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洞庭水光依旧,映日于阁楼间。此刻天心阁内,刘靖扬正运功打坐。
——唧唧——
“嗯!什么声音?”刘靖扬心下一奇。
窗户似已被来人推开,只是推得很慢,开口也很小,只是留下了一道细缝。窗外并无廊道,只有一棵大树,那来人小心抱在树上,再难移动半寸,竟是在窥视些什么。
刘靖扬装作未察觉,合闭双眼,继续行功,忽而收气蓄发,喝的一声震出,气劲四散,直逼得门窗闭户。便听窗外“啊”的惊叫,声音颇尖,竟是一女子。刘靖扬当即掠出窗外,站在那棵大树上,只听树下有一女子喊道:“你欺负人!”
那女子其貌不扬,可以说还有那么点丑,而且长的很胖,浑圆得像个球,不知她如何上得树来。好容易攀了上去,却又掉了下来,想来是她偷窥刘靖扬练功,被他的真气给震落了树。
刘靖扬轻轻一笑,纵身跳下,将她扶起,哪知她刚站起身,便立时探出右掌,要扇刘靖扬一记耳光。在她探掌之时,刘靖扬早料此着,当即侧身让开,走过一旁,她长得胖乎乎,这一出手,身体也跟了上去。
踉跄数步,才听她说道:“果然有点厉害,老娘偷袭还从没失手过,怪不得你能救出我二叔!”
刘靖扬心下暗笑:“你这也能叫偷袭?还说从未失手,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罢!”看了她一眼,便问道:“你又是谁?谁是你二叔?”
那胖女子道:“我是龙仪,龙湖是我二叔!”她说这话完全是男人的口气,并不像一个婉约女子。
刘靖扬又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龙仪说道:“老娘我听说有个人救出我二叔,杨帮主请他来岛上做客,我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怎生模样,所以就过来瞧瞧。”
刘靖扬笑道:“你用这种方法来看我,我刘靖扬倒也是有面子得很。”
那龙仪看他面相儒雅,形貌俊朗,便道:“你的样子嘛,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文弱了点,像个臭书生似的,没出息!”
刘靖扬点点头,又笑道:“哈哈哈,臭书生没出息,有道理!”
龙仪拍拍胸口,顿生豪情,说道:“你应该像老娘我一样,虽然我不好看,但为人豪爽,才不管他什么七七八八的条例,老娘说干就干,我要是个男的,追我的女人还不排到街上去?”
刘靖扬道:“好个老娘前老娘后的,看你的样子也没大我多少,不过呢,你的性子倒是讨人喜欢。”
龙仪笑道:“嘻嘻,是吗?”她突然装得骄里娇气,对刘靖扬道:“老娘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到现在都没喊过我的名字,你就不肯叫人家一声龙姑娘吗?”
刘靖扬轻轻一笑:“笑话,天下姑娘多的是,这也是姑娘,那也是姑娘,看到谁都喊人家作姑娘,那我岂不是很庸俗?”其实并非世上所有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是姑娘,或许在他眼中能称得上“姑娘”的人,已然少矣。
龙仪心中一震,只觉眼前这男子果然与众不同,便道:“诶!有意思,老娘我就欣赏你这种这么不庸俗的人,就看在你这么不庸俗的份上,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刘靖扬一奇,听她这么说道,也不知这天王岛上还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道:“老娘啊老娘,七老八十了还这么贪玩,岂不是老娘变成了小姑娘?”说到“姑娘”二字,他又想到:“如果姝瑶在就好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想着她,让我想得难受。”
龙仪见他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便道:“喂!那你是去呢还是不去,莫非你不敢?该不会是怕老娘我吃了你吧?”
刘靖扬回过神来,只摇摇头,说道:“好了,不必多言,带路!”
一路行来,听得岛上一些民众说道:“近来帮里好像在研究一种叫做‘机关人’的东西,整天都有一大票人在西院里头忙乎,都不知道那是种什么玩意。”
走了良久,龙仪将刘靖扬带至岛上的一处工房要地,那是机关研究重地,很多岛民在此研制各类机关人。只见各类的机关人立于其中,有赤色、青色、黄铜色的,大多都是木制的机关人。这些机关木人是杨幺早年出战所用,久而久之便有残损,他托匠师将其运回岛中修补,并进行改良。
听那些工匠各发言论,相互讨究,似要得出什么惊天的定论。
有匠师言道:“依我说,我们先要选好这机关人的品种,再研制出新的一批机关人,不然都是瞎搞!”一边正说着,一边对着那些机关人指指点点,摸上摸下,似是在验查它们的材质。
另一匠师说道:“我最近做出了一种新的机关人,不过好像出了点问题,现在想来似乎是腰太短了,等会儿让云老爹帮我瞧瞧,改一下看有没有用。”一手摸着那机关人,果然是个腰短的料,那机关手臂还一摆一震,不听使唤,如果这机关人是个真人,那也实在太过可笑。
一工匠学徒道:“我在想下一个机关人的主攻方向到底是灵敏度呢,还是力量?我觉得应该是灵敏度比较重要一些。”立时便要试验一番,说着便对准了前方的木板,按下机关人身后的机关,只见机关人的手指上有着方向各异的圆形细孔,它将木手缓缓抬起,忽而从手指的细孔中连珠发射出强有力的钢针,数十枚钢针在那木板上钉成了一个“天”字。那学徒见得这斯威力,才满意的点头,继续研制机关人。
又有匠师长叹道:“唉!这种机关人的功能很是强大,但制造耗时和耗材实在太大,我还是按原来那样想想可以改进的地方罢了!”说完对着远处的巨石,将机关一按,砰的一声,从机关人的口中发射出一支带有大量火药的箭,片刻便击中了巨石,瞬即被炸开来,石头碎裂,威力果然很大。
另一工匠正查检那些以黄铜皮囊包裹着的机关人,有的机关人已不受控制,一直来回做着抬腿踢蹬的动作。那工匠按下机关,机关人便即散架,成了一堆废弃的木头,工匠说道:“这种机关人特别容易出故障,一直难以大量制作,我们赶紧找找原因才是。”
云老爹是这器工房里最有经验的人,听他“咳咳”了两声,说道:“可惜‘不动先生’离开了本帮,死得又早,不然以他赛鲁班的工匠技艺和那精妙的机关之术,一定能造出许多新品种的机关人。”
忽听龙仪叫道:“云老爹,你可真忙,瞧我给你带谁来了!”刘靖扬跟她走近了工房,正自四处观望。
那云老爹一看,拍手道:“啊呀!你还真乖啊,帮了老人家我这个大忙!”
