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碧府大小姐碧言诗嫁于李府二少爷李厉。
三天后，十月十二，碧府大小姐碧言诗回门。
我被安排在碧府门前迎接碧言诗，刚开始的时候娘是不愿意的，因为碧言诗总是针对我，言语刻薄我，可是娘也是有心无力。
碧言诗是碧府的嫡长女，其母是南漠国的德善公主苏齐景晗，本来嫡母是打算把碧言诗嫁给皇亲国戚，就算是做姨娘也是好的，便恳求当朝王上，岂料王上当众拒绝，嫡母只好把碧言诗嫁给了王城中的四大首府之一的李府。
嫡母为此抱怨了王上很久，我想王上担心的是如果碧言诗嫁给了亲王王爷什么的，就会加大的碧允文的权势范围，但是王上又为什么给碧允文那么多的权利，反正他是帝王，随随便便安一条罪，下一道旨，就可以让碧府家破人亡，家财散尽，又何必这样苦苦地控制协调与碧府的关系，还把德善公主下嫁于碧府，那可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罢了罢了，还是别想了，天子的想法我又怎能猜透呢。
不过碧言诗生得一副好面孔，眉宇间有一丝英气，手段强硬，性格泼辣，但也懂得圆滑世故，所以人缘一向都很好，当时被嫁去李府的时候她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拴住李府二少爷的心，绝不会让他纳妾云云。当时我就在心里替从未谋面的李厉祈祷了一下下。
“李府二少夫人回门——”尖锐的声音差点刺破了我的耳膜。
“碧大小姐好——”等在碧府门前的小厮婢女纷纷跪下，我考虑了一番，想着还是不要惹什么麻烦了，便也跟着马马虎虎地跪下了。
“赏——”
“多谢碧大小姐——”小厮婢女们笑开了怀，我也打着哈哈悄悄地望着碧言诗。
碧言诗今日穿着妃色的齐胸襦裙，盘起妇人髻，多了一丝温婉，少了一点凶悍。
一步一步地下轿，精巧繁乱的裙裾在走动之间也在舞动，使碧言诗多了几分轻盈，今日回门李厉并没有陪同，听小厮们说是有些商事要处理，所以不能一起来碧府做客。
碧言诗头上的九玲珑玛瑙翡翠步摇在猛烈的太阳光底下灼灼生辉，那是李府的聘礼，价值连城，零零当当，像是碧言诗无言的炫耀。
我想，如果有一日，我也有自己的夫君，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聘礼，我一定会好好收藏，哪怕是一个木簪子，我也会好好珍惜。
当年碧允文迎娶我娘的时候，娘没有嫁妆，碧允文便亲自给我娘准备嫁妆，当天，万里红妆，喜气洋洋，芍药花正开得灿烂，娘穿上胭脂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地嫁进碧府，嫁给她的心上人碧允文。锣鼓轰天的响，响碎了秦苏河旁男人们的心，响亮了娘的心。娘说，那天是她最幸运的一天，她第一次那么期待地看到一个人，期待嫁给一个人。
只是那天，德善公主苏齐景晗也嫁给了碧允文，万里红妆并不是为她精心准备，赤红的嫁衣与胭脂红的嫁衣始终是不同，公主就是公主，是万人瞩目的牡丹花；歌女就是歌女，虽是艳如芍药，但也终不抵牡丹的高贵。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儿时的记忆出了错，碧允文是不是其实没那么宠我娘，其实没那么宠爱我，不然怎么会突然对我们那么绝情。后来又想想，碧允文曾说我不是他亲生的，那为什么还要留我碧府四小姐的身份，为什么还不休了我娘，我自认为碧允文还是曾深爱过我娘，不敢太赶尽杀绝。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碧言诗走进了碧府的大门，众人便都站了起来，纷纷讨论着，我也没兴趣听，便跑开了。反正完成了任务，就不要到处惹麻烦了。
“颜沁——颜沁——”
当我跑过烟雨阁后，身后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着我。
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碧胭雨，碧胭雨是碧言诗的亲妹妹，碧府二小姐，碧胭雨与碧言诗十分相像，可是气质却大大不同，碧胭雨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苏齐景晗极其疼爱她，碧言诗也只有在碧胭雨的面前才会极其温柔，总的来说，碧胭雨就是被宠大的，性子娇柔，像是一碰即谢的花儿。
我回过头跑向碧胭雨，低头问道：“二小姐有什么事情？”
碧胭雨听后脸色就不怎么好了，说道：“颜沁妹妹是怎么说话的，难道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让她误解的，只是做惯下人，也没有人再说我是什么碧府小姐，所以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不是不是，胭雨姐姐误会了。”
