因此,她又生气又怨恨。她怪婆家人瞧不起她,恨未婚夫对她不好。不料未婚夫居然这么安慰她道:“我开始当老师时也像你这样害怕,担心教不好学生而被别人笑话,可是后来不知不觉就让自己满意了。所以说,世界上没有做不好的事,只有不专心做事的人。”

当然,玉花姑娘哪听得进去未婚夫这种话呢?她满脸不屑的神情,眼睛望着前面的小河。顺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向上走,离河边街三十华里的地方就是扬门街,两处同在一个人民公社的辖区内。扬门街是一个古老的小街,与市郊区毗邻。尽管现在这里还没有一个正规的菜市场,菜农们和小贩们只能在河堤上——也是马路上摆设他们的摊位,但是每天早晨这儿都非常热闹。小河那边的人也成群结队地到扬门街赶市,渡船上总是拥挤不堪。赶市的人们把交通都堵塞了,公交车司机把车开到了这儿就十分头痛,总是要费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够通过此地,纠纷也时常发生。原来这里是一段交通要道,是本公社以及毗连本地三个劳改农场通往省城的必经之路。站在刚建不久的、靠近河边而地形最高的三层百货商店的屋顶上看,向上是市郊区,望得见南昌市的高大建筑物、火力发电厂高耸的烟囱、横跨赣江的八一桥和赣江桥;向下看是一望无际的鱼米之乡,蜿蜒的圩堤和河中的洲地荒滩、新砖瓦房的村庄、田园化的十字岭风景区,可以一饱广袤无垠的鄱阳湖平原气象万千的壮丽景观。在这块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地方,扬门街的店铺历史最为悠久。现在,各行各业的店铺规模和数量都增大了,正如这些店铺的主人一样,他们的子孙后代都被分配到本地的其它商业点和供销社工作,因而他们的工作范围也扩大了。经商人的后代也是经商,因为他们有居民户籍;种田人的后代总是种田,因为他们是农村户口。

扬门街只有一条三百多米长的陈旧不堪的街道,人走在这儿会仿佛自己来到了一个旧世界中。那条用麻石板铺成的街道,曾经让东洋人践踏过,也沾过不少天朝人的鲜血。这里有百年前的老式房屋,已经破烂歪斜,墙头长满了青苔和野草。随着岁月流逝,圩堤不断地加高,扬门街的地势便越来越低。有钱的人都把新居建到圩堤上去了,有些店铺也由于生意不旺而搬出街道,小小的商业区似乎渐渐要被人们所摒弃。古老的地方啊,也许就留不住现代人。

不过,位于街中心位置的老茶馆仍旧每日都聚集了一伙老头子,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的好像从没隔断过。有两家理发店,其实是祖传下来的,从那老掉牙的座椅来分析,就足以证明店铺是名副其实的老字号。但是有许多人对那古董般的摆设都陌生起来,尤其是年轻人在这儿会产生一种厌旧感。因此,尽管这两家理发店一直以来都远近闻名,但是随着时代变化以及人们追求的发展进步,新的发廊又在新的地方开张,这两家百年老店的生意就淡了。如今,在这条老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裁缝铺,不仅生意好而且有一伙学徒,一个月的培训费都是一笔可观收入。裁缝师是个天性善良的少妇,她的技术先进,还赶上了潮流,加上为人厚道,被顾客们称赞不已,所以她的生意特别兴隆。眼下正临近年终时期,赶着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哪怕她昼夜不歇也做不完。同时,她除了给徒弟们授课外,还要应付接踵而来的顾客。那一边,上了年纪的婆婆也是叫苦连天,老人家既要烧水弄饭又要照顾一个两岁半的孙子,这样下去不累倒她才怪。

十点多钟,徐福林老师和他的未婚妻到了这里。女裁缝师抽身过来,她笑着迎接新徒弟。这个师父并不喜欢多说话,只是随便问了几句,然后就摆出来一副慈善的面孔看着别人。倒是她旁边的那三个徒弟,她们一直用犀利目光注视着刚进来的一男一女,好像坚决要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些有价值的新闻来似的。这时,玉花姑娘有点紧张,便显得心神不安的样子。徐福林老师正在向裁缝师介绍他的未婚妻,紧接着又做了一些简单的交待。这时候,隔壁饮食店的女店主跑了过来。女店主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她看着裁缝铺生意兴隆心里面也难免有些妒忌,别看她当面一副热情的样子。大家听她说道:“其实呀,如今学裁缝最合适。(把脸对着玉花姑娘)你看我的邻居啊,如今是坐在家里赚钱;风不吹她、雨不打她,顾客找上门来,价钱由她说了算,世上哪有这么好做的生意哟!(把脸转向裁缝师那三个徒弟)当然,我这个邻居啊,她也真是世上最好的裁缝师父。你们说,是吗?要不然,也没这么多人来这里学徒;我晓得,还辞退了很多人呢!唉,就是我那行生意不好做,照顾别人吃喝,有人还嫌不够周到。”

裁缝师婆婆正手拿笤帚过来,接上话说:“难道你还觉得自己赚的钱少吗?”