刘靖扬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只是看着那些机关人心中有些好奇。
龙仪对刘靖扬道:“阿靖,不知这些是什么吧,让老娘来告诉你,这是本帮最精悍无匹的机关人!”说着正要伸手去触碰机关人,怎料啪的一声,被机关人一掌反击了过来,顿时吃痛,幸得她皮糙肉厚,方才挨得起这番突如其来的打击。
刘靖扬还是第一次听到居然会有人叫自己“阿靖”,如此土气的叫法听着极不受用,实在觉得太过庸俗,但也心知龙仪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这么叫纯系无心之失,只不过看她被机关人击得狼狈,心里也不禁好笑:“活该,谁让你乱叫!”
云老爹忙道:“唉呀,小仪啊,这些机关人是有故障的,别乱碰!”
龙仪摸着痛处,道:“那你干嘛不早说,哇啊,痛死我了!”
云老爹说道:“好了好了,过一会就不痛了,你们随我来!”
那云老爹走出西院,来到一处小塘边,龙仪和刘靖扬跟随至此。云老爹看了刘靖扬一眼,打量他一番,问道:“你可是救过她二叔的刘少侠?”
刘靖扬作了一揖,笑了笑,说道:“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
云老爹嗯的点头,似乎对他颇有几分赞赏,言道:“听好了,这池塘底下有一间暗室,那暗室共分三层,每一层处都有我精心研制出的机关人,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去跟这些机关人打上一架,看看我苦心精制多年的机关人有没有问题。”
刘靖扬心下一愕,奇道:“跟机关人打架?不过听起来倒也是件很新鲜的事!”
云老爹接着说道:“我这些机关人和寻常匠师所制造的大有不同,我制造之前突发奇想,根据人体的奇经八脉来设置这些机关,气血在不同时辰内流经的穴脉也不同。这样一来,人体身上的每一处穴道,都能成为控制机关人行动的秘钥。后来我甚至以阴阳五行为基,八卦易理为辅,然后逆着人体气血在经脉中的运行之法来设置那些木人身上的机关,再将这些机关人排布成各种阵型,所以能见识到我云老爹的机关木人阵,那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刘靖扬看他不禁自乐,讲的是眉飞色舞,便对云老爹说道:“听前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些机关人!”
云老爹拍手道:“好!果然没令我失望,待会你用轻功跳到池塘中间的方台上,方台那边有个架着木梯的口子,下了木梯以后,便可沿道走进暗室。你能否闯过三层,就得看你的造化了,回来记得把机关人的情况告诉我!”
龙仪拍了刘靖扬一下,说道:“喂,看你了!”
刘靖扬点头,便即展开轻功,跃到了方台上,沿着木梯走下,来到了暗室门口,他缓缓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第一层暗室中,有一十八个以青皮包裹的机关人排布于此,势头竟不逊于那少林寺的十八铜人。只见那些机关人面朝门口处,似乎全在看着刘靖扬,它们一动不动,分守各处。
十二个机关人呈“口”字形四四分排,左看是四,右看是四,前看是四,后看也是四,共十二个机关人守住暗室中央的踏板。朝正前方一眼看去,便是通往第二层暗室的门,门是开着的,不过那门的两旁也各守着一个机关人,可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通过。其余四个机关人分站四个墙角,靠墙而立,只是它们都面面朝向中央的踏板,这块踏板看来似乎另有玄机。
刘靖扬缓步移行,慢慢探向前方,但那些机关人还是一动不动,对自己的行止竟毫不理会,心想该不是这些机关人都出了故障。他想到适才龙仪伸手触摸那些机关人,不慎遭到反击,出了故障的机关人已是这般厉害,云老爹研制出来的岂不更甚,刘靖扬提防着,此刻更是加倍谨慎,怎料那些机关人全无反应。
刘靖扬心想:“我断然不可大意了!”便走前两步,要触摸那机关人,他慢慢伸手前探,心里却时刻戒备着,以防它们突然反击,但那些机关人仍是站立不动,形如虚设。刘靖扬在这些机关人面前左摇右晃,指上打下,轻踢了面前的机关人一脚,虽说只是轻轻的一脚,竟已被自己踢足所发之力逼退了一步,忖道:“这机关人果然厉害!”他轻轻敲了一下机关人的头,并拍摸了一番,奇道:“咦?这些机关人的头怎么比王霸钧的头还要光滑,这厮此刻若是看到木人的头比他还要光亮,那岂不是要被气得吐血?”心中也是暗暗好笑。
过了些时,刘靖扬看看前方,想到:“罢了,既然它们不动,门也开着,还是赶紧到第二层暗室罢!”正欲穿行而去,刘靖扬走过中间那十二个机关人,一脚踏入其中,无意间踩到了暗室中央的踏板,竟触动了木人的机关,一惊之下全无戒备,四个角落的青皮机关人竟动了起来。
只见墙角边上的四个机关人同时抬起右臂,递伸出食指,在指孔处连续发射出三枚强有力的银针,四个机关人,共三四一十二枚银针,向刘靖扬径直射去。细小的银光一闪,他立时反应过来,当下一个翻身退了回去。
那十二枚银针从四面八方击射而来,针锋相对,各自飞往中央,银光汇集一处,只待十二枚银针击在一起。忽听“嗤”的一声,针尖碰撞,竟同时被相互弹射开来,顿即分各射向围着中央踏板的那十二个机关人,每一枚银针都精准无伦地刺在那十二个机关人身上的膻中穴处。膻中穴是人体死穴,生人若被用力点刺而去,早已一命呜呼,但银针刺在这些机关人身上,它们却似活了过来,有如助那十二个机关人打通了经脉,因为那膻中穴处正是开启它们行动的机关。
刘靖扬心中暗暗赞道:“好精妙的机关!”