碧胭雨听我又叫她姐姐，脸色才温和下来，说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着。”
我干笑几声，不知道怎么回答。
“颜沁，有见到言诗姐姐吗？”
我连忙说：“刚回了碧府，现在应该是在老爷爹的书房里。”
“恩，陪我过去吧。”
“啊？哦。是，胭雨姐姐。”
我一边跟在碧胭雨的身旁，一边懊恼自责，我应该不理会碧胭雨，直接跑走的，现在可好了，竟然要去见碧允文，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可应付不来。
“颜沁？颜沁？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打着哈哈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胭雨姐姐。”
胭雨见我这般模样，捂嘴笑了起来，说笑道：“是不是想着哪家的男儿郎？”
我尴尬，说道：“胭雨姐姐真是说笑了，哪家的男儿郎会看得上我。”
胭雨听后真的细细的从头到脚的观察了我一下，说道：“颜沁你也是的，整日穿着这些粗布麻衣像男孩子一样，青姨娘难道也不管吗？这样怎会找到好夫婿啊？”
我娘还真是不太管我，就任由我自己照顾自己，除非什么大节日，我是绝不穿裙子这种妨碍我做事的东西的。
“颜沁知道了。胭雨姐姐可有心上人？”
碧胭雨听后扭过头走快了几步，我连忙跟上，说道：“胭雨姐姐真的有心上人？那人是谁？”
碧胭雨久久不回答，直到快走到碧允文的书房的时候，她才低声说道：“襄诀，襄城城主的孙子。”
首先说明，这不能怪我见识不广什么的，不认识襄诀不是我的错，只能说这人太没名气了点，你看吧，当朝王上我是认得的，当朝王后我也是认得的，谁叫他们整日在我的面前晃悠呢，一会儿王上要减税，一会儿王后又生得一子，一会儿王上又纳了一位小他十二岁的宫女，一会儿王后闹着要出家
可是碧胭雨接下来的一番话，真的让我有了想死的冲动，“襄诀可是在南漠国很有名的，许多女子都想嫁给她，颜沁，你不会不认识襄诀吧？”
“”阿弥陀佛，佛祖，我错了。
“襄诀可是一个德貌兼备的男子，丰神俊朗，潇洒自由”
“难道胭雨姐姐见过他？”我立刻清醒过来疑惑地问。
碧胭雨听后脸上出现了无奈和失望的神情，说道：“怎么可能啊，襄诀从小接触过的女子只有他的妹妹襄妤龄，连王城也很少进，我怎么可能见过他。”
我不以为然的说道：“那胭雨姐姐怎么晓得那位襄诀公子玉树临风啊？”
碧胭雨十分在意地说道：“襄诀身为襄城城主的亲孙子，自然是非同凡响的。襄诀公子在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在沙场上领兵打仗了，当朝王上也十分器重他，想把自个儿的女儿妙清公主嫁与襄诀公子，可是襄诀却毫不领情，而且”
我好奇：“而且什么？”
碧胭雨脸色很差地说道：“那时王上还是不甘心，继续劝说襄诀公子。襄诀公子便直接说自己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而后还养了几个男宠来坐实这一点。”
襄诀公子，我膜拜你
“但南漠国的女子依然倾心于襄诀，她们不相信襄诀是龙阳君”
我抬起头，看向可爱的苍天爷爷，大叹一句，祸害啊祸害。
“颜沁，如今襄诀公子已经十六了，王上便可以顺其自然的赐婚给襄诀公子。所以现在整个王城的名门贵族的女子都是争相斗艳，希望能入襄诀公子的眼。”
“胭雨姐姐，襄诀不是在襄城吗，怎么会来王城呢？”
“过几日是太后的七十岁大寿，襄城城主和太后是旧识，所以襄诀和他的妹妹也会跟着襄城城主来王城祝寿。况且太后已经说了，定是要给襄诀娶门亲的，博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
“那姐姐你”
“我自然是要去的，颜沁你没有听说吗，王上请了碧府的所有未嫁的小姐去出席宴会，妹妹到时也得去。”
我干干的笑了几声，说道：“胭雨姐姐说什么呢，颜沁那有那本事去王上的宴会呢，怕会给碧府蒙羞。”
胭雨摇摇头，说道：“不用怕的颜沁，你只需默默不作声就没事儿了。襄诀公子这个人姐姐是要定了，还望妹妹”
我急忙摆手，说道：“姐姐待颜沁好，颜沁知道，颜沁必不会害了姐姐。颜沁突然有些事就不陪胭雨姐姐去见爹爹了，颜沁告退。”然后转身逃跑。
我终是知道为什么碧胭雨会突然叫住我对我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不过就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别让我去抢了她的襄诀公子。我从未知道有什么宴会也从未想去和碧胭雨争什么襄诀公子，可是就算是如此，我的身份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威胁，不管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她都认为我是她最大的阻碍。其实比起碧言诗的嚣张跋扈，我更害怕碧胭雨的心计，到底暗针要比明枪要毒。
