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多古貌，双耳下垂肩。嵩岳逢汉武，疑是九疑仙。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言终忽不见，灭影入云烟。喻帝竟莫悟，终归茂陵田。”这首诗名为《嵩山采昌蒲者》，乃诗仙李白所作，写的是一神仙在嵩山邂逅汉武帝，教其服用昌蒲以延年益寿之事。是否真有其事，由于年代久远已不可考究，但自古以来多有帝皇来嵩山封禅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前无古人的女皇武则天更是封嵩山为“神岳”。嵩山之所以天下闻名，却也不仅仅因此，还因名动武林的千年古刹少林寺便座落于此。
这一日，少室山山脚的小茶棚里人声鼎沸，生意异常火爆，这小小的茶棚里里外外竟足足围了有三百来人，妇儒老少、高矮胖瘦皆有，或负大刀，或拿长剑，或拿流星锤、长矛枪，可谓百般兵器，应有尽有；听这些人说话的口音有婉转柔和的吴侬软语，也有铿镪粗豪的东北话，还有诙谐直爽的地道四川话等等，他们显是来自三山五岳。
茶早已卖完，仍不时有人叫道：“老板，快上茶！茶怎么还没来？”众人头顶烈日，大汗直下，都觉好生干渴闷热，好多人骂骂嚷嚷却也并不离去。
日渐渐中移，眼见已是正午，不耐烦之人越来越多，只乱哄哄一片。茶棚中走出一身着麻衣，瘦如竹竿的汉子，双手一抱拳，大声说道：“这凌大侠派头也太大了吧，想咱们兄弟千里迢迢赶来嵩山相助于他，在此处从早上等他到现在，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大伙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啊！凌大侠是不是怕了少林寺了啊！”这瘦汉话未落音，便听一嘶哑的声音骂道：“牛圣光，你他妈的放屁滚回家去放，凌大侠何等人物，他怎会怕了少林寺！嘿，你牛圣光跟凌大侠毫无交情，会巴巴的赶来助阵？你不要以为本大爷不知你**的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原来那瘦汉名叫牛圣光，号“金刀圣光”，是岭南绿林中有数的人物。
牛圣光听了此言，勃然大怒，猛地转身对着茶棚顶上骂道：“方有德，你他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胡说八道！有种给老子滚下来说话。”
又听那嘶哑的声音道：“下来就下来，你当老子会怕你这头蠢牛么？”说着，只见茶棚顶上跃下一身材魁梧的老头儿，身穿县令官服，却是赤着脚，头戴草帽，形态好不滑稽，群豪一见，尽皆大笑起来。这老头人称“义字当头”方有德，他游戏江湖，平生第一大嗜好就是拔贪官污吏的官服来穿，他身上这身衣服就是前一天夜闯登封县衙门抢来的。
牛圣光瞪着方有德，喝道：“方老头，你倒是说说老子打什么算盘了？你就是存心找茬儿是吧？莫不是老子怕你了！”
方有德小眼一眯，嘿嘿笑道：“你打什么算盘？好，老子就跟你好好说说。江湖中谁不知道你大哥牛圣明就是死在少林浅缘大师手下，你今日来不过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报复少林寺！所以你生怕凌大侠不来少林报仇了，你失了一个大好良机，不然凭你那斤两敢来少林寺撒野？”
牛圣光面色难堪，牛眼圆睁，道：“即便如此那又怎样？老子到底也是凌大侠这边的，我这算盘哪打得又对凌大侠不利了？”
方有德道：“你这算盘打得是没有错，但你敢轻视凌大侠就他妈大错特错了，你以为凌大侠要你相助么？你自己没种去找少林寺报仇，还敢来这说风凉话，老子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小人。”
牛圣光一声冷笑，手按金刀，道：“好说、好说……”渐渐逼近方有德。方有德知道牛圣光就要出手，脸上虽还嘻嘻笑着，心中却着实忌惮，不敢松懈半分。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忽地西首边跃出一年过五旬的男子来，站在他二人中间，道：“二位息怒，请听刘某一言。”此人面貌清瘦，青衫方巾，手拿折扇，一派书生打扮。
牛圣光一见这书生，霸气顿敛，抱拳道：“刘兄，你倒来说说，我姓牛的与方有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却老是挤兑、刁难于我，要我再忍下去只怕日后江湖上人人笑我牛圣光是个孬种。”言下之意他要动武也是被方有德所逼。这书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恒山派掌门“淳和扇剑”刘询，牛圣光知道刘询的剑法奇高，对他极为忌惮。
