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学期开始，空气炙热得像要被点燃。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陷入了毕业季的焦灼之中，求职的考研的出国的还有到现在都发展方向未定的，每个人头上都像燃着一团火。这学期一上来，大家的关系明显亲密了很多，随便两个人遇到都能聊很久。似乎大家都需要用聊天来排解心头的苦闷和压力。这种负气压空气就这样盘旋在大四的上空，把本来还算平静的校园生活搅得兵荒马乱。小开觉得自己像一只无枝可依的鸦，栖栖惶惶，对未来的恐慌一下子就变得更强烈更浓重，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沉沉地压在心上，无力逃脱。
学校里面推免研究生的工作于开学正式启动，于飞三番两次催她去跟周平套套磁，确认一下保研名额的问题，毕竟现在已经是紧要关头了，可是小开死活就是觉得抹不开脸，觉得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法放在台面上说，双方心里都有数就得了。于飞曰：你自己心里是有数了，你确定周老师心里也有数？小开想想也是，虽然自己觉得还是挺有把握的，但是毕竟还有着那么一点不确定因素在里面，还是忐忑得很。可是小开同学别的不说，这种执拗的精神还是感人至深的，说不去找周平就不去找，气得于飞没办法，只好随她去。
两个人都递交了申请保研的材料，于飞不用说，成绩和综合素质分摆在那里，完全可以随便挑专业；小开也不用说，成绩和综合素质分也摆在那里，完全不可能有机会保研。其实小开的考试成绩并不算差，只是平时懒得参加各种活动，综合素质分比人家少了一大截，保研综合算成绩的时候就很是吃亏。可是让小开比较安心的一点是，保研材料是交到周平手里，由周平负责处理和筛选。虽说是全院老师按一定标准核算挑选，表面上公开化透明化，但是私底下谁知道呢？况且周平作为副院长，想要留下一个学生的权力还是有的吧？于是小开也未作他想，每日继续按部就班地复习，埋首书卷，暮鼓晨钟。
很快，第一轮资格筛选结果出来，于飞毫无悬念顺利入围，然而小开——落选了。
小开看到入围名单之后心脏一下子停跳了一拍，用力眨了眨眼生怕自己是看花了看漏了。当她再三确认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没有叶小开这三个字以后，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转身离开那张载满了别人的欢笑她的忧伤的名单，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掌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想了想，还是给于飞打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于飞听到小开的哭声心都碎了，问清了小开在哪里立刻飞奔了过来。
小开见到于飞冲过来，委屈更甚，一头扎进于飞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飞赶紧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哄着：“乖，不哭不哭，怎么回事？慢慢说。”
小开哽咽难言，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于飞心道，坏了，估计就是最害怕的情况发生了。毕竟是男生，遇事还是要稍微冷静些：“乖，等下去找周平问问吧？”
小开想了想，尽管她死活不愿意去找周平说这个事，但是现在似乎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正如投案自首是犯罪分子的唯一出路一样。反正也死了，还不如死个明白。既然不能保研，那以后两人的生活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索性都摊到明面上说吧。这样想着，小开就下了决心：“好！”
于飞陪她去洗了把脸，又再三叮嘱她要冷静要冷静，毕竟这位小姑奶奶单冲他发脾气还好，万一冲着周平发飙，这就不好收拾了。不过他似乎太低估了这位X学院的镇院之宝周平大爷，这位爷随身带的气场能自觉将闲杂人等逼退一米之外，胆敢直视他眼睛说话的已称得上是勇士。
走到周平办公室门口，小开深呼吸三次后敲了敲门。
“请进！”周平威严浑厚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小开颤抖着双腿推门走进去，这间办公室里充满了周平那奇异雄浑的气场，再加上小开心里本身就有鬼，平日仗着请教学术问题这种光明正大亮堂堂的事情还能抵抗一二，此刻却只觉压力山大刺骨冰凉，还未开口先气怯了三分，只得哆哆嗦嗦地跟周平打招呼：“周……周老师好！”
周平看着小开那可怜巴巴的小样儿，先含了三分笑意：“怎么啦这是？”其实周平本身是一个温和且平易近人的人，可是能担得起平易近人四个字的，当然是表示此人已和“人”拉开了距离，否则怎么“近”呢？
小开自觉地站在一米线以外，看都不敢看周平一眼，只得垂下头仿佛对脚下的一块地板很有兴趣。尽管她已经在心里组织了无数次语言来说这件事，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出一个最好的文字组合。算了，索性横下一条心，照直说吧！“那个，那个，周老师，我是不是没有资格保研了啊？”
周平看着这小姑娘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只是这丫头不是一直刻苦准备着要考研的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保研了？看到她交的保研材料周平已经觉得很纳闷了，没想到失去这个保研资格对这丫头打击这么大？周平这样想着，便开口道：“小开，院里这次保研名额有限，你的平时成绩还是稍微差了一点。不过你不是一直在准备考研吗？”
小开倒是料想到会有这么个官方回答，毕竟她也没法指望周平能正大光明地给她这么一个名额。但是他，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直是想要跟他继续读书的？！还问我不是一直在准备考研吗？！小开本就三分气怯，这又连上了五分委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老师，我……”
周平看到这孩子哭了，更是心疼不已，连忙温言细语地哄着：“没事没事，不就一个保研名额嘛，我了解你的实力，考到更好的学校去肯定不成问题的！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就告诉老师，啊？”其实这位冷面神本质上是一个为人特别善良心软的人，平生最受不了这些柔弱的小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只是他满心以为这孩子是受了打击，还在纳闷区区一个保研怎么会对这位刻苦攻读一心冲向国内最好大学的叶小主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他哪里懂得女儿家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果然，小开更委屈了，也不说话，眼泪更是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考，考你妹啊考，你一户口本都考研！小开心里默默腹诽着。只是那句“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想跟你读书吗？”始终没法问出口。