女店主答道:“看您老人家说的,我能赚几个钱呀?您又不是不晓得,和我一样讨这门饭的人多呢。”

裁缝师婆婆上前来想继续与女店主辩说,裁缝师却吩咐她带新来的徒弟去安置好住处,她便领着玉花姑娘走进了一扇偏门,徐福林老师提着未婚妻的行李跟在后面。进了偏门,裁缝师婆婆说道:“我们这里房子狭窄,本来是不留徒弟寄宿的;可你们是亲戚介绍来的,就只有破例。不过,你也只能和我住一间屋。”

玉花姑娘一面点头,一面摆放好自己的东西。徐福林老师觉得没他什么事,就转身出去向裁缝师告辞,也没和未婚妻道别就匆匆离开。对面理发店里冷清清的,年轻的理发匠站在大门口,他瞪大一对乌黑的眼睛向对面观望。他的一只脚踩在不高的门槛上不停地抖动,双手藏在身后,显露出来一种怡然自得的神气。他发现,刚进裁缝铺的新学徒比原来三位漂亮得多。他看见一个小伙子陪新学徒来的,他心里又感到一种不快。他盯着小伙子骑上自行车走了,脸上又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时近中午,裁缝师婆婆准备做饭。她穿的衣服太多,所以干活时总是显得很不方便,而且气喘吁吁。她想到新学徒第一天进门,觉得这第一顿饭该添几项好菜,就去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块腊肉进厨房。玉花姑娘跟进来,说道:“奶奶,我帮您烧火。”

“唉呀!不用,不用!你刚来,我怎么能让你干这个事啊!”

“没关系,我在家里也挺喜欢做这些事;反正,我现在也是闲着。”

裁缝师婆婆连连拒绝,对方却毫不在意地干上了。不过老女人倒是十分相信对方的话,因为她认为一个乡下女孩子喜欢干家务活是理所当然的。而事实上玉花姑娘并不愿意做家务事,今天的表现似乎是个偶然。裁缝师婆婆接着说:“孩子,从今以后,你在这个家里就要像在你自己家一样,胆子放大一些;你也要随便一些,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认认真真地学习,不懂就多问你师父。其实裁缝这门技术并不难学,许多女孩子一来就学会了。要是文化高的话,那就更容易学懂。”

接上,裁缝师婆婆又谈到她儿媳妇以前的一个徒弟,如今在城里开了一家裁缝铺,手艺超过了师父,生意好得不得了,钱也赚了好多好多。新学徒便这样说:“我就是十分担心,也许我会学不好。”

“不用担心,你会学好的。你是年轻人,接受能力很强,脑子也灵活,又肯吃苦。其实呀,你们吃点苦也是好事。人在年轻时享福,那么老来就要折福。”裁缝师婆婆一面说话,一面拿腊肉往锅里放。

吃饭的时候,玉花姑娘有点拘束。不过大米饭是用电饭煲煮的,她头一次吃来真是又香又爽口。她想道:“要不是在街上,我哪能尝到这么可口的米饭啊?这些生活在街上的居民,原来他们的粮食都是高级的。”

下午,裁缝师开始给玉花姑娘讲一些裁缝方面的基本知识。新学徒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听着、看着,模样儿挺认真。但是,经常有顾客找上门来打断她们。整个下午过去,玉花姑娘几乎连一点头绪也没弄清楚,她连拿剪刀的姿势都没学会。师姐们都拿异样的目光瞧着她,这使她感到实在没意思。好在裁缝师和颜悦色,没半点师父的架子,也不说一句难听的话,这又使新学徒感到欣慰。到了傍晚,三位师姐下课回家去了。她们的家就在附近,所以吃住都不在这里。她们一走,玉花姑娘就开始整理乱放的布料、衣服以及凳子等等,然后打扫卫生。裁缝师呢,她仍然在埋头干活。裁缝师婆婆弄好了饭菜,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喊她们吃饭。这时,睡在房间里的小孩子正好醒过来,在哭着叫着。裁缝师婆婆跑进房间里去,把小孙子抱了出来,又用带点严厉的口吻朝儿媳妇喊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于是,大家又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在这个充满女性色彩和气息的裁缝铺,玉花姑娘仿佛自己头一回领略到了家庭的和睦与温馨。这一开始,她就感到非常惬意。更使她得意的是,讨厌的父亲再也不在她面前指手画脚,也听不到父亲那如雷似吼的咒骂声,她还看不到乡下那种匆匆忙忙的、使人心烦气躁的忙碌情景。现在,她心旷神怡,仿佛自己来到了一个宜人的世界,获得了一种新的舒适生活。她觉得自己解放了。