这时眼见机关人朝自己走来,虽是木人,行动却与常人无异。忽见它们分各左右前后,围住了刘靖扬,准备朝他一拥而上。刘靖扬心念电闪,想到:“原来这十二个机关人本不会动,它们是由中间这块踏板来控制墙角那四个机关人,如此发射银针开启机关。现在墙角的四个机关人也不动了,守在门边的两个机关人也不动,那就跟动的这十二个机关人打上一架罢!”想毕,当即向前推出一掌“刹那芳华”,击中身前的机关人,但那机关人有如身上装了弹簧,往后一仰,立时又正了身子,片刻间便已消卸走刘靖扬的掌力。他不作多想,随即抬脚往后迅速踢去,却哪知身后的机关人一拳打出,抵在了他的脚掌上,用力一摁,直逼得刘靖扬前倾了几步。
这些机关人全无武学招数可言,它们光凭这几下推击按打,却也叫刘靖扬苦战得吃力。只见他以绝妙的身法游走,东躲西闪,左退右避,点步穿行于这十二个机关人之间,只是暗室空间狭小,轻功实在不好施展。
周旋得数十回合,刘靖扬已是苦斗不堪,被机关人重重打了几拳,他本内伤未愈,又受到了如此重击,接连吐出了数口鲜血,身后的机关人将他一脚踢倒在地,刘靖扬心想:“可恶!不知如何才能制住它们?莫非我刘靖扬今日当真要命绝于此?”此刻他心中的感觉,竟如寒冰刺骨般的痛,难以消磨了去。
无助,绝望,寒心凄凄,淡冷如水,正当一个人绝望之际,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错,因为他想起了程姝瑶,那时候受伤,也是她救了自己,眼下他实在不想死,也不能死,他绝不能一死而辜负了程姝瑶的相救之恩。刘靖扬此刻也只能这么想了,愈想愈是有求生之念,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就好像是看到了程姝瑶亲临,将他缓缓拉起身来,信心顿盛,便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刘靖扬登时心头一震,他此时也只有一个念头:“不,你姐姐还没有找到,我怎么能死?姝瑶,相信我,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擦干唇边的血迹,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翻站起身,倏地疾探出右手,食中二指一捻,取下了那枚刺在机关人膻中穴上的银针,这木人果真如同被点了穴道那般,动弹不得。
刘靖扬见状,顿即大悟:“原来取下它们胸口处的银针,这些机关人就不会动了。好,那么剩下的十一个,我也依法并施便是!”他出手如风,迅捷如电,唰唰唰三下,又取下了三枚银针,只见三个机关人又被定住。
余下的八个机关人转攻为守,似要拼命护住膻中穴上的那枚银针,但此时的战斗力已大大下降,动作显得呆滞。那枚银针便相当于是它们的性命,一旦被取走,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刘靖扬这时走起了步法,见他前扑后绕,接连几个起落,他变步极快,几乎一步一探手,将取下的十二枚银针夹收于指间,兔起鹘落,一气呵成。
那一十二个机关人被取下了银针,便如先前那般模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刘靖扬终于松了口气,心中自喜,好像放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说道:“方才好险,总算是让我保住了小命!”
这是他生平所遇过最大的险举,更不想在此多留半刻,便往第二层暗室的门口走去。正要走过,哪知守在门边的机关人突然张臂伸出,却不是进攻,而是在手中喷放出坚韧无比的天蚕丝,银白的丝线交织成一道密网,网成一道门,阻挡了他的去路。
刚打完机关人,竟又有这么大一张网来阻挡自己的去路,只见刘靖扬一脸无奈,他说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唉,我的真气损耗了不少,还是稍作调息,再慢慢应付它们!”他探下身子,盘腿打坐,随即运功调息,以“梦蝶心法”借气回春,行劲归元。
半个时辰过去,刘靖扬一气呼出,吐故纳新,气游周天,便有一股暖流游遍周身,倍感说不出来的舒服,无比受用。
刘靖扬这时站起身来,他目光一扫,似乎看到了些什么,心中疑道:“咦?奇了,右边那机关人身上竟刻有小字!”
