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的微波在泳池间荡漾，空荡荡的游泳池，只剩下水面起伏的泠泠声响。
游泳部的集训时间已然结束，但是在准备区的台面，一位少女迟迟没有离去。
水浪四起，波纹扩散，在泳池中仿佛海妖般浮现隐没。
少女穿着泳衣、戴着泳帽，站在下水梯前，俨然是准备入水的姿态。
然而少女没有行动，她只是静静望着流动的水花，凝重的眼瞳中闪着明暗交替的光芒，犹如关节卡住的木偶，无动于衷地站在岸上。
眼帘低垂，神色失落，少女微微俯身，将手放进流动的水里。
手掌轻触着水流，展开五指悠闲摆动，就像开心的孩童在水中畅游。
用手摆出的小人能在水中自由游动，无拘无束，少女自己却无法下水。
失落收回了手，少女空望着平静的水面，陷入久久的思绪，直到一个人走近，站在她的身边。
“前辈？”
“还是没办法迈出最后一步吗？”
简单而关键的问题，让诺瓦露低头沉默了。
虚远远看向这片泳池，水浪平缓、措施完善，水的高度也不过刚及脖颈。
这是初学者的摇篮，大家在这里被水包围、与水接触、融入水中的世界。
然而诺瓦露无法下水，尽管掌握了所有的知识，看过无数遍录像，她仍然在迟疑，迈不过门槛，简简单单的进入水池，对她而言是最困难的一步。
诺瓦露望着蔚蓝的泳池，心怀憧憬而犹豫地说道：
“游泳是我的梦想，化为水中的精灵，在水中尽情嬉戏，这是我的愿望。”
“每当我看见游泳者在水里上浮、下潜，好似在飞翔，看见他们在水里完成地面的我们无法完成的事，我总是心潮澎湃、无比向往。”
诺瓦露的语气藏着激动，又很快衰败下来。
“但是，即便这样，我的心里还是害怕。”
“害怕与水无缘的自己被人嘲笑，害怕自己变成陌生的自己。”
“害怕习惯了在水中肆意游泳，丢掉了在陆地上行走的方法。”
“害怕水中的时间挤压了地上的时间，让我忘了自己终究要在地上生活。”
这是诺瓦露的担忧，她不能作为海妖生活，也无法接受自己变成海的居民。
少女是如此真切地向往水的世界，但是偏激的使命感却责令她永远留在陆地的世界，阻止她接触到哪怕一滴水。
听到这里，虚微微一笑，这样回答道：
“唱歌的海妖魅惑船员成为自己的同伴，却造成大量船只的覆灭。”
“痴恋的海妖为王子饮下幻化成人的魔药，最终却化作泡沫消失。”
“海的国度与陆上世界是两片不同的天空，我们固然不能定居别处，但是偶尔串个门，旅游放松、减轻压力，这也是被允许的。”
“诺瓦露，相信我，只要掌握好分寸，游泳会是一个很棒的兴趣。”
虚不认为游泳是一件坏事，这个兴趣不会让人忘乎所以、落下自己的本职。
诺瓦露需要做的，只是直面这份渴望，鼓起勇气接受它，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番话让少女下定决心，不再害怕自己的爱好，她握住入水的扶栏，却在即将进入水池的时候，被虚拦住了。
“别着急，游泳前你有充分热身吗？”
“热身？前辈，请严厉教导我吧！”
“别说得那么恐怖啊。”
热身运动是游泳的必备项目，假如不舒展四肢，游泳时很可能会抽筋。
事实上，诺瓦露的柔韧性并不是很好，长久的桌面办公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僵，压韧带几乎压不下去。
“呜唔……呜唔……”
“不是这样，更用力一点！”
“极限了、身体快要断掉了！”
“真是没办法，我来帮忙吧。”
虚将手按在诺瓦露的背上，准备用力。
“你在摸哪里呀！变态！”
“只是正常的协助吧？不然自己来也可以。”
“什、没办法，别趁机做奇怪的事哦。”
“是是……那就要用力了！”
“呀！那个地方、不行！”
“麻烦死了、那这里呢？”
“不要总是摸奇怪的地方啦！”
“懒得管你，时间很紧、要上咯。”
“等等、心理准备还没有——————呀啊啊！！”
非常健全的热身运动结束。
面色潮|红的诺瓦露，用十分耻辱的眼神盯着身旁的虚。
（给我记住，绝对不会放过你！）
（喂喂、这不是你写的剧本吗？）
（那也没让你借机性骚扰啊！）
虽然私底下有小声的交流，但是这场演出必须尽善尽美。
虚扶着诺瓦露的腰，直到耳根深红的她成功浮在水上，然后握住她的手，缓缓前进。
“很好，保持这个姿势、放松身体慢慢来。”
“意外得没有想象中困难……总觉得开始有信心了。”
“虽然中途也因为浮力的关系，失去平衡了好几次呢。”
“禁止提那些事！嘛，你教得确实还可以、只是一点点而已……”
浮水的实训进行得十分顺利，按照这个态势，诺瓦露很快就能学会游泳。
净蓝的泳池碧波荡漾，溅起的水声犹如水晶的灵动音乐，落在两人的身上。
屏息下潜、直至氧气耗尽才浮出水面，清爽得有重获新生的畅快感。
周围的水迅速簇拥上来，被围在其中，如同接受着冰凉透彻的拥抱。
静静浮在水面上也好、孩童学步般踩水也好、展开双臂波动水浪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水的赠与，只有在水的世界才能达成的奇迹。
然而，就在这时，虚的肢体一阵痉挛，迎面倒在水里。
“前辈？！”
诺瓦露惊讶地大呼着。
少女明白了原因：前辈一直在帮笨拙的自己热身，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
水流湍急，波浪起伏，仿佛一阵剧烈的狂风席来、每一个呼吸都是急促的。
虚的身影缓缓下沉、隐没在泳池之中。
