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稀薄的雾气氤氲在崎岖的山路上，晨光透过雾气洒下屡屡微醺的光束，一位少年挑着两大桶水，毫不费力的行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上。
少年正是云焕。
那日在武定侯府一见，少年的心仿佛从碧浪晴空的云端掉入了万丈深渊。
云焕虽然自幼孤苦，可他天资聪慧，得蒙楚将军照顾，一路也算顺风顺水，想挣得想做的没有不成的，唯独对师姐的一片情意，却总是得不到回应。
这次的劫后重逢，当楚无双趴在自己怀抱里哭泣的时候，自己本以为这份悸动在历经磨难后终于要得以实现，可当武定侯的小侯爷出现时，云焕知道自己错了。
那位出身高贵，风度翩翩的小侯爷，才是师傅给二师姐选中的意中人，是一个真正正正的将门之后。师傅的举措，并不是自己猜想的讨好朝廷的招数，而是真的给无双姐一个好的归宿，我不应该为她高兴才对么？
可是一想到小侯爷高高在上却又故作亲和的言语，云焕就难以从心底里高兴起来。
“这位后生就是你的师弟？”嘴上在说着自己，可是眼里却看着师姐，等待回答。
“是，栖风。楚将军无后，只余的我们几个人苟延残喘，他千里迢迢来寻我，还望你庇护则个。”
云焕当时闻言大惊，自己才半年不见，昔日那个飒爽英姿的师姐荡然无存。这种软语求人的话语，就算以前的操练再辛苦，师姐也断不会说出口的。
“双儿，哪里的话，你的师弟就是我的师弟。家父忝居侯爷这么些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这样吧，不久白云仙宗的外观就要招收徒弟，平常百姓想要进这外观可比登天还难，不过有我担保，让云焕兄弟暂避一避，也好学些仙术防身。日后楚将军平反昭雪，师弟自然可以下山来我这里做事；就算圣上一时不给楚将军平反，等到云师弟从白云观学成归来，就又有了新的身份，天底下又有谁敢惹白云观出来的人呢？至于墙上的那位女眷，”云焕这才想起自己惊慌之余，居然忘了墙上蹲着的甜儿。一眼望过去时，只撞见甜儿那双亮如点漆的星眸，在月光下望着自己，心头方才一暖，在寒冷的夜风中站稳了脚根。
只听乔栖风接着道，“在双儿正式嫁给我之前，让她暂时陪着双儿吧。”
正式？云焕心头狂跳，这么说，师姐还没有嫁给他？
那乔栖风随即正色到：“我自幼便识得楚将军，一直当他为我辈从军者的标杆，平心而论，在下决计不相信楚将军会为了一颗仙丹背叛朝堂。无奈现今国师当道，奸臣弄权，圣上本就因楚将军忠言直谏而不满，才会误判楚将军谋反。你权且在白云宗里先住着，那地方现在可紧俏的很，谁也不敢动。相信要不了多久，楚将军就会平反了。”
云焕闻言一惊，随即明白此中必有缘由，问道：“要不了多久，是多久？”
乔栖风看着他，略一思索，“虽然这是军机，可是天下大势也是人人皆知，告诉你也不妨。南方的蛮子到处起势，不久就会形成一场大风暴。到时候真要打起来，朝廷还得靠我们这些武将，难道还指望那些道士放几个仙术就能打退蛮子的千万大军？”
“栖风，你想的真周到。”看着师姐低眉顺眼的模样，云焕不由得吃惊，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师姐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后，有着乔栖风的担保，自己果然顺风顺水的进入了白云宗，在外观打杂帮忙，也不用担心被人问起身份。过几日青云观招收新弟子，自己早已和外观的师父们熟稔，相信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云焕心下虽然对乔栖风既是感激又是嫉妒又是愤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于是此刻站在白云深处的少年，一直忠君爱国保卫边疆的云焕，比任何人都渴望南方的蛮子的叛乱早些爆发。
半月一晃而过。早饭时间，外观主持叫云焕去他房间一趟。
白云观名气虽大，但真正能留下来修行的人却不多。别说真正修行道法的内观，就连普通人费尽周折才能进入的外观，也要再三考核。
外观虽然有几百人，却也分了讲经堂和讲武堂，其余的就像云焕现在一样打杂的不计其数。
外观主持叫宋霖，也许为了配合外观与红尘接壤的事实，取了个极具有香火味的名字。宋霖年逾花甲，头发斑白，似乎外观忙碌而又琐碎的工作占据了他太多的经历，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苍老。
宋霖开口，声音低沉：“明日就是咱们白云仙宗招收弟子的日子了。你来这也有些时日了，虽说有着乔少爷的担保，可是该考核的步骤，咱们还是得进行。”
云焕赶紧道：“一切谨遵真人教诲。”
宋霖摆了摆手，“我算哪门子真人。这外观的光环只是其表，真正的金玉却在山上。我们外观的人终其一生，也只是让凡夫俗子们对白云观多几分敬意，多添些香火罢了。”
“那这内观却要如何才能进入呢？”
宋霖猛地睁开他昏昏欲睡的老眼，霎时眼中火光四起，盯着他道：“小子，你刚来外观半个月，屁股还没坐热，就想着去内观了？”
云焕不知为何突然触怒了这位外观执事，陪笑道：“真人莫怒，小可只是问问罢了。”
“哼，你有所不知，修仙这回事，讲究的是道法有缘人。”宋霖的脸色缓和起来，“那些豪门大派的子弟，从小就得天独厚。吃的丹药比你的饭都多，泡的药材比你的洗澡水都多，饶是如此，有大成就的能有万中也无一。”