是手太阴肺经穴歌:
手太阴肺十一穴,中府云门天府列。
侠白尺泽孔最存,列缺经渠太渊涉。
鱼际少商如韭叶,左右二十二孔穴。
他又瞧了瞧左边的机关人,身上果然也有着小字,是手阳明大肠经穴歌:
手阳明穴起商阳,二间三间合谷藏。
下廉上廉手三里,阳溪偏历温溜长。
曲池肘髎五里近,臂臑肩髃巨骨当。
天鼎扶突禾髎接,鼻旁五分号迎香。
刘靖扬好像明白过些什么,想到:“这丝网既是从它们的手臂所发,莫非”又瞧了瞧刚才那十二枚银针,顿即醒悟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拿起了银针,走到右边木人处,依照穴歌上所述的穴位,以五枚银针分各刺向机关人手臂上天府、侠白、列缺、经渠、鱼际五处穴道,身形一晃,又掠到了左边木人处,再以七枚银针分各刺向机关人手臂上合谷、下廉、上廉、手三里、曲池、手五里、臂臑七处穴道。
果不其然,左右两个机关人被刺穴以后,竟将天蚕丝网收回,放过了通道。
刘靖扬没想到这几下银针刺穴,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破了天蚕丝网,木人既已放行,何不赶紧通往第二层暗室。
过了些时,刘靖扬已上得第二层暗室。他推门走入,只见这层暗室相较之前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仅有七个机关人。眼望正前方同样是通往第三层暗室的门,门也是开着的,可偏生就有七个不识趣的机关人阻挡在暗室中间,这些木人确实不识趣,谁叫它们只是装了机关、包着皮囊的一堆木头。
七个机关人守立在暗室中,竟排成北斗七星的阵型,各按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天枢星、玉衡星、开阳星、瑶光星的方位站定。
按照北斗星座的方位,七个机关人各摆形姿,左边四个代以木手仿拟龙、虎、鹰、蛇四形,分占天璇星位、天玑星位、天权星位、天枢星位,四个机关人组成斗魁;右边三个则代以木手仿拟豹、狼、猫三形,分占玉衡星位、开阳星位、瑶光星位,三个机关人组成斗柄。
刘靖扬既出身君瑶书苑,对于星相之术无所不窥,自然晓知各中奥秘,这时想必已经瞧出其中玄机。他心里暗忖:“好大的气派,也不知打不打得过?”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想出了一条绝好的妙计:“北斗七星若是连成一气,那就极难应付了,我只要将天权星位和玉衡星位的机关人击垮便可,此战还须速战速决!”
北斗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是居魁柄相接之处,最是冲要,因此由七个机关人中最强的木人承当,斗柄中玉衡为主,由次强的木人承当。
刘靖扬欺身掠上,攻敌之要冲,视其余木人如无物,但天权星位和玉衡星位的木人何其厉害,绝非片刻之间便能击倒。其他星位的机关人却不闲着,它们同时出手,动作上颇有几分武学大家的气度,又似极了飞禽鸟兽,端的是变化无常,一时间形如数十种动物齐齐扑向刘靖扬,是要攻他个措手不及。
他一边对敌,心中苦道:“陆老前辈的碧海神功虽然厉害,可如今我身遭阴阳两道真气反噬,尚未能将其合一,神功虽成,却还是无法运用自如,那我眼下姑且就以《诗情剑典》的几套心法来应对这些木人。”当即运起了“散字诀”,招式使得干净利落,返璞归真,没有一丝滞慢,质朴而华实,便如梳妆镜前的女子洗尽铅华,以待春宵映月。
斗得数十回合,只见七个机关人首尾相连,似已将刘靖扬围住,要让他进退不得。哪料得他急中生智,在封要门户未闭之际,朝着瑶光星位奋力冲去,伴随着一记君瑶掌法,他拍出一掌“君应有语”,退却了两边欲要围接的木人,顿即反身击出一掌“泪别无痕”,重重打在了天权星位的木人身上。
果真如此,天权星位的木人受到了刘靖扬一掌重击,天璇星、天玑星、天枢星三个星位上的木人都不动了。刘靖扬见状,身后的两个木人来得突然,却是大好时机,登时一掌“刹那芳华”劈向玉衡星位的木人,啪的一响,木人受重击被掌劲推移出了星位,所有的木人在这时都不动了。
刘靖扬又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说道:“看来只要窥透机关人各中的精奥所在,要闯过去也不难!”话过,便往第三层暗室走去。
他上得第三层,推门走入,便看到五个机关人立于暗室之中,木人一层比一层少,机关布置却是一层比一层精妙,不知这层的机关人又有何破解之法。
刘靖扬细瞧着其中的玄奥所在,只见它们分站五角,不同的机关人皮囊又是各样的颜色:金黄色、暗青色、淡蓝色、赤红色、棕褐色。机关人身裹五色的皮囊,看来是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须以五行生克之法方能破解。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五个木人依照外生内克的排布,分列站位,极有规律。
刘靖扬走前两步,一脸自信,说道:“好,我就姑且以五行术一试,你们五个家伙一起上罢!”话音甫毕,五个木人如同听到他说的话,朝他走了过去。
正欲上前迎架,岂料赤色机关人从嘴孔里喷出一道火焰,朝刘靖扬面门射来。他万没料到此着,一个踉跄,竟被逼了回去,果然凶险无比。他虽躲了过去,发带却已被火焰的热力所毁,头发散落,样子极是狼狈,幸好头发没被烧掉。
刘靖扬的头发很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他的头发是美胜女子的好看,所以他最痛恨别人将自己的头发弄乱,何况还是那些本来就不长头发的机关人,看着自己这么好看的头发差点就被烧掉,心里就来气,他盛然而发,怒道:“岂有此理,竟乱我发华!”顿即扑上,视那赤色机关人为仇,欲将它一拳打得散架。