娘说过，她于苏齐景晗输就输在对自己太过的自信，连她的公主正妻之位都不放在眼里，尽管碧允文对她是有诸多的宠爱，可是有什么爱是能敌得过时间的呢？是的，只有鲜少的人知道这个答案，爱是永远敌不过漫长的时间的，只有不断地用利益相接，才有可能持续很久。
碧胭雨现在不断的保护自己的利益，就是为了与襄诀公子交换，这样才能一步一步地登上宝座。我到底在算计这一方面也还是输给了碧胭雨，可见苏齐景晗对她的耳濡目染也不是盖的。
待我跑到府里偏僻的地方后，我开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约摸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大多数的婢女已经去忙着准备碧言诗回府的伙食了，所以比平日要安静得多。
我踮起脚尖，望着不远处娘所住的绯云阁，没有看见娘站在门口边上发呆，心里倒也安稳了许多，我并不是怕其他的婢女经过看到会笑话我，而是怕有人又要找娘的麻烦，就像是前几日一个做洒扫的婢女竟然敢推倒我的娘亲，指着娘亲的鼻子骂她是个贱人，是个婊子。我听后立刻一把刀捅入了那位婢女的腹部。
她在我杀她之前跪着求饶，说道：“请碧府四小姐恕罪，是奴婢该死，竟是如此鬼迷心窍去侮辱青姨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望四小姐放过。”
我左手拿着匕首，冷笑着对她说：“你都说你该死了，不杀了你反倒是我的不对。”
她惶恐地摇了摇头，说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而我毫不犹豫的一把刀送进了她的腹部，为的正是她两个月的身孕。
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瞪着我，说道：“四小姐，你会遭到报应的，一定会的！”
我也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那卑贱的命生来就是给人报应的，不用你如此肯定的说。你伤了我的娘亲，侮辱了我的娘亲，就算不是我，其他人也会要你性命，你以为你和你的孩子能逃得过吗？说不定还会连累你那可怜的丈夫和你的爹娘。”
而她没有再回答我，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不瞑目，最后望的是那绯云阁的牌子。
我抽出我的匕首，用衣角抹了抹，把它放回衣袖里，然后抱起那位婢女，往对面的枯井走去，然后松手，她便落入了井内，与其他被人枉死或本该死的的家奴婢女一同埋在这里。
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看见过，感受过太多的肮脏和丑恶，几个家奴逼着一个婢女上床，最终婢女被折磨而死；碧府家奴为了几文钱把一些已死的婢女卖了出去做人肉包子；苏齐景晗从宫中带来的姑姑经常与宫中的阉人私会
一切看起来时如此的恶心，可是你不得不去接受，在碧府的最底层生活了太久了，早就学会了如何去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哪怕那是最残暴的的方法。
待我走回了绯云阁，娘正在晾晒着被子，我笑着说：“娘亲今日精神可好了，不如给颜沁蒸个芋头糕，颜沁好久都没有吃了。”
娘没有笑，只是淡淡地说道：“芋头已经在前几日吃完了，不过今日我做了红豆饼，你就将就着吃吧。”
我笑得更开心了，说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说着走到娘亲身旁，紧紧抱住了娘亲，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茶香，心里觉着满足极了。
娘亲见我难得亲近她，便抚着我的额头，嘴角微微翘起，依然淡淡地说道：“好了，快去吃吧。”
我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说道：“好，娘亲。”，然后急急的走向厨房。
当快要走到厨房的时候，娘亲低声说：“那位婢女的亲属安顿好了吗？”
我顿了顿，僵着声音说道：“安顿好了，娘亲放心。”
“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了，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可是终归还是少造点杀孽好。”
