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送爽,又是一个秋天到了。青鸾峰上风光依旧,茂密的树林间,仍旧是鸟鸣蝉幽,生气勃勃。只是木屋前的那几棵苍松又粗了尺许,树皮上裂纹斑驳,记载着这百年来的沧桑。
一位老者负手立在崖边,白发若雪,身形却依旧是那么挺拔、那么清俊。腰间一束金黄色的穗丝,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他已不知在此伫立了多久,任凭着山风拂面、云卷苍穹,双目淡望着天边,一群白鹤翩跹飞过,似已与此间的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梦璃”悠然站立,双目凝视着崖边之人。突然之间,她身子一晃,化作无数白萤,四散飞扬。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而来,他心中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你来了。”柳梦璃裙裾飘动,秀美如故,轻声道,
“紫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紫英淡然笑了笑,不知道这句平平淡淡却又尽蕴深意的话中,究竟有着几分喜悦、几分苦涩、几分凄凉、几分释然?
“你……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玄矢还在那等我……”他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远方,悠悠道,
“小葵,咱们走了。”远处一道紫影飘来,魔剑飞到崖边,他平平踏出一步,站到剑上,倏然一声,直冲云霄,杳然远去。自始至终,更不曾回一回头。
梦璃怔怔地望着他飞远,转过身来,向着木屋门前,两座坟墓走去。
一座落满了尘埃的墓旁,赫然插着那柄望舒剑。两只彩蝶绕剑而飞,似在嬉闹,见梦璃走来,连忙飞向一旁,仍是盘旋在一起,形影不离。
剑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清楚地刻着七个字:爱妻韩菱纱之墓
石碑上的字刻得略有些歪斜,笔法中更有几分朴拙,然而却是一笔一划,极为深重。“墓”字最后一笔下方,一条红印蜿蜒淌下,宛若血痕。
另一座墓紧紧地挨着它,前面却是什么也没有。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陪伴。
梦璃走到菱纱墓前,徐徐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望舒剑,眼中泪水簌簌而落,滴到剑身上,又滑落在坟前的泥土之中。
忽然,身前的树上传来一阵欢快的咿呀声,梦璃抬起头来,只见勇气高兴地飞到自己身前,在空中连连打转,直笑着向自己点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爱怜地看着它,眼神中尽是羡慕。
这小东西,怎么会明白人类的情感呢?又怎么会懂得她心中的伤痛呢?
可是不明白本身,不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吗?
恍惚间,身后门声响动,她擦干泪水,悠悠转过身来。
云天河缓缓推开门来,他走到梦璃面前,忽地抽了抽鼻子,眼神亦如往昔般清澈,他嗅着空气中那股旁人没有的香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面对着她,定定不动。
柳梦璃望着这思念了无数时光的男子,眼中一片模糊,然而面上,却也不觉绽放出笑容。
人世情愁,苍茫岁月,仿佛都在这一笑之中,幻然划过。
意气凌霄不知愁,愿上玉京十二楼。
挥剑破云迎星落,举酒高歌引凤游。
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矢知道,今日便是十九年之约的日子。每到这一天紫英都会在青鸾峰上待上许久才会回来,回剑冢,姜国的遗址。
紫英看着剑台上负手而立的少年,他血色的眼瞳望着下方的铸剑池,眼里满是血红,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天,六岁的自己上山后第一次在云经阁的窗边看到矢。他就像这样望着,他眼里的世界,是紫英所不懂的。紫英忘记了上山时的难过,眼里满是诧异和惊讶,不经意间竟然看呆了。
矢转身,看着发呆的紫英轻笑。
“今日怎么怎么早便回来了?”紫英看着矢嘴角含上一抹笑意,
“自从你伤好以后,在这里一待就是几百年。”矢浅笑着看着紫英身边那柄魔剑。
“小葵,怎么不说话,和紫英游历了怎么多地方,找到你想找的人了么?”魔剑摆了摆身体示意没有,便回到剑匣里去了。
“玄矢。”紫英将一包桂花芙蓉糕递到矢的手上。矢随手拿过便吃了起来。
“紫英,多少年了?”紫英摇了摇头,多少年他也是不知了。菱纱虽然得到了矢的帮助,但是比之天河的寿命,还是先离他们而去了。那以后紫英一夜白头,却对人生天道有了全新的认识,平地飞升成了剑仙。而天河,自从菱纱死后,便一直在她墓边守候着,似乎在等着菱纱有一日能够归来。梦璃为了守护幻瞑一族,每隔十九年才会来青鸾峰一次,每次来都只是陪着天河一会儿,她似乎将她所有的感情全部藏了起来。而矢一直都在这个剑冢里,他也想过要离开,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玄矢,你要找的东西应该是乱世中才有的,不如去蜀山看看。”