蓝色机关人移步而上,挡在了赤色机关人身前,唰的一声,竟往刘靖扬身上喷射水柱。有了前例,他心中便有底,侧步一闪,躲开了去。其余三个木人也各施其技,金色木人竟从臂腕上推伸出一柄剑,向刘靖扬刺去,青色木人则击之以棍棒,褐色木人则以拳头挥击,只是它的身体坚如磐石,不易撼动。金、木、水、火、土,五行皆施,各行其术,教他空有妙法而难破此阵。
刘靖扬自离开桂州,从未战得如此狼狈。他不敌“碧海神翁”陆天遥之袭,曾败于寒灵宫主凌慕瑶之手,也就是跟在自己身边的程姝瑶,与她双剑合璧施展烟云七十二绝剑也敌不过衡山掌门冯云枫,走火入魔之时更受制于“天王七杀星”。现在想来,他们都是极强的对手,就算败在他们手上也是理所当然,至少也输得光彩,照样可以洒脱自如、畅行江湖。
他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竟要被机关人逼得喘不过气来,简直如同让人羞辱那般,心中强压怒火,吞忍而不能发作,难受已极。
刘靖扬咬咬牙,想到:“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绝不能前功尽弃,我要忍下这口气,看清这些机关人的动向,莫要因乱发而失了心智!”一边和五行木人周旋着,他的头发飘甩着,根本不像是乱了发华,反而越看越好看,自有清逸之姿。
他这时巧计顿生,便即妙步穿行,轻点过金色木人身前,只待赤色木人喷火,立时便探到金色木人的身后,依据火克金之理用它作挡箭牌。咔的一响,听到快要散架的声音,那金色木人被火一喷,立时烧着了皮囊,蓝色木人如同长了眼睛,往金色木人身上喷水,褐色木人按动它身上的机关,那金色木人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行动自如。水克火,喷水浇灭皮囊上燃起的火;金生水,加大了水的力量;土生金,使机关重新得以开启,此三理结合即可相互运作。这些五行木人相生相克,一个倒下,另外两个可相互施救,便似有无数的性命,怎么打也打不死。
也正因为如此,刘靖扬登时又想出了一条妙计:“金克木而水生木,我若利用金色木人去击倒青色木人,那蓝色木人一定会救起青色木人,什么五行相生相克,看来我先前全都想错了。其实根本就不必理会什么五行之法,既然它们全都是用木头所制,我只须折断金色木人臂腕上的剑,割破它们身上的皮囊,令木人的机关失灵,再夺过青色木人手中的木棍,让赤色木人喷火点燃木棍,我若烧了这些木人,这一关便算是闯过了。”他原本看到的是五行之法,于是先入为主,深陷其中,因而无法破得此阵。如今洞窥得清楚,竟想出这么一个不循章法的妙计,简直就是乱七八糟的法子,可谓不是法子的法子。能想出如此之法却也不奇,因为刘靖扬本非寻常之人。
想毕,刘靖扬倏地欺身而上,当即一指点出,一道气劲激射过去,打在金色木人臂腕的长剑上,铛的一声,长剑折断,随即斜足一踢,将剑刃弹起,双指一探,夹住了剑身。他用袖口包住利刃,以免割伤,当下却一个转势,掌击如刚,一掌便拍在了断刃口上,断剑受力,如羽箭那般弹飞而去,听得嗤嗤嗤嗤嗤五响,长剑飞钉在墙上,五个木人的皮囊果然被划破开来。它们的动作已然迟缓,因为这些木人身上的机关是靠这一层皮囊稳固住,此刻既已裂开,机关难免失灵。刘靖扬见此时机,掠到青色木人身后,重击它一记君瑶掌法,一招“泪别无痕”打出,在木人身后重重拍按,木人受此重击,差点没有散架。刘靖扬忽而抢身上步,拦架住它,施开小擒拿手法,夺过它手中的木棍。这时蓝色木人已面朝刘靖扬,嘴孔对准了他,正欲喷水,岂知他一棍子戳去那蓝色木人的面门,堵住了它的嘴孔,令得木人无法喷水。他这时将长棍一送,劲力透过长棍,从棍端逼出,如此便击退了蓝色木人。赤色木人上前,从嘴孔喷出火焰,刘靖扬顿即侧身闪过,哪能失去这大好时机,顺势将木棍递送到它的嘴孔中,将其点燃。片刻间,木棍那端果然烧了起来,刘靖扬便想:“那会喷火的赤色木人最是危险,但若烧起来,它的木身内有油,自然也方便一些。只是那喷水的机关人,不能让它把火浇灭。好了,留你们不得!”他以有火的一端,当即一棍扫去那些木人的下盘,赤色木人的脚立时被点燃,金色木人、褐色木人、青色木人也随即燃起了火。那蓝色木人又要朝它们身上喷水,刘靖扬早已抢先一步,以后背挡下它喷出的水,湿却一身,但也正妙,如此便不会被燃烧着的大火误伤。
果不其然,那赤色木人身子里有油,火也烧得最旺,四个木人越烧越旺。刘靖扬这时掠到蓝色木人的身后,道:“你也去陪它们罢!”身子一顶,便将那木人撞了过去。此时,五个木人全都燃起了火,刘靖扬便要离开这三层暗室。
这还真是一道极难的试炼。现在想想,刘靖扬确有三大难处在身:一来,他身受碧海神功反噬,真力已无法使运;二来,他没有带上春风剑,难以施开凌烟剑法却敌;三来,若单凭一套君瑶掌法和《诗情剑典》里的几套心法,实在奈何这些木人不能。此三大难处在身,机关人实力甚强,要制住它们也并不那么容易,只能全凭机智。
但能闯过这三层机关木人之阵,又绝非力敌智取便可过得,实有三缘:能上得天王岛,后被龙仪带来到这里,此是一缘;他出自君瑶书苑,通晓星相理数,此又是一缘;关键时候能打破常规之法,自出新策,如此误打误撞,破了木人的五行阵术,此更是一缘。
三层暗室,三大难处,三大机缘,刘靖扬自知武斗不过,却还是闯过了机关木人之阵。
良久,他终于走出来了。
龙仪在远处窥望,这时看到刘靖扬走出,指了指他,对云老爹道:“云老爹,快看啊,他终于出来了!”
那云老爹点点头,嗯嗯笑道:“如我所料,跟我算好的时辰分毫不差!”
龙仪颇有点不以为然,接道:“老娘原本还以为这小子会没命了呢,他怎生能闯过云老爹你摆下的机关木人阵?还真有点厉害啊!”