周平这下慌了，想他周大爷自执掌教鞭至今，风风雨雨二十余年，还没有哪个女学生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周大爷XX人家小姑娘了呢！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周平心里含着这么个疑团，也不敢问，只得手忙脚乱地赶紧给这朵梨花递纸巾，擦眼泪，再不敢多言一字。
小开哭得很是专心，关键在于，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哭了。可是总不能杵在这儿一直哭吧？算了，还是死个明白吧！小开用力聚集起身上所有的勇气，弱弱地很含蓄地问了一句：“那……老师您今年带谁啊？”周老爷子自身英明神武，但架不住自己的学科太过冷门，所以保研的学生几乎轮不到他这里，只好靠本院破格录取来解决问题。
呃……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周平的满腔怨念立刻涌上心头：今年主动来找他，表示愿意继续跟他读书的只有一个女同学陈安桥，周平对她根本不了解，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其实他很想把叶小开收至麾下，但是叶小开不主动开口自己也不好说，万一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前程呢？虽然这位陈同学成绩也不够保研线，学术素质学术能力更是跟叶小开没法比，但是本校的小苗总要留一棵吧？何况这姑娘还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就要跟着他周老师安心做研究，怎么能忍心拒绝呢？周平一向对这种主动送上门来套近乎的毫无抵抗力。周平郁闷至极总觉得不甘心，本来再不想提这茬，但是学生既然开口问了总不好避而不答，只好犹犹豫豫地告诉她：“今年收了陈安桥，她说想跟着我念。”
“陈安桥？！她成绩还不如我啊！”小开顿时惊讶不已。
“岂止是成绩不如你？各方面都不如你啊！但是就她一个人过来跟我说想跟着我念，我也不能……”周平想到这茬就忿忿，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说走嘴了，立刻打住。
“不是，我是说，陈安桥成绩不如我，就不够保研资格啊！”小开胸闷，发现这位英明神武的老师又会错了意，抓错了重点。
“嗯，这个嘛，虽然她硬性指标是差了点，但是院里考虑到对本校学生的保护和教学的连续性，决定还是给她一个机会……”周平对于这种事情，也只能给出一个官方的解释。
聪慧如小开，顿时一切了然，至少，她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那么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吧！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小开转身告辞。
“你好好努力啊！一定没问题！”周平看着这位理想的培养对象转身离去，虽是万般的惋惜与不舍，也只能一如既往地鼓励祝福。待小开走后，周老爷子往椅背上一仰，仰天长叹：“唉！”
于飞一直等在周平办公室外，隔着墙的这只耳朵根本听不清墙内的对话，急得不行。好不容易看到小开颓然走出来，赶紧过去搂住她，问：“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小开这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抽抽噎噎地把对话的大概复述了一遍，反正总共也没几句。于飞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慢慢放开小开，双眼和她对视着，强压着火气一字一顿地责备她：“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要去找——”
他说到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小开突然爆发：“是是是你说过你说过！你厉害行了吧！都是我不对行了吧！”话没说完人就一转身蹬蹬蹬跑了。
于飞条件反射地想去追，追了两步，算了，让她去吧！其实他早就攒了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这姑娘自从大三下学期开始脾气就开始变差，三天两头的挑刺找毛病，还动不动就发火，哄着也不行，冷着也不行，道歉也不对，不道歉还不对，乱发脾气也就算了，拿自己的前途还这么不当回事，本来就是自己不上心，说两句还不让了，唉！于飞摇摇头，十分地无可奈何。
这边小开更是伤心至绝望，早知如此，我为什么不去找周平！可是本来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于飞他还要火上浇油！明知道我丢了保研机会还要继续骂我！这男人怎么就能这么不懂事！小开挥舞着两只小拳头，试图对空气大打出手。
回到寝室，小开气喘吁吁，说什么也平静不下来。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方慢慢觉出刻骨的疲惫来。这一天大悲大怒，极为消耗体力，再加上本以为十拿九点九稳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就毁在了这么零点一上，顿时对前途无比绝望。不过还是累得狠了，小开喝了点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小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灯火，就在下午发生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成了渺远的回忆。小开慢慢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她原来打算得好好的本校研究生，是真的，就这么，丢了。
多希望就是一场梦啊！
哭过闹过，反而慢慢冷静下来。小开想了想，翻身下床，拿起手机开始编辑一条短信。收件人：周平老师；信件内容：周老师，其实我一直想做您的研究生，我以为您懂。
编辑完毕，小开犹豫了很久，最后毅然按下发送键。
周平的回信很快追到，干脆犀利的一句话：你怎么不早说？！
小开抬头望天，再次泪流满面。
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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