方有德“呸”地一声，叫道：“牛圣光，你当老子爱找你茬啊？只怪你管不住嘴巴侮辱了凌大侠。”牛圣光见方有德这等模样更为恼怒，犯了牛劲，吼道：“操你奶奶的，老子怎么侮辱凌墨了？你把凌墨当祖宗一样看待，老子可不怕他，老子骂他又怎样？你把老子吃了啊……”话虽如此，牛圣光倒也不敢真骂起凌墨来。
方有德道：“刘大侠请让开，待我会会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
刘询折扇一收，道：“方兄，你怎地如此糊涂，眼下是何情况了你还给凌大侠添乱，你要知道凌大侠的对手是谁！方兄、牛兄，还请二位不要义气用事，如果你们执意要动手，那就请先过刘某这关。”
方有德霍然一醒，暗道：“不错，我真是老糊涂了，净晓得跟这头蠢牛纠缠，差点忘了正事，凌大侠虽是武功盖世，他的女婿王淡然剑术也是难逢敌手，但少林寺素来就是武林领袖，寺内高手如云，这一战实是胜算渺茫，我是来助凌大侠一臂之力的，怎还可惹事生非。”想到此处，哼地一声，瞪了牛圣光一眼，径自走开。
牛圣光本不想多惹是非，正好借机下台，笑道：“这才是了，我们都是来相助凌大侠的，虽说我等武艺低微帮不上多大忙，但也得同仇敌忾为凌大侠壮壮声势吧！哈哈。”
刘询对牛圣光毫无好感，并不接口。
“刘大侠，江湖传闻凌大侠的千金清嫣小姐死于少林七大神僧之一的浅为大师之手，可是如此？你与凌大侠交情非浅，想必清楚此事，还请你给大伙说说吧！凌大侠对我劳大金曾有大恩，我一听说他老人家要上少林报仇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少室山，想尽我一点微薄之力。”说这话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大汉，肚皮露在外面，长得一副喜相，不笑也是副笑眯眯的神态，此人名叫劳大金，号“三峡水精”。
劳大金此言一出，立时有许多人附和，“是啊，我们也是听到个消息而已，其中究竟都不大清楚。”“还请刘大侠见告！”
刘询道：“实不相瞒，我与凌兄已有半年未曾见面了，所知也不比大家多，其中来龙去脉也只有等凌兄来了才有分晓。”
群豪闹闹哄哄说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太阳愈晒愈烈，众人都是汗湿衣衫，口干舌燥，好多脾气爆躁的莽汉，指起天、骂起地来，也有向少林寺僧人祖宗“招呼”的，骂声一片。连蝉也热得不行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几百号人的吵闹声竟不能将其盖住。牛圣光舔了舔嘴唇，伸出大手抹了一把汗，瞥眼间忽见茶棚后的山坡上的一株松树后探出个脑袋来，随即缩回。牛圣光只道是少林寺派来打探消息的，大喝一声，叫道：“躲在山坡上的小子，给我出来，他奶奶的敢偷听大爷们说话，快滚下来！”众人一惊，手按兵刃，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山坡上。好一会，只见松树后一个小男孩缓缓走出来，头上戴着顶用棕树叶编织的帽子，腰系一个青色大葫芦，衣衫褴褛，尚不遮体，但却洗得甚为干净，看样子只十一、二岁。
这下倒大出群豪意料，方有德高声叫道：“小娃娃下来，爷爷有话问你，不要怕，来。”
那小孩见山坡下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心中惧怕不已，听他们叫自己下去也不敢逃走，磨蹭了半天还是慢慢走了下去。
方有德走到那小孩面前，见他衣着虽是破旧，长得却是粉雕玉砌，乖巧可爱，心中好生喜欢，摸摸他的头，笑道：“嘿，你这帽子倒织得不错，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咋跑这来了？”
小孩摇了摇头，道：“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方有德道：“你这娃娃有点意思啊，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你父母呢？”小孩道：“死了，我可以走了吗？”
方有德虽年近花甲，但一生浪迹江湖，也未娶妻生子，正是老来寂寞，听这孩子说双亲已亡，不由心中一动，笑道：“孩子，既然这样，你一个人四处漂泊，孤苦伶仃，不如就跟爷爷走吧，以后爷爷一定好好照顾你，还要教你很厉害的功夫。”说着比划了两下，得意洋洋的看着那孩子，以为他定会答应，想到今日平白无故得了一乖娃娃，露出两排大黄牙，笑得合不拢嘴。
那小孩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有德，见他穿得稀奇古怪，长得也好生丑陋，心道：“看样子这老家伙是个疯子，还想做我爷爷……哼，做我孙子还差不多。”眼珠子一转，说道：“不行的，我父母虽然死了，但我还有舅舅啊，我娘就是让我去洛阳投奔我舅舅的。”