刘靖扬来到西院,这时已走过来,对他们二人笑笑,随即以剑指夹着右侧的一缕秀发,缓缓捋下,此举无比潇洒,风雅、独韵、迷醉犹香。
那龙仪看刘靖扬披头散发,也不知道他在暗室里面闯得狼狈,却只留意到了他的头发。龙仪走上前去,对他说道:“喂!老娘刚才还不觉得,想不到你的头发还挺好看呢,好像比我的要好看!”又瞧了瞧自己的头发,似乎要跟他比对一下。
刘靖扬斜过她一眼,左手捋着一缕秀发,只淡淡一笑,心中说道:“我的头发自然比你好看,不过像你这般庸俗的女人,可莫要东施效颦才好,否则就是附庸风雅之举!”
云老爹心急,想知道暗室那些机关人的情况,他上前问道:“刘少侠,你觉得我的机关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刘靖扬英眉间闪过一丝怒意,心中叫苦,想到:“笑话,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怎么不去看看?我行事随性而为,可不是你的跑腿,既然你要我去看了,替你跑了这一趟,我就是要随性做出点事来,这些木人害得我如此狼狈,我烧了你第三层的木人也不算过分!”他心里这般想,嘴上却对云老爹说道:“前辈所制造出的机关人果然厉害,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困,还差点赔上了性命,想要打赢它们,却是无望了!”
刘靖扬虽心中委屈,但他言出由衷,并未欺瞒,那些机关人实是他所见过最厉害的敌人。
云老爹听得此话,心中登时一喜,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我制造出的机关人比那‘不动老儿’制造出的机关人还要厉害呐!”
那云老爹不知他将第三层的五行机关人全都烧毁,见刘靖扬这时摇摇头,叹道:“唉!可惜,机关人身上的皮囊并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然我可真要死在里头了,哈哈哈哈哈!”只听得刘靖扬数声豪笑,便扬长而去。
闯过机关木人阵后实在太累,刘靖扬回到天心阁中,梳整好头发,正要上床躺下,好好睡上一觉。可偏偏就在此时,他忽觉不妥,感到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口鲜血,说道:“不行,那些木人实在厉害,看来我要赶紧调息才是!”便即坐上了床,运起了梦蝶心法,以内力游走周身,但碧海神功的真气此时又在不断冲撞,他只觉体内忽冷忽热,一时如置身三九寒冬,一时又似置身熔岩炼狱,痛苦难当,就连他冒出来的汗究竟是冷是热,也不知道。刘靖扬强忍痛楚,欲要以梦蝶心法强行压制住碧海神功的真力,但陆天遥所授的神功何其厉害,梦蝶心法纯系他在睡梦中自悟,梦醒而成,此心法只能暂时治愈伤势,却不能融合“碧海潮生”和“潮生碧海”这两股至阴至阳的真气。刘靖扬体内受这两股至极的真气相冲,如似煎熬,也无疑是一种折磨。不多时,他昏倒在床,睡了过去。
黄昏余霞,暮色渐垂,落霞余光照落在这天王岛,刘靖扬终于醒过来,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觉过后,身体已无大碍,却闷道:“罢了,还是出去走走算了!”
刘靖扬走出了天心阁,径自观望途中好景,如寻前尘、忆旧梦,叹道:“姝瑶不在,虚设了这万般好景,也是枉然!”他行过月洞走廊,看到眼前此幕,只见一女子长发飘逸,正自孤望洞庭秋水,倩影消人,恍如隔世。刘靖扬看着眼前女子的身影,心中只念着程姝瑶,听他自语道:“姝瑶,真的是你吗?”他担心自己是在做梦,万一睁开眼睛,梦醒人逝,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时只缓缓递出右手,似要抓住她的裙角,不忍让她离去。
可这是虚幻的一幕,刘靖扬虽伸出了手,却没能抓住她,因为她并不是程姝瑶。他走了过去,那女子身穿一袭白衣,此时转过头来,柔柔道:“刘公子,是你!”温泉浴罢,晓妆初整,同似欲备见客之妇,可却又这般年轻。正是杨蓉,她竟换回了女装,正眼瞧去,竟是个大美人。
刘靖扬看她这身装扮,兀自怔道:“你你不是杨帮主么?”她点点头,忽然问道:“你觉得这里美吗?”刘靖扬看看四周,说道:“这里湖中有岛,岛中有湖,如同人间仙境,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杨蓉缓缓摇头,说道:“从小,父王就把我当成男孩子来养,此事也只有龙湖叔叔和帮里一些年长的前辈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唯恐帮中的弟兄知道跟他们出生入死、冒着性命之危去闯荡江湖的,竟是一个弱质女流”她蛾间透露出一丝伤感,接着说道:“白日里,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帮主,可是到了晚上,我只是一个和丫鬟相依为命的弱女子,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地感到开心。”
刘靖扬言道:“帮主虽然是女子,但我听龙左使说过,帮主顾识大体,胆识过人,乃是世间许多男子所不及!”
杨蓉想他在此多留数日,便道:“多谢刘公子言赞!你刚才说这里是人间仙境,何不多住几日?”
刘靖扬说道:“帮主好意,在下心领,我实有要事,不能多留。对了,如果龙左使和朱护法还没有我那位朋友的消息,那我也该走了,不管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杨蓉说道:“你非要找到她,看来这位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
刘靖扬说道:“她救过我,我也答应过她一件事,所以我要为她做到,否则有愧于大丈夫三个字!”
谈聊数语过后,刘靖扬走回天心阁,经过长廊,在一石亭中,见了龙湖和朱先,他心自一喜,上前问道:“二位,可有程姑娘的消息?”他们只摇摇头,听朱先说道:“刘少侠大可放心,虽然我们没有找到程姑娘,不过我想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过几句言慰的话。
刘靖扬颇感失望,心里便已打算,言道:“好吧,既然没有她的消息,明日一早我也该走了,就不在此多留了。”
龙湖说道:“好,那刘少侠路上小心,我们还要替帮主跑一趟,处理帮中之事,就不送了!”
