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母亲便因失血过多死了。而我则每晚一直哭个不停,以至刚临世不久,嗓子便溢出血来,却依旧哭的撕心裂肺。父亲为此不知请了多少大夫,亦是花了好些银子,可仍不见效果。便眼见我赢弱的身子越发惨淡,一张脸整日愁云满面尽乎绝望。
后来,我一口气终于快要断了,却仍是倔强的抽泣,也不肯吃东西。父亲便已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命人开始准备后事。
在白绫匾绸才挂上去半柱香之时,一位白发老者从门前经过,说要见我。于是,父亲以为是过路高人来了,便恭敬的将那老者请入内堂。而父亲还未领他前去见我,那人便立刻匆忙的朝我房间急步而去,父亲心想果真是遇见高人了…
然,老者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了我一眼摇头叹息道“命该绝,逆而生,故一生多劫难”
父亲一听立刻急的老泪纵横,忙问他是否有法可行。
最后,老者留下一句话便径自扬长而去了…
他道“狸为姓枭为名,日后生死皆是命里,不可违…”
于是,父亲便替我更名为狸枭,而后,我果真不再哭泣,身子亦是日渐好转,除了偶尔的小病小痛,便也是无甚大碍的。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家里突然发了大火,将整个府里的人都烧死了,一个也没活着,除了我,因为那天我正好去了姨母家,回去时便发现家里早已烧成一片废墟。
后来,唯一的亲戚姨母也死了,是一只阴鬼杀的她,我看见她尸体上的黑色指印,透着死亡与阴冷。这样的东西我很熟悉,那是我从小便知道的,只是我从不跟别人讲,因为只有我才能看见…
我不知道一个人无钱无势怎样生存,所以在那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几乎沦为一个乞丐,每天三餐不饱露宿街头。然后冬天来了,那年冬天的雪来的格外的早,大片冰冷的雪花夹着细细的雨丝刺进我的骨髓里。我卷缩着身子窝在城门口,全身上下冻的已经没有知觉了。
那时,我真的以为我死定了。然,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衫。
屋外依旧下着雪,我记得那年冬天很冷,深入骨髓凝固血液的冷…
是一个老神医救了我,那天他正出城回山,却在城门口见着快死的我,便救了我,然后收留我。他之所以被称为神医,不仅仅是因为他高超的医术,更多的是他高尚的医德,不爱财不爱名,充分将医者仁心的优良品质秉承到底,并一直坚持不懈的传教给我…
=============================
及至黄昏,薄暮微垂,山里比山外更暗几分,失了阳光的山林便也凉了些。
我蹲在溪水边清洗着满是泥灰的手,脚边是装满草药的篓子。水很凉,也有些冰,把手放进水里可以感觉到它安静却急促的流动,耳边则是稀里哗啦的水声,听着格外舒心。
身后很静,没有一丝声响。我将手垂在水里任其飘浮,回头看去,便见妖言默然的坐在溪边一棵大榕树下。
天有些暗,夕阳的点点余晖被头顶茂盛的榕树枝桠给遮了个严,于是整个树下便晦成一团,将她桃色绸裙染上一层阴灰暗抑。她便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下一块青石上,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直看着我。我不解的盯着她,而她却仍是那样看着我,没有一丝想同我说话的意思。我晃了晃脑袋又折过头看了眼身前溪水,再望向她,然后我便发现她不是在看我。因为灰暗不明的阴郁里,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与落寞,她在回忆…
这是我很久以前便知道的,她一个人时便总是喜欢回忆她生前种种,那些很普通也很世俗的人事。但很显然,她忘不了,所以她宁愿做一只魂散方休的木魅,也不愿意去轮回重新为人。
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也是这样的迟暮,天色很暗。我只不过是路过城外那棵老槐树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就看见她。因为前些时下了一阵大雨,所以那天傍晚仍旧刮着不大不小的风。可是她一身桃色绸裙却纹丝不动,同她的身形一样死寂的垂在有些模糊的树下。天虽晚,但她周身徘徊萦绕的乌黑阴沉的气息却是仿佛要刺进眼里刻入骨髓一般。隔着半里地,那些冰冷刺骨的阴戾气息将我整个人吞噬其中,碾的五脏六腑撕绞似的疼。于是在我被这种强大无形的迫力压的快站不住几乎窒息时,我狠狠的朝自己唇上咬去,一瞬间的疼痛让我立刻清醒过来。然后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那时我几乎是夺命般的直接逃走了,不敢再朝那树下看一眼。
那样的怨念与戾气,我只见过一次,是十岁那年,也是一个女人。穿着比血还要红艳的喜服,一张不停淌血的嘴唇始终半开着,露出里面深褐色几乎腐败的半截舌头。总是在我睡觉时站在我床边,一双狠毒嗜血的眼眸死死的瞪着我,咿咿呀呀似哭似笑的说着什么,声音带血的凄厉。后来她差点掐死我,却不知怎的,在我快失去知觉时,她突然消失了,以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不知道妖言为什么要跟着我,或许真如她那时所说“因为是你把我从槐树下带出的…”
突然感觉浸在水里的那只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很软很细腻丝滑,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我指尖游刃穿梭,然后食指触到里面包裹的坚硬物体。我本能的认为是水草,所以揉了它一把便回过头看去。
然后,在看清我手里真正缠着的东西时,我心里猛然一惊,随即立刻挥起手臂将它狠狠甩开。