我转过身，看着娘亲萧索的身影，说道：“娘，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我必须保护你，杀孽的罪，让女儿一个人受着就好了。”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苏青晓望着碧颜沁倔强的背影，叹了一声，终归是娘亲没用，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去面对这些，若是我当时没有逞一时怒气，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
碧府，假山旁。
在碧颜沁跑走后，碧言诗慢慢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碧胭雨看见了碧言诗，并未惊讶，只是微微福了福身，说道：“见过言诗姐姐。”
碧言诗点了点头，柔声说道：“胭雨，你对襄诀志在必得，总比姐姐又志气些。”
碧胭雨小心翼翼地说：“姐姐不怪胭雨自作主张？”
碧言诗摇摇头，说道：“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想让你有一个好的人家。不要像姐姐一样”
碧胭雨大惊，说道：“姐姐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厉在洞房花烛夜那天轻慢了姐姐？”
碧言诗苦笑，说道：“若只是轻慢就好了，那天李厉根本不在李府，而是出去风流快活了，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碧胭雨听后怒气大发，说道：“李厉怎么能这样，李府的老爷夫人不管吗？”
“我到底只是一个被王家轻视的女子，李府娶我，不过是为了碧府的万贯家财罢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这般境况，还不如那嫁入寻常官宦人家的碧嫣蔓。如今还要在碧府内说谎，诓着他们，免得那些家奴婢女瞧不起我呢。”
碧嫣蔓是碧府的三小姐，晴姨娘所处，比碧胭雨迟出生一个月，时年十三，在上一年五月十二嫁于佟家的五少爷佟宁，年方十六，佟家数代都是医使出生，如今的佟家的大当家是佟宁的爷爷，是王上的御前医使，身份备受他人尊重。佟宁虽没有太高的地位，可是为人正直善良，又有医学天赋，佟家直把他当佟家下一任当家那样培养。
佟宁从十四岁的时候随他爷爷到碧府做客遇见碧嫣蔓以后就倾心于她，在他及冠不久便娶了也刚及髻不就的碧嫣蔓，两人相爱非常，晴姨娘见了也十分的满意，倒也是难得的好姻缘。
“胭雨，现在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碧颜沁，在太后七十岁大寿那天决不能让她抢了你的风头。她虽被爹认为是个野种，但爹并未将她逐出族谱，可见爹对那绯云阁的贱人还心怀怜悯，若我们就此轻视了她，那就会埋下祸根的。”
碧胭雨点了点头，说道：“姐姐说得对，可是碧颜沁脸上的刀痕也是她致命的缺点，在容貌方面，我便略胜一筹了。再说了，碧颜沁虽姓碧，可是在碧府连个位置都没有，也不用如此注意。刚刚我说了那番话，想必她也听得真切明白，姐姐便不用太过担心了。”
碧言诗郑重地摇摇头，说道：“绯云阁那贱人生得极美，若不是娘亲毁了她的一半容颜，想必她现在还能拴住爹爹的心。而碧颜沁只是疏于打理自己，只要涂上胭脂，蒙上纱巾，穿上华服，不知美过多少京城女子，不是姐姐轻视了你，以碧颜沁的容颜若是再过多四五年，定比她娘亲，比我们，美过百倍，千倍。罢了罢了，也不要谈论她了，快会正厅吃午饭吧，爹爹和娘亲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说着便拉起碧胭雨的手往正厅走去。
碧胭雨忧愁地点了点头，怀着心事前往正厅了。
我一边吃着红豆饼一边打着喷嚏，还在心想着谁在说着我的坏话。娘亲便走了进来，拿着一件藕色华服，对我说：“过几日太后的七十岁寿辰邀了你去参加，娘亲本是让你再十五岁之前不能出碧府的，如今衣服都送来了，想也是迫不得已了。”
我看着娘亲肃穆的神情，想着此事倒也是十分隆重了，不然娘亲也不会如此紧张。
我走到娘亲面前，轻抚着舒适的衣裙，笑着说道：“娘亲就不用担心了，颜沁必定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的。”
娘亲低声说道：“但愿如此。罢了，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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