刘靖扬正欲走回,朱先却叫住了他,说道:“刘少侠,对于云岭镇的事,你心里一定还有诸多疑虑,少侠何不解去心中的疑虑?”
刘靖扬本觉自己与程姝瑶走散之后,之前的一切疑虑都显得不重要了,他什么事情也不想知道,只想快些将她找回,然后陪她一起去临安找沈一文,往后再不管什么闲事。
朱先见他默然不语,自己便说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衡山封叔阳的计划,他事先让自己衡山派的几个门徒放话,故意让我得知龙湖大哥被困衡山禁地,他本想在云岭镇设下圈套,哪知王霸钧会搅入此局,争夺血书,我那时也恰好要探寻这血书的下落。于是封叔阳放话以后,知道我定要设法救出龙湖大哥,如此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这样封叔阳自己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个偷天换日,盗取衡山派的至宝丹心剑,嫁祸给龙湖大哥。可偏偏那时,我又已和王霸钧手下那些恶徒斗成重伤,鬼使神差的让刘少侠救了龙湖大哥,那封叔阳万没料到自己会弄巧成拙,最后被刘少侠你无意中破了他的奸计。”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云岭镇早成废弃之荒,久无人居,杨帮主相中此地,那地方离衡山不远,打探消息也容易,云岭镇自此之后也成为了本帮的据点。”
刘靖扬心中会意,虽然听他说完,疑虑顿消。他独自走回天心阁,路上想想,却又觉得他说的并不那么重要,知不知道已无所谓,但毕竟也知道了,如此心里就填补了一块空缺。
琴声若水,月华如梦,一根琴弦引带一缕月光,拨动着杯中的酒水,似斜穿百里洞庭,独透寒秋。
刘靖扬此时对月而望,正自孤赏,却偏偏少了那么一壶好酒,一壶能醉人忘愁的好酒。
听他嘴中念道:“洞庭八月隐琼宫,楼高别处惹花红。江山美人皆不慕,惟有瑶仙我心中。”
天下之水皆可映月,但洞庭之水映月,又是怎生一副光景。天心朱阁,对岳阳楼而望,却似盈舞彩蝶惹上了别处丛花。江山帝王,宫妃美人,又何曾会去爱慕,只因在他心中,所想的也唯独“瑶仙”而已。
这夜,刘靖扬闲来无事,一边对月而歌,一边又翻阅着《诗情剑典》,他此时内心澄澈,明解妙诣,悟出了一套“生字诀”心法,自有催生内力之效,若配以梦蝶心法,或许就能缓压住碧海神功反噬之痛。
月光隐去,红日东出。次日,刘靖扬乘船离开了天王岛,返回岳阳。
霸陵冈上,那王霸钧将自己打扮成了新郎官的样子,他曾在岳阳对那新娘子说道,七日之后便要上门娶亲,今日正好是第七天。
虎啸堂弟子云云:“堂主今日成亲,兄弟们可以喝喜酒了!”
王霸钧拿铜镜照照自己的光头,拍摸了一番,喜道:“怎么样?我的头今天是不是特别的光亮,还真他娘的灯笼都没那么亮,我如果是这面铜镜,对自己的头都有点甘拜下风了,这世上还能有谁的头有我这么亮?”又看了看铜镜,摸摸自己的光头,众弟子对他的光头称赞了一番。
说完,众人往岳阳行去。
刘靖扬又走上了岳阳楼,坐在靠窗边的桌上,独酌闷酒,看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叹道:“唉!此时姝瑶不在,酒仙大哥也不在,会有谁来陪我一起共饮佳酿、笑傲江湖?”
便在这时,走上两个女子,她们叽叽喳喳的争吵个没完,却不知是因何事而吵。
刘靖扬听到这声音,心中顿时一奇:“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转头看了过去,对那两个女子瞧望了一眼,心里猛然一震,她们竟是那桂州城里号称“风花雪月”的韩氏姐妹。他立时把脸转了回来,假装趴在桌子上,忖道:“啊呀!完了完了,怎么是她们两个?”把脸越转越过,怕被她们看到,只是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不自禁地在桌上乱摆乱晃,听得“哒”一声,竟将桌上的春风剑碰掉在了地上。
韩氏姐妹瞧了过去,听韩晓月喊道:“喂!那边的人,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掉了一柄剑在地上,就会让我心烦,我一烦就会争她不赢,你还不快过来给本姑娘赔礼道歉!”
刘靖扬用手遮挡住自己的头,以袖口掩住自己的脸,他连声忙道:“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韩晓雪又道:“喂!明明是你自己不对,要跟我吵,还要别人跟你道歉,真不讲理!”
韩晓月一脸怒色,凶道:“我不管,本姑娘爱怎么着便怎么着!”走过去将春风剑捡起,以剑鞘一端直戳刘靖扬,嘴中叫道:“我打你,打你,打你”
刘靖扬这时还当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被这个女子如此打法,还被打得“哇哇”苦叫。
韩晓雪听他叫喊,登时惊道:“不对!”一把将春风剑抓过,抛开到一旁,翻开他遮脸的袖口,二人一看,顿即尖声“啊”的一喊,同时叫道:“靖扬哥哥!”
韩晓雪怒瞪韩晓月,喊道:“你居然敢打我的靖扬哥哥,啊”顿时抓了狂,要替他打回去。
韩晓月看到刘靖扬,忽而娇羞了起来,对韩晓雪说道:“姐姐,在靖扬哥哥面前别这样嘛!”
韩晓雪立时把怒意收住,转而微笑,柔声说道:“靖扬哥哥,好久不见了,你不是在君瑶书苑里吗?怎么一声不吭跑到岳阳来了?”