晚上,大家坐在裁缝师房间里看电视。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卧室,摆设不少,也显得有点凌乱,到处放着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裁缝师婆婆总是喜欢说儿媳妇只管干活,根本没顾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儿媳妇呢,既不生气也不说话,由婆婆叨去。新徒弟问起师父的爱人来,婆婆替儿媳妇回答说:“他呀,也是一个大忙人。他更不会管家里的事情,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单位上哪有那么多事情要他做呀?”

“奶奶,他做什么工作呀?”玉花姑娘接着又问。

“供销社人员,就是那个卖化肥呀、农药呀、柴油呀------等等。可是你晓得,这又不是农忙季节,他也没那么忙吧?厨房里漏雨了,我对他都说了好几遍,可他老说没工夫修。”

裁缝师婆婆坐了一会儿,她说有点冷便去睡觉。玉花姑娘跟着出来,一道进了她们的房间里。接着,这一老一少又没完没了地闲谈起来。少的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详细讲给老的听,老的听后直骂少的父亲脾气太坏,认为那样的父亲只能害了儿女。直到裁缝师房间里的座钟敲过十下后,这一老一少才各自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玉花姑娘没等天亮就起了床。她心情激动,也就没有那种贪睡的习惯。天气寒冷,她第一次打开裁缝铺的大门,心里面觉得热乎乎的。她洗刷完毕后,裁缝师也起床了,拿钱给她,要她去自由市场买菜。她提着精致的彩色篾篮子,来到人群拥挤的集市上,总觉得自己与往不同而身价倍增了。她发现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随即就有一种飘然感觉。买菜回来后,她又去隔壁的饮食店买馒头和炸油条。这时女店主把她当作一位高贵小姐,对她点头哈腰的说上一大堆奉承的话,使她受宠若惊。一个人在社会上,也许最好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尊重和奉承,她想。这样的生活要是日复一日地过下去,她就一定会感到快活似神仙,就会感谢苍天有眼而让她过去的磨难得到了补偿。

七点钟,她又和裁缝师一家人共度早餐。白面馒头、炸油条和面条,这些都是她最喜欢吃而且很少吃过的好东西。她一边享用,一边忍不住从心里头发出笑声。裁缝师婆婆问她是否吃得习惯,她连连点头回答,脸上露出来喜悦神色,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位富家千金。虽然裁缝铺是一幢老式房子,用木板做内墙壁,但是在她这个女学徒眼中也不乏那种高贵气派。阳光正照到街道的麻石板上,肩头背着编织袋的乡下人走来走去,活泼的小伙子和美丽姑娘有说有笑地漫步,他们皮鞋上的铁片与麻石板摩擦时发出一种尖锐响声。饮食店里的女店主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她正用笑眯眯的脸招徕顾客;年轻的理发匠穿着时髦的衣服,踩着锃亮的牛皮鞋在店内转圈儿;铁匠铺里不断传来铁锤子“叮当、叮当”的响声,还有电焊机发出的“吱吱”声;造纸厂的机器声隆隆作响,令人烦躁。然而这些街市里的喧嚣声,在玉花姑娘心里就变成了一首优美动听的歌曲,使她兴奋、激昂、欣喜、陶醉。她以前哪有这样得意和骄傲过?这里有集中的商店,有热闹非凡的自由市场,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以及经济繁荣和贸易发达的景象。这里有繁华的街道,两旁居住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他们当中有活动在上层社会的人物,也有英俊潇洒的白脸蛋儿小伙子,这里是一片高贵土地,她想。另外,能够和自己仰慕的人们生活在一块儿,她感到了一种无上光荣。她似乎就会什么都不缺,马上就要体验到整个生活,接着躺在生活的温馨怀抱中怡然自得、尽情享受。

八点钟,三位师姐相继到了,她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做自己的事。裁缝师也开始教玉花姑娘裁衣服。这时,对面的年轻理发匠走进来,他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太好了,这里又多了一个师姐妹哪!”