那是一只人头,一张脸腐烂的很厉害,依稀可以辨别的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两只眼眶已经完全烂掉了,露出上下边缘灰白的骨质,但腐白微涨的左眼珠却还在,嵌着两根半黑半黄的筋络无力的达拉在眼眶外,被水流冲的幽幽晃动,却仿佛有生命一般。腐烂一半的鼻子露出里面发白的梁骨,一撮黑的发亮的头发正从那空洞的鼻孔里穿出来,顺着溪水张扬成一大把细腻活生的网。而我的食指半截正没入他没有嘴唇以及参差发黄的嘴里…
我立心神,再抬头看去,那人头却已经不见,溪水依旧静静流淌,丝毫没有它曾存在的任何痕迹…
“你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话音,把我平复的心思又挑的一颤。
半晌,我转过头看着她“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看着我问道。
我想了想觉得她作为一只鬼魅,应当多少可以感知到什么,好比同类之间…
如果她都不觉怪异,那可能真是我眼花了,或者那东西只是单纯的一个人头而已,虽然它出现的很不合理。于是我问她“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她扬起头看着我疑惑的问道,然后在朝我背后瞥了一眼后,面无表情的静静道“你身后水里的东西,算是么?”
“我身后…水里…?”我一惊愣了愣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明明我刚才看时,那东西已经不见了啊?怎么会又出现了?莫非真是…
妖言就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的榕树下,离了黑暗笼罩的面容仍有些死灰般的苍白与阴郁,她便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凝视着我,直接勾起她初现时的那些画面,不禁让我打了个冷颤。她是鬼魅,不是人…
我稳了稳心神,慢慢转过身去…
然后,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什么都没有,耳边水声哗啦的响个不停。我眨了眨眼朝下游望去,正疑惑,突然一愣,随即顺着岸边向下游奔去…
“啊!我的篓子呀!药啊…!”
当我抱着湿淋淋的药篓子回到榕树下时,天又黑了几分。衣服都被染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一阵山风吹过,有些冷。
妖言见我回来,一双眉眼笑的跟开了花儿似的咂舌道“哎呀,还真捡回来了啊?”
我没理她,径直往回走去,我不得不承认,她做人时,的确比做鬼还要可怕,因为自始至终,她对我都不曾有过什么好心眼。我知道,这对一只曾经凶狠无比的厉鬼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进了林子,山外残存的光线便被隔绝的干净,只余微妙的不可见的丝丝亮光,勉强够我行走。
走了半晌,我突然发觉好像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果然妖言又不见了,她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充分发挥她一只鬼魅的本质…
虽是春末,可林子里经年积累下的枯枝残叶却是同每一片山林一样层叠丰厚。不管是否下雨有无露雾,总带着一阵潮湿腐败的浓烈霉气,混着丝丝缕缕土壤草叶的清新。每踏一步,即便十分微弱,却仍是能听见清晰的枝叶被碾碎的啪嗒声,在这样安静的薄夜里听着格外的脆,仿佛那些枝叶是在耳边裂开一般。
忽然,前方几步处有一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光,看不清楚是谁。虽然一开始的确惊了一下,不过私下想了想便也定了心神。
妖言真是的,总是不厌其烦的做这样的事,知道我拿她无法,自己倒乐了个开心。
“妖言,玩够了就闪一边去,别挡路…”我朝她走近然后不耐烦的喝道。
可是,她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突然,我感觉到一阵寒戾无比的阴冷朝我迅猛袭来,伴着扑鼻而来的腥臭与尸体腐烂的味道。几乎在我诧然明白的瞬间,那人脑袋晃了晃,然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满目的绝望与哀伤以及翻滚的愤怒不甘与杀意。
我心下诈然一惊,本能的想要后退逃跑,可是,双腿却仿佛不受控制的僵在了原地。于是,任由那人朝我一步步靠近,而那股刺鼻几乎令我窒息的气息更加浓烈了,熏的我两眼泛起水雾。
那人不知是四肢有缺陷还是怎的,每行一步便左右晃荡的十分厉害,然后又十分艰难的提起肩膀猛然朝上一拱,再落下再提起。我几乎可以听见他艰难行走时,肢体间骨髓的磨莎声,咯呀吱噶…
然后,他那张几乎放大的脸便出现在我咫尺近前,伴着粘稠的腥臭与深度腐烂的气息。
我蓦然一诧,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可是却已是不及,我还是将那张无比恶心的烂脸看的清清楚楚…
左眼嵌着半黑半黄的筋络垂在腐烂的露出边缘灰白骨质的眼眶下,右眼已是血肉模糊,混着黑色焦状物以及深褐色凝固的血块,还有丝丝缕缕的黄色脓水。两个空洞的鼻孔里黑的像地狱,鼻梁边侧还嵌着几丝半腐半枯的烂肉,一样发黑发黄以及深褐色的血块。他整个脸几乎烂没了,脑门中央早已露出里面发白光亮的额骨,一张嘴只剩下干枯发黄的牙齿,唇瓣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烂掉了,除了这些便是腐烂翻卷半垂的皮肉,以及斑驳的深褐色血块…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齿缝中幽幽涌出,像是一个凶残的困兽要冲破牢笼一般。然后我便看见无数苍蝇大小的腐白色蛆虫,从他烂掉的牙齿缺口里争相涌后的爬了出来。才片刻功夫,他腐烂的下颚间便爬满了密密麻麻涌动的蛆虫,大的小的,仰头翘尾的。他一张脸还在朝我慢慢贴近,他半吊的眼珠子几乎垂到我的脸颊上,那些密集雀跃纷涌的蛆虫一个个饥渴般的松散起来。我知道它们随时都可能掉到我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我不敢想象它们如这般在我脸上嘴里甚至身体里蠕动穿梭的样子。