“蜀山?”紫英点点头,自从琼华派不在以后,去蜀山求仙问道的多了起来,蜀山也突然成了多事之地。
“紫英,你这是嫌我了?”紫英眉头一皱,面色显露出担忧。
“玄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跟你闹着玩的,不过蜀山的确是个好去处。”紫英看着矢吃的开心,他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
“对了,你上次见到的那个……那个……”
“玄矢,那人叫九州散人,他是爱剑之人,可惜他修为不够。”
“他能去到许多我去不到的地方,对于帮助小葵也有益处。”
“玄矢,你是让我将魔剑交给他?”矢点点头,
“魔剑中煞气已经被你净化了,交于他也无妨。”
“既然你同意了,我便按你说的做。”矢浅笑着咽下最后一块糕点。
“等你送出魔剑,我就有的忙了。”紫英看着矢眼里带上无奈。
“玄矢,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能轻易放下诺言的人。”矢笑了笑,
“以前的你,我说的你都不懂,如今倒是很了解我了么。”
“玄矢,我们一起生活了几百年了,我早已视你为知己,怎么会不懂你的意思呢?”
“也是,不过紫英你之后打算去哪?”紫英思索了一会儿,
“昆仑八派,昆仑、琼华、碧玉、紫翠、悬圃、玉英、阆风、天墉,如今虽然琼华已然不在,但是还有其他七派在。”
“我知道了。”
过了段时日,紫英将魔剑送与了那个已至中年的九州散人,便离开了剑冢。那九州散人得到魔剑后,在剑冢开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还剑大会后,便拜入了蜀山派。矢一直跟着他,见他上了蜀山,不便跟着,便在蜀山脚下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安居了下来。时间一久,矢也不知道小葵的情况如何了。
慢慢的,矢所盖的小屋变得古朴沉静,小木屋因为坐落在花海深处,因经岁月的洗礼而变的沧桑,树木的年轮以凸现出来,显得别有韵味。傍边的一棵大树,也已经是上百年的了,许多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在树上建起了巢,周围也是杂草丛生,但却错落有致。矢不喜欢那些杂花,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他最喜欢的曼珠沙华,一株一株的移植,硬是将木屋四周变成了一片血色花海。白日里,矢便坐在大树上拿着一本书看着,夜间便站在曼珠沙华花海里,闻着淡淡的花香,望着星空发呆。
矢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一个不素之客到来了。
“嗯?没想到这里,居然开着冥界才有的花……”矢听到声音,从树上探下脑袋来看那人。只见那人立在一片血色里,他英俊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头顶的双角更是添了一份神采,一头张狂的血红色中长发更是显得狂傲了几分。
矢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怀里的书却不小心掉了下去,这下却让花海中的那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眉间一皱,看向大树,喝道,
“谁在那!”矢依坐在树杈上,眼神淡然的望向他,眼里毫无惧色,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却是让花海里的那人惊了。
“你…你是何人。”他的话语有些生硬,似乎怕是惊动了这个人儿想要说的温和点,却因为不习惯而生硬了。
矢从树上跳了下来,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书。那人望着他,丝毫没有动作,似是在等他回答一般。
矢诧异的看着他,却没回答他的话,捡了书径直向自己的木屋走去,岂料那人却跟着他一起进了屋。矢倒了杯水递给他,便坐在竹桌边又继续看了起来。那男子拿着茶杯却没有品茶,而是握着茶杯一直看着矢。
“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矢抬眼看了眼那男子。
“你喝了茶便走吧,我不留客。”他的声音清冷空灵,却满是肯定,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只是那男子却是丝毫不惧。
“你……要赶本座走?”他脸上满是吃惊,眉间还带着些许怒气。
“哼,本座无需你多言!”男子起身正要离开,却见对面那淡漠的少年脸色一变,望着窗外皱了眉。男子顺着他目光看去,一大群黑压压的庞大妖类军队正扑向天空中那个悬空的蜀山。
矢一见,急忙将书放下,冲了出去。男子见他如此,也急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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