女徒弟们同时把头抬起来,看一下理发匠。他穿一件天蓝色毛料中山装,面料虽然是冒牌货,但这衣服在小伙子瘦瘦的身子上也是笔挺的。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披围巾,头发不长、眼睛不大、鼻子不高。这时候,大家一看就发现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他正拿眼睛偷看新来的女学徒。一位师姐对他说:“小魏,又没生意呀?我看你啊,就是这样要被冷死的。”

理发匠笑道:“这么冷的天气,难道你愿意理发吗?有你们在这儿,我又哪会冷死呢?”

另一个师姐这样笑道:“谁要你来这儿?莫非你是一位多情公子?”

理发匠站在门口,他的脸都羞红了。他把双手抬起来对插进袖口去,却又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位师姐和他开玩笑道:“小魏,听说你的技术非常好,你能不能给自己理个发呀?”

理发匠哑口无言,于是大家都笑起来。这伙女人得意的姿态,就像一群兴奋的水鸭子一样。接上她们又一边说话一边开玩笑,也免不了一阵阵的捧腹大笑,似乎她们的身边根本就不存在着一个师父。在这种氛围里,玉花姑娘觉得十分惬意,简直是一种妙趣横生的享受,因此她心里面也特别高兴。理发匠的眼睛总是瞅着新来的女学徒。一会儿后,他插嘴道:“如今时代,还是你们这些女子有福气。”

玉花姑娘支支吾吾地轻声说:“我------福气------?”

紧接着,她想道:“看来,我现在是有点福气了。”

理发匠接着说:“怎么不是呢?我在我爸身边学徒时,我的脑壳都被他的手指头敲破了,还天天要挨骂。唉!”

一位师姐说:“你莫非没看见我们吗?一天到晚坐在缝纫机前,手要动、脚要动,眼睛要紧盯着,一不小心就会出差错;天气这么冷,手脚都冰凉,眼睛直冒花,这还谈得上福气呀?”

这时候,裁缝师婆婆抱着小孙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首先冲理发匠问道:“没人剃头吗?那就给我的小亮亮剃个头吧?”

理发匠欣然回答:“好的。”

裁缝师说天气不暖和,小孩子剃头会觉得冷,还是过几天再说。可是婆婆不听儿媳妇的话,认为小孙子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然后,她便抱着小孙子径直走出去。理发匠跟在后边,他出门后又转过头望了一眼裁缝铺里的新学徒。

晚上,女人们正在看电视,理发匠又过来了。他坐在玉花姑娘旁边,首先和别人谈到昨日的电视新闻和天气预报。女学徒希望下雪天的来临,她说自己特别喜欢下雪的日子。裁缝师婆婆呢,她可是怕死了寒冷的冬天。裁缝师一言不发,她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理发匠高兴地说:“是啊,要是下雪了,我还不觉得会冷呢。”

女学徒道:“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外面玩雪,那可多带劲啊!”

“我也一样。不过,玩雪的方法------”

“我们那个年代里,就不像你们。”裁缝师婆婆打断理发匠的话,接着说:“我们年轻时都是规规矩矩的,哪敢在外面乱跑乱玩。当然,现在是新时代,生活也富裕,自然便有新的追求,小孩子也不例外,反正什么事情都是随着时代走。就说现代人穿的衣裳、戴的帽子,也和先前是截然不同。过去我们只有洋布、麻布衣裳穿,现在又是涤纶、涤呢、涤咔,还有呢子、毛料、中长------我说都说不来啊!所以,现代人的生活幸福。”

玉花姑娘脱口而出道:“要是生长在街上,那才叫幸福呢!”

理发匠说:“生长在街上有什么幸福?你看,人多房子挤,有时候我就觉得连喘气都困难。”

玉花姑娘问道:“难道街上还比乡下差呀?”

“当然。乡下的环境好,空气新鲜。”理发匠说:“乡村的世界多开阔,让人看过去觉得眼睛舒服,心旷神怡。夏天,南风吹过每个角落,又清新又凉爽;冬天的时节,北风刮起来使大地变得庄严肃穆,一片宁静。”

女学徒申辩道:“我就认为街上好过。这里多么繁华,多么热闹,使人没有一点孤寂感。即使在夜晚也很热闹,使人觉得开心。记得小时候,妈带我在一个城里的亲戚家住过一夜,那时我望见街上尽是路灯,一片明亮,那才叫做世界呢!如果你在黑夜时走出村庄,或者来到田野,你就会心惊肉跳,担心有一只鬼怪会突然出现在你身边------总之,我就说生活在街上好。我觉得,人越多的地方就越热闹,我可以什么事情都能够看到、听到。”

理发匠有点迫切地问道:“这么说,你好想生活在街上吗?”