方有德“啊”的一声，好生失望，道：“原来是这样，看你样子从很远的地方来吧，哎，也够苦的……”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在他手里，道：“孩子，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了，快走吧。”
那孩子愣了一愣，怔怔望着方有德，他实在想不到方有德对他真是如此之好，心中愧疚自己不该骗他，又不禁想起这些年来漂泊江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苦楚，差点没掉下泪来，强笑道：“老伯伯，谢谢您了，但您的银子我不能要，对了，我这还有一葫芦水，您一定渴了吧，您拿去喝吧。”边说边解下葫芦递给方有德。
方有德也确实渴的厉害，道：“你这孩子真懂事啊，银子你拿着，别推辞了，就当我买你水喝好了吧，呵呵……”接过葫芦，一饮而尽。
刘询走了过来，道：“孩子，你知道洛阳怎么走么？不知道的话沿路打听一下吧，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快走吧。”方有德也称是。
那孩子接过空葫芦，便向他二人告了别，正欲走时，却听牛圣光叫道：“慢着，小娃娃。”
那小孩问道：“怎么了？”牛圣光走过来二话不说，伸脚直勾那小孩下盘，那小孩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已“咚”的一下摔倒在地，痛得眼冒金星。
方有德一惊，忙抢上去扶起那孩子，怒道：“牛圣光，你还是不是人，连个孩子都要欺负，他妈老子今天跟你没完了。”牛圣光哈哈一笑，道：“方兄请息怒，小弟不过想试试这娃娃会不会武功，我只怕他是少林寺派来的，嘿，我攻他下盘，他要是练过一点武功也都该会有习武之人的警惕反应，这小家伙却浑不知怎么回事，哈哈，看来他确实不是少林寺的小秃驴。”
方有德骂道：“你眼睛瞎了，明明别人这么长的头发，你还怀疑他是小秃驴。就算是又怎样？老子还怕了少林寺啊！孩子，你没事吧？”
那小孩倒颇为硬朗骨气，拍拍身上的泥土，说道：“没事，我就当踩着狗屎摔了一跤。爷爷，再见。”转身又要走，牛圣光骂了句“贼厮鸟”怒道：“你个小兔崽子倒学会拐着弯骂人了啊，给老子站住。”右手一把抓着那小孩背心提了起来。
方有德又惊又怒，一招“铁索横江”的杀招直劈牛圣光面门，牛圣光早已有准备，左手成掌刀自下往上劈向方有德手臂，迅速无比。如若方有德不收招，还没打到牛圣光他自己手臂已先断了。方有德怎会不明白其中厉害，变招已不及，忙撤掌回来。
就这缓得一缓，牛圣光已抱着孩子滑了开去，牛圣光道：“方兄，你莫要激动，小弟还不至于欺负这小娃娃。”
那小孩吓得面色苍白，但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声道：“你，你到底要干吗？”牛圣光把他放了下来，嘿嘿笑道：“小娃娃，你这水从哪里打来的？”指了指他手中的葫芦。
那小孩心道：“这王八蛋原来只是想喝水，敢这样折磨你小爷。”心中虽怒，却也不敢撒谎，指着来时的山坡上道：“水就在这山坡后面。”
方有德刚才与牛圣光交了一招已知对方功力在己之上，但仍无所惧，骂道：“你奶奶的，喝水就喝水吧，干吗动手动脚！”
牛圣光不去理他，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笑眯眯的道：“刚才他拿了一锭银子买你一葫芦水，现在我也用银子跟你买，行吧？你现在去那边再打一葫芦水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小孩瞪了牛圣光一眼，心想：“有钱了不起啊，老子不想给你打水，再多钱老子也不干。”他本已横心不给牛圣光打水了，但抬头一看牛圣光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去定是一顿饱打，委实害怕得紧，转念想：“就算方伯伯跟那书生伯伯要帮我，等他们救下我时我也被这家伙打了个半死了，哼，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忍吧，反正还有银子赚。”作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笑道：“哇，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去。”转身就往山坡上跑。
牛圣光道：“这才像话，哼，你小子要敢不回来，你看我捉不捉得住你。”那孩子叫道：“大爷你放心吧，我银子还没拿呢。”牛圣光笑道：“你娃娃倒是聪明，连老子都有收你做徒弟的心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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