要是放任不管，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诺瓦露在犹豫，她才刚刚学会游泳，有冒险救人的资格吗？
先前还对水怀有排斥的自己，是否能平安将前辈从水里拉到岸上？
但是这里没有别人，能施以援手的只有自己。
假如自己不做，在这里无动于衷，就没有任何人能拯救他。
这一刻，诺瓦露真正抛开了一切成见，忘却了地上的责任与桎梏，想象自己是一条生于水之怀抱的海妖，将自己视作海的子民，接纳了水的存在。
放开拘束的诺瓦露，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将虚从水底捞出，以最短的时间将他安置在干燥地带。
少女坐在防滑垫上，膝枕着意识朦胧的前辈，微微俯身，轻声诉说：
“前辈，我做到了哦。”
“抛弃内心的固执，承认游泳的意义，坚信它可以带来奇迹与幸福，所以我成功做到了。”
少女的眼里含着喜悦的泪水，那是发自真心的感激、愿望实现的感动。
感激热爱游泳这件事、感激战胜迷茫这件事，感激和前辈相遇这件事。
“地上的居民不应该沉迷海国，但是干燥的土壤总是需要水的滋润。”
“游泳不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幻想的爱好。”
“认为游泳是没必要的、认为会被别人嘲笑，其实这些都是借口，我只是在害怕自己能不能做好，担心自己是否能回应别人的期待、得到别人的认同。”
“我不会再犹豫，我会努力锻炼游泳技能，夺得县大赛的冠军。”
“请和我约定，总有一天，前往那片真正的大海、两个人一起。”
以最为感动的台词作为尾声。
至此，这场不算完美的演出结束了。
虽然中途有许多意外，有许多考虑不周之处，不过从结果而言，还是很出色的小剧场。
只是，剧本到此为止，虚依然没有像约定好那样睁开眼睛。
明明是并排站着、弯腰谢幕的时候了……诺瓦露产生了可怕的想法。
难道……真的溺水了？
哈啊！？
“喂！你没事吧？快点醒醒！”
“艾布尼丝，这不是普通的虚拟投影吗？”
诺瓦露的脑子一团乱糟，急忙向主持人确认道。
「虚拟投影？当然不是，整个场地都是作弊神先生的领域」
「经由作弊神先生的刷机能力，凭空改变现实完全不是问题」
事实上，诺瓦露的泳衣现在还残留着水珠，晶莹的水珠正一点点滴落。
诺瓦露的眼神几乎呆木了，自信的笑容定格在原地，连上色都快掉光了。
“虚！快点醒过来啊！”
拼命摇晃身体。
「诺瓦露酱，这样人会更晕喔」
“诶、那么！快点活过来啊！”
拼命扇着巴掌。
「…………」
诺瓦露的努力没有成效，虚没有任何反应。
“怎……怎么办……”
诺瓦露的双马尾低垂下来。
「人工呼吸怎么样？」
“人、人工呼吸！？”
「事先声明，赛场没有医生，再不快点后果很难预料的说」
“诶诶、等————”
诺瓦露慌张看向四周，只见周围的观众席间传来助威的喝彩。
「人工呼吸！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人工呼吸！」
你们给我等一下啊啊！！
但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这是诺瓦露的剧场，诺瓦露必须负责到底。
诺瓦露看向昏迷的虚，吞了吞口水，内心活动异常复杂，全身都动摇不定。
“那就……没办法了……”
最终，深吸一口气，按住虚的脑袋，紧紧闭眼，缓缓将脸靠近。
然后，就在两者的距离快要贴合之际，呛水的声音传来。
“咳咳……没想到是真实的水，在倒下去的时候喝了满满一袋胃的量……差点以为要死了……”
“…………”
“诺瓦露？怎么回事？”
“…………”
睁开眼睛，双目对视，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诺瓦露的脸变得通红，接着冒出蒸汽，最后燃烧火焰。
“给我彻底忘干净————————！！”
“什么情————”
还没说完，用于将晕厥者拍醒的巴掌扇了过来。
现在它的用途大概正好相反，或者是为了删除记忆之类的。
“你给我等————”
“————————”
“突然间发火———”
“————————”
左一手、右一掌。
演奏出欢快的节奏。
全场都安静下来，只有掌声还在持续飞翔。
……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脸部很痛，而且记忆也莫名残缺了一部分。”
“劝你不要探究事件的真相，这是让你顺利活下去的前提。”
“背脊发凉……”
面对普兰的提问，虚捂着红肿的脸，不能回想究竟经历了什么。
具体是失忆还是威胁所致就不得而知了。
顺带一提，转播的后半段被掐掉了，意识恢复的时候，得分已经出现。
「一万八千分」
少得可怜的数字。
虚看向诺瓦露……
“别看过来啊笨蛋！”
被用天敌般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
这场比赛真是麻烦死了。
与此同时，普兰的新剧本顺利收笔，也到了她的出赛时间。
“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还是交给你了。”
“尽力而为……”
虚斜着视线，接过普兰的剧本。
普兰的小剧场，于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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