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弊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蔡文姬《悲愤诗》
阴云蔽天，朔风呼啸而起，战马嘶鸣，南飞孤雁哀啼，声声撕裂人心。苍茫大地，一路车马滚滚，如哭泣，如呜咽，哀哀怨怨，凄凄惨惨，无人能诉。
虞国兵将身配长鞭，驱载几百名被俘妇女，押着几名璃国边城大将，正进行着一场漫长而艰苦卓绝的迁徙，这一路鞭声策策，黄沙漫卷，血泪嚎哭，从未停息。
在经过一座荒凉无比的驿站时，天空突然被黑云占据，滚滚惊雷炸响，狂风大作，一场倾盆大雨随即扑面而来，押解俘虏的士兵纷纷涌向驿站避雨，长长的驿道上，瞬间只剩这些被套上手铐脚镣的无辜女子和被关押在囚车里身负重伤的璃国大将，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颤颤巍巍，狼狈不堪。
这些被俘的女子都是在虞兵攻陷璃国边城时，未能及时逃亡出去，不幸被虞兵掳来的，其中有不少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她们应该是每天学女红，读诗书，有朝一日嫁一世家子弟，过着幸福安稳的生活；还有一些是平民百姓家中普通少女，正值花季妙龄，她们原本也应该相遇一个良人，或者青梅配竹马，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可是因为这场战争，她们被迫流离失所，父母兄弟殉国的殉国，战亡的战亡，在匆忙逃亡中走散的走散。
不幸流落到虞兵的手里，遭受毒打，凌辱，身心饱受非人的折磨，原本娇弱盈盈的身躯备受虞兵摧残。前路漫漫，还有更恐怖更残酷的命运等待着她们。
几百名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女俘中，有一个身着粗衫布衣，蓬头垢面，浑身湿透的女子，斜靠在囚车旁，任瓢泼大雨侵袭她单薄的身体，白皙的双手被冰冷的铁拷扣住，双脚也被脚镣锁得死死的。雨水从她半边脸上骇人的伤疤上滴落进她的脖颈里，那让人见之作呕的疤痕几乎占据了她的大半边脸，从右边眼角一路向下，只伸到脖颈。也多亏了这丑陋不堪的伤疤，让她一路上免受虞兵的凌辱，但虞兵太无人性，她还是因为走得慢而被鞭打了好几次，脚踝处和手臂上新伤叠加旧伤，在雨水的浸泡之后已经变得麻木发白，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却是惊人的冷静，凌厉地看着驿站内惨无人道的虞兵。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却还没有丝毫停息的意思，驿站内，虞兵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是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女子微微站起，双手抓住囚车的边缘，心疼地看向囚车里的一身囚衣的男子，占满血的白色囚衣，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水浸染，触目惊心。男子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囚车上，散发尽湿，粘在满是刀痕剑伤的脸上，甚是恐怖。
“楚易哥哥，楚易哥哥！”声雷作响的大雨中，女子凑近囚车，轻声唤着囚车中的男子。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男子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眉头微皱，虚弱的声音艰难地从喉结发出，“你？”
女子见男子终于醒来，眼里满是欣喜，双手紧紧地抓住囚车的一角，“楚易哥哥，是我，我是澄儿！”
男子看着眼前丑陋不堪的面容，实在无法与那个记忆里有着绝世容颜的澄儿相提并论，可是那清脆的声音，那双似清澈泉水的双眸，嘴角动了动，终是试探着唤了一声：“澄儿？”
女子警惕地往四周和驿站的方向看了看，随后转头对囚车里的男子说：“楚易哥哥，你再忍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男子盯着她右半边脸上的伤疤看了许久，想起一路上那些惨遭虞兵蹂躏的女子，心下了然，但随即又是大惊，愕然地看向她，“澄儿，你怎么你不是应该在皇城吗？”
女子垂下眼，无奈地叹道：“此事一言难尽，爹爹将我逼回皇城，要将我嫁与太子，我无处可逃，只得再回边城，却不想遭遇边城危难，就被他们抓到这里来了。”
想不到不过几月光景，她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想起前几日边城还是一派宁静，自己还是镇守边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此时却沦为阶下囚，边城沦陷，被战火硝烟弥漫，百姓流离失所，不禁悲从中来，“澄儿，边城已不在，朝廷定是一片大乱。皇上和慕将军现在肯定正为战事烦忧，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你和太子的婚事？如今你被虞兵俘虏，一定要想办法保全自己，伺机脱身！边城失守，我已无颜面再回璃国，况且现在已是阶下囚，寻得机会，我定不会苟活于世。”
“不，楚易哥哥，你不能这么丧气，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澄儿，我知你聪慧，无人能及。可是虞兵惨无人道，你不能冒险救我。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你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楚易哥哥”她话还没说完，手臂上突然一阵抽痛，她回头便对上一个虞兵凶狠的眼神，手臂上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她垂下眼脸，身子缩成一团蹲下去，如一只惊慌失措小鸟。
那虞兵瞥见她脸上令人作呕的疤痕，一脸的鄙夷道：“哼，一个丑八怪，还想勾引男人！就你这个模样，送给最卑贱的奴隶都没人要！”
她缩作一团，被大雨湿透的粗布衫包裹的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那虞兵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只再抽打了她一鞭，警告她不要再和别人“勾三搭四”后，扬长而去。
虞兵走后，她才惊觉大雨已经停了，抬起头看了一眼囚车中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男子，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站起身，在虞兵的催赶下，跟着数百名女子一起再次投入到漫长的迁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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