宋霖看了看云焕，继续道：“更别说你这半路出家的人了。红尘半世已过，灵性早就被打磨得干净了，何况你们这些个当兵的人戾气又重，何谈求道修仙？就算你天赋异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炼气天才，能通过比试进得内观。可那内观要求苛刻万分，半年一过，倘若试出你体内灵气不足，你便有一百张嘴，也还是得打回原形。”
宋霖说的个中关键云焕其实早已经历过，心想非但是根正苗直的大派弟子，就算普通人，在修道一途恐怕逗比自己的天赋好，只得点头称是。
那宋霖见他心悦诚服，目的已经达到，随即拱手道：“如今圣上罢黜百家，独尊道术，我不管你之前犯了什么事，既然乔相公保你到了我这，他日也必能入内观。你就安心的干好这份差事。于世人眼里，这仍是一份美差，比你战场厮杀，走卒贩夫强过何止百倍。”
言罢又给了云焕一纸账单，道：“这个你交给雷总管，后天要采办的东西一一列在上面了，你和他下山去办置吧。”
云焕自然点头称谢退下了，自把单子交于雷总管。
雷总管叫雷厉，也是个半路出家的。云焕初见者此人时，只觉他身形高大，衣着讲究，高额方脸，显出恰好的威严却又不咄咄逼人，显然白云观多年的生活已经将他的戾气磨得一干二净，云焕盯着他刮得干净的青钢色的面皮，很难想象出当年他留着络腮胡子快意江湖时是怎样一副情景。
“雷总管，”云焕拱手低着头将清单递到雷厉面前，“这是宋执事给咱们要采办的清单。”
“恩。”雷厉点头接过去。看了看云焕，道：“怎么样？上山的半个月可还适应么？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可要和我这个总管说啊。”
云焕急忙连连称是，心想武定侯这张牌可真大，自己初到此地无功无德，却也能受此待遇。
雷厉又道：“年年都要招新弟子，去年的东西还有好多剩余。你收拾收拾，我叫上几个随从，咱们下山去。”
行不至半里路，半山腰上一片几丈方圆的大石台上，许多苦力正在搭建一座木头台子，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看起来是要建一个擂台。
“这就是明日新弟子比试的地方。”雷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云焕吃了一惊，没想到还要打擂台？不禁想起原来在军中的擂台比武，这是楚将军独有的爱好，总喜欢在比试中决出胜负，不管是几位太保残酷的选拔，还是每次打赢了胜仗，楚将军总要搞几场比试。自己虽然武功不弱，可是前面的几位师兄，云焕自问怎么也打不过她们，特别是无双师姐，虽是一介女流，却打遍军中无敌手，云焕心里明白，这并不是大家让她，而是师姐在习武一途，确实有这异于常人的天赋。
可是现在。。。云焕一想到现在，只有苦笑。雷厉看云焕低头不语，以为他担心自己实力不济，笑道：“你既然有乔相公的担保，自然大可放心，不会通不过比试的。”
又是乔相公！师姐依附于他，甜儿依附于他，自己什么时候连连擂台比试，也要靠着旁人了？
猛地抬头道：“雷总管放心，这种擂台比武，我也不知道比过多少次了。”
“那就好。”
一行人到了山下的小镇子。
镇子叫做云仙镇，全赖着白云观的名声，显得繁华无比，又赶上白云观招收弟子，山下的客栈已经住满了人。镇上的老板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雷厉一到，一帮随从便拿着准备好的货物放置下来。为首的几人扛着丈许宽的红布，显然是铺擂台的布料。还有着几册纸张，几把桌椅，甚至还有一面鼓，据说去年比试的时候太过激烈，竟然将擂台上的鼓也击碎了。
雷厉办事果然和他的名字一样，绝不拖泥带水。点了点清单上的东西，便给了老板银票：“点点。”
老板满脸堆笑，道：“不用，不用。雷总管慢走。”
回到山上时，台子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
雷厉抗起丈余的红布，看了看云焕，纵身一跃跳上了擂台一角，肩上劲气运转下，红布像河水般缓缓流淌出去，铺展开来。
云焕心知对面要考校自己，也施展身法，跳至擂台另一边，接住满载着雷厉内力的红布，双手运起内力出去，掌风浮动间，两股内力在这大片红布上激荡开来，宛如有人拿着看不见的刷子，把擂台上的红布一一捋平。台下众人无不喝彩。
二人回到观中。
雷厉忽然赞道：“楚开天手下果然无弱兵，你既有如此功夫，又何必担心明天的比试。”
云焕见他把自己的来历说破，不由得一惊。
雷厉见状，笑道：“我早年有幸见识过楚将军的武功。你的内力给我的感觉，和他的如出一辙，果然得到了他的真传。”
内力还有感觉？云焕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明日比试，宗主会不会到场呢？”
雷厉闻言，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道：“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或许新人还能在选拔会上见着他们。现在，哼，那些人怕是真的变成山上的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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