刘靖扬呆了半晌,见她二人莫名其妙,只得应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吾人为了体会古人穷尽山水的心境,于是便随前人的足迹,来此登岳阳楼。”
韩晓雪对她妹妹说道:“你瞧人家靖扬哥哥,可真是好学!”
韩晓月点点头,说道:“是啊!姐姐,既然见到了靖扬哥哥,我们也不要再争下去了。”便问刘靖扬道:“靖扬哥哥,你是喜欢我多一点呢?还是喜欢我姐姐多一点呀?”
刘靖扬听到此话,一口茶水喷出,二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一见面就问这种话,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脑中一记灵光闪过,顿即看出窗外,指着大街上行过的女子,喜道:“哇!这街上美女真多,不如你们也过来瞧瞧,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刘靖扬这么一说,韩氏姐妹二人铁定不服气,她们探过窗头,欲要一看那些女的究竟长成什么样,难道真的会比自己好看。
忽听刘靖扬大声叹道:“唉!跟她比起来,我才发现你们的样子其实长得也不怎么样。我虽然喜欢看美女,可是在我眼中能算得上是美女的,又有多少呢?”其实他是真的叹气,因为他真的想起了程姝瑶,也只有她的容貌,才能使这些所谓的美女顿然失色。
韩氏姐妹听他这么说,齐道:“靖扬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嘛!”
刘靖扬笑道:“我还没说完呢!”接着朗声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姐妹二人这才宽心,听他这般道来,自然是说她们好了,新人哪里比得上旧人。
刘靖扬和她们二人寒喧数语,便辞以他事,想法脱了身,遇上韩氏姐妹,她们的纠缠实在比碧海神功反噬的煎熬还要煎熬。
王霸钧带着一批虎啸堂弟子,来得秦府外,后面放着大箱聘礼,他正欲叫喊新娘子,岂料刘靖扬也正巧走过。
二人相视,眼神威逼,虽未动手,却似激斗过了数十回合。
听王霸钧道:“我今日娶妻,没空理你,我们的账改日再算!”
刘靖扬英眉冷改,嗔道:“可恶!你也敢说算账,要不是你,我和姝瑶也不会走散。好,既然你今日要娶妻,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王霸钧见形势不妙,喊道:“来人,挡下他,我直接进去抢人!”嗖的一声,掠上前去,以霸陵刀破了秦府的大门,便走入秦府。
虎啸堂的数十名弟子一起拥上,他们武功不高,但胜在人数,一时间将刘靖扬围得前难进退。但他们想错了,刘靖扬闯过机关木人阵,功力较之以往自然有所长进,临敌经验也更胜往昔,那时的情形比眼下凶险千倍百倍,他们又如何挡得住刘靖扬。他当下拔出了春风剑,和数十个虎啸堂弟子激斗起来。
只消片刻,秦府里的人都已被王霸钧打倒,那女子果然被他抓了出来,听她大声喊道:“你这恶贼,快放开我!”
王霸钧还是扣住了她的手腕,笑道:“嘿嘿!我早说过要你做我老婆,小美人,你瞧我这不是来了么?”用手捏捏她的下巴。
刘靖扬见势,立时推拍剑柄后端,春风剑被掌力径直击飞过去,刺向王霸钧。
那王霸钧手中霸陵刀一挥,将春风剑送了回去,却见刘靖扬点步一侧,使出“引字诀”,长剑竟一气贯穿了五名虎啸堂弟子,他顺势接过了春风剑,言道:“我让你自己杀了自己的弟子,真是够痛快!”
王霸钧怒道:“哼!今日我既要娶妻,也要把你宰了,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正欲挥出霸陵刀,立觉手腕一麻,被轻轻鞭打了几下,铛的一声落刀在地,竟是一根细竹长棒,又往他掌心戳去,迅如闪电。
王霸钧识得此路武功,惊道:“啊!打狗棒法?”便忍不住叫喝:“去你娘的,别人怕了你丐帮,我就是不怕你!”话未说完,他又身中几棒,忽而数十根棒影绕成一团,上下左右不停挥舞,形如风轮,这时才见得一人影从天而降。
能使出这套专打恶狗的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当今世上除了他丐帮帮主何世通,还能有谁。
何世通连变数招,先是使出“棒打双犬”挑开他的左手,将那女子救下;后使一招“恶狗拦路”将他绊倒,接着是一招“狗急跳墙”封他下盘,不让他起身;再是一招“棒打狗头”朝他的光头劈落,这套打狗棒法是丐帮的祖传妙法,单是“封”、“缠”二诀便有六六三十六种变化,教王霸钧如何能敌。
刘靖扬此时春风剑在手,使开烟云七十二绝剑中的三十六路“凌烟剑法”,虽无程姝瑶“柔云剑法”的配合,但他如今悟得心法后,对剑法的运用也是大有裨益,剑走轻灵,片刻间也将虎啸堂的弟子杀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
王霸钧已被何世通制住,而虎啸堂的数十名弟子也被刘靖扬制服,该死的都死了,逃走的也都逃了。
王霸钧实在是气不过,他的光头竟然被打狗棒法的一招“棒打狗头”给羞辱了,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好汉不吃眼前亏,欲要回去重整旗鼓,此仇也只能留着日后再报,想到此层,他立时遁走。
何世通仰天大笑:“哈哈哈,刘兄弟果然好剑法!”
刘靖扬还剑入鞘,也笑道:“酒仙大哥好精妙的打狗棒法!”比起“何帮主”的叫法,刘靖扬还是更喜欢叫他一声作“酒仙大哥”。
二人又上岳阳楼对饮得数十大碗,他们论说武学之道,谈聊得尽兴,也各有见解。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酒罢而散,何世通告知刘靖扬,程姝瑶已经相安无事,如今正前往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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