“那当然。谁不想呀?”

裁缝师婆婆插嘴说:“花子,想生活在街上还不容易呀,只要你找个街上的爱人不就可以了嘛。”

裁缝师骂婆婆乱说,因为玉花姑娘已经有未婚夫。女学徒听后,她心里面就感到十分惭愧;理发匠轻叹了一声,低下了头。裁缝师婆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点不好意思地回房间去休息。裁缝师又在抱怨电视节目不好看,怎么没有武打连续剧。理发匠就说他看过下周的电视报,有两部好看的电视连续剧将要播出。女学徒问师父道:“师父,你也喜欢看功夫片?”

“是啊。”裁缝师回答。她听了理发匠的话后,脸上还露出了笑容。事实上,她很少有时间看电视。

理发匠又把脸朝女学徒,跟她谈论电视剧《霍元甲》的精彩情节。他谈到剧中的主人公时情绪激昂,觉得那爱情的故事艰难曲折,感人泪下。他还告诉别人,说历史上就真有霍元甲其人,但并非像电视里所反映的那样出生在一个武术世家,而是一个卖柴人,和外国人比武时确实赢了。裁缝师忽然心血来潮,感慨地说道:“世界上生活得最舒服的人,就是那些电影、电视演员。不用说,世上最舒服的日子也只是属于他们。”

女学徒接着说:“是啊,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农民可怜。”

理发匠说:“其实,我的祖先也是农民。”

女学徒睁大眼睛问:“是吗?当真?”

理发匠有点意外地回答:“是啊!我怎么会骗你呀?”

裁缝师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道:“我认为,不管农民还是工人、有钱人还是穷人,反正大家都是一样在世上活一辈子罢。”

她说完,就抱着熟睡的儿子坐到床上被窝里。这个时候,理发匠还不打算告辞。他又讲起社会风俗,认为天朝仿佛一两年间就变了,人人都在忙着赚大钱,希望发财。女学徒觉得理发匠说话老老实实,平易近人,因此她挺开心地说道:“当然,发财是好事。一个人有钱了就想要什么有什么,也不被别人瞧不起,那样多好啊!人生就是这样,能够使自己生活得舒舒服服才会满足。我就这样想,假如哪一天我有很多的钱,我就去游遍全国的名胜古迹。要说现在,我连本县的地界都没走出去过呢,真丢人!”

理发匠说:“是嘛,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就说庐山吧,我也没去过一次;还有长江,我一面未见,假如别人把江水说成是红色的我都会信以为真呢!你说遗憾不遗憾?”

女学徒附和道:“确实是的。有时候我就暗地里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倒霉的地方?”

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谈了上个钟头。由于疲倦,裁缝师将身子仰在床头的软靠背上打盹,她用手搂紧了怀里的儿子。电视里一会儿是新闻,一会儿是广告或者插播节目,就是迟迟不见连续剧开始。理发匠一面说话,一面察言观色地打量着身边的女学徒。这姑娘上身穿一件粉红色开司米外套,下身是深蓝色涤纶直筒裤,脚踏长筒牛皮鞋。她两腿伸直,把右脚驾在左脚上,然后有节拍地摆动。她的头发虽然烫过,但并不那么好看,倒是她的脸庞有点惹人喜爱。当裁缝师在瞌睡中,两个年轻人便热烈交谈,不是说追求便是说兴趣、不是讲生活问题便是讲潮流问题,似乎彼此之间很谈得拢。比如说著名的歌星或走运的演员、流行的服装或时髦的发型,还有许多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但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也免不得评论一番后都有同样的感受。人类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社会的进步,也使他们都感到自惭形秽地产生共鸣:为什么自己远远赶不上时代?直到裁缝师被儿子的哭声惊醒过来,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俩时,理发匠才起身道别。兴致未艾的女学徒也知趣地离开,回她的房间里去睡觉。

不过街道上还有人在走动,有的人家里还在看电视。冬季的夜晚,外面都是冷飕飕的景象。理发匠关上店门,那陈旧的门板合上时发出一种怪难听的响声。玉花姑娘进房间时,裁缝师婆婆正鼾声大睡,她蹑手嗫脚地走到自己床前,轻轻地脱衣服。墙壁是旧的,窗子也是旧的,又没有挂窗帘,地板更旧。不过这些在女学徒心目中都不重要,她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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