此时,我只能依靠残存的意识尽可能的使自己脑袋离他以及他脸上的东西远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突然想,如果我现在对他说“大哥!我知道你死的惨!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不小心摸了一下你的头而已,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那他有没有可能会马上消失?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忽然我觉得脸颊传来一阵微微的瘙痒,我用力垂下眼眸一看,立刻惊的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失去力气般坐在了地上。因为我看见,一只腐白的蛆虫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我的脸上,离我的眼睛不过一个拇指的距离,我可以十分清晰的看见它尖尖的软角朝我眼珠子肆意张扬,以及它半透明白色节状的身体里一涌一涌的乳白内脏。我几乎要吐了,在回复知觉的同时,立刻伸起衣袖将它拂掉。
还未及起身,我便看见那男人又朝我近了一步,用一只烂眼珠和一只半吊在眶下的腐白肿胀的珠子居高临下的瞪着我。
一股浓烈的如深渊般的怨恨与不甘从他那不清不楚的眼珠子里透出来,我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傻傻的看着他慢慢的用奇怪无比的姿势朝我蹲下身。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走路行动如此怪异。他泛着死灰般发青的脖颈上有一道红褐色干痂,随着他扭动的动作,右侧裂开几条红色的缝隙,露出里面嵌连着的皮肉。不仅脖颈上有这样的裂缝,锁骨上方亦有,那分明是被拼接形成的肉缝,说明他生前是被人分尸的…
我强忍着一颗狂跳不停的心,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傻傻的看着他又将那张恶心的要死的烂脸凑到我面前。
然后,我看见他突然张了张嘴,伴着稀里哗啦的腐白蛆虫从他嘴里颤颤掉落,大片大片的洒在我的衣襟上,我不禁一阵噩寒。
“让…我见…她…”
我听见他张着没有唇瓣的嘴含糊的说道,声音空洞却是凄厉无比,每一字仿佛要剜进我心里一般。
我没有开口,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因为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要见谁?为什么要我的允许?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更遑论他所说的那个她…
“让…我见…她…”他又道,然后一张脸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一下猛然踌躇起来。
突然一声平淡的叫喊打破这沉寂阴森的可怕氛围“狸枭”把我从沉沦的地狱中拉了回来。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妖言,然后突然悉索伴着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我看见就在眨眼间,那个离我不过三分的人头突然瞬间沉了下去。失去身体四肢支撑的脑袋啪啦一声落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一堆碎尸中。
我一颗心便突然失去生命一般淡的出奇,我静静地看着脚边不再动弹的腐烂脑袋,垂首朝衣襟上望去。方才翻涌的蛆虫此时一个都不见了,仿佛不存在一般,可眼前这个腥臭腐烂的头颅告诉我,这不是梦…
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我的身后,一阵凉风吹的我后脖子发冷。
“狸枭,你是想在这里过宿么?”
我没有回头,可她漫不尽心的无谓笑意却穿透死一般沉寂的冷夜,直直的飘进我的耳朵里,然后落在心底。
我忽然便觉得她竟然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我被一只蟒蛇给缠上了,险些拖进洞里去,你再晚来些便正好可以替我收尸了…”我也不起身转头看着她笑道。
“是么?”她朝我俯了俯身子,一双媚眼弯成一缕残月“那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呀!”
“是啊,那你还不快滚回你的槐树桩…”我扬起头眯了眯眼睛,扯起唇角笑道。
她顿了顿,凝视我半晌,才幽幽的道“狸枭,你活到现在还不死真是命大呐!”
“小时候有个道士给我看过,他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并没说过我活不下去,只是多劫难罢了。”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然后伸出右手道“不起来?”
“地上不干净,不起来难不成真睡这儿了?”说罢我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扯便站好了身子,随后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不经意间瞥了身后一眼,却发现那个地方空无一物,除了一地的残枝落叶。
“在看什么?”
“在找我的药篓子…”
“它不是在你身后背着麽?”
“嗯?是么…我忘了…”
===============================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五一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5月1日到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