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懵懂情愫手底锋
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那十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先生请了。”随即落座,在棋盘上放了一子。
刘大人点点头,依次走到各枰落子,信手挥洒,当真是以一敌十。过了一会儿,台上十人的功力开始渐渐分出高下来,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汗如雨下;有的如坐针毡,人人脸上神色凝重。那刘大人却仍是神清气闲,胸罗全局,时不时啜一口茶,与那少女问答。看似漫不经心,随意而至,但时时转换,每出意表,行棋的奇妙高远之处,有若神龙变化,叫人莫测首尾。
斗得盏茶功夫不到,一人离座站起,惭愧道:“先生大智,草民甘拜下风。”刘大人也不答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场。过了片刻,又有人弃子认输,如此一柱香不到,十人全部离场。
李逸心想这位刘大人的棋技果然不愧国手二字,也不知我能在他手下走几个回合。却听那师爷高叫道:“下一组上场就位。”立刻又有十人就坐,但是仍如原先一般纷纷落败。待到第三组毕,刘大人嫌麻烦,挥了挥手,对那师爷道:“给我加到二十组。”师爷不敢违逆,立马照办。秦玲在一旁看的手痒,笑道:“叔父,玲儿也想试试手呢。”
刘大人似乎早知她会如此说,而又对她棋力很有自信。笑骂道:“早知道你个妮子闲不住,这十局就是给你备下的。若输了一局,谅你也没脸再粘住我不放。”秦玲谢了,嘻嘻笑道:“叔父你想的美,我才没那么容易打发呢。”说罢转过身坐到一边,专心致志的与那些棋士对奕。她年纪虽小,可那些中年棋士和白胡子老头愣是无人胆敢小瞧她,纷纷使出全力。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灿烂,透过伞盖的斑驳缝隙,柔柔的洒落在她的侧脸。这一刻,她安静恬淡的样子,少了一分活泼,却多了一分娟秀。李逸心头一动,好像深埋在心底里的某样东西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然后慢慢的长出了根儿,发出了嫩芽,弥漫着艾草的香甜味道。突然间,他好希望光阴停顿在这一刻,就这么,就这么远远的望着她,哪怕只是跟她说说话,看她笑一笑也好。
李逸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扭过头一看,果然,上泉信纲手摸着下巴,一脸玩味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瞅个不停。
李逸心头一跳,就好像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似的,没来由一阵脸红。吱唔道:“你看,看什么看?”上泉信纲咂咂嘴,将眉毛往上挑了挑,然后又摇摇头,做出一副你没救了的样子。李逸扮个鬼脸,转过身来不理他。
秦玲费了许久,方才将十人全部清场,长长吁了口气。她额头上挂着几颗细汗,脸上却露出骄傲而得意的笑容,歪着头道:“还有哪位上来赐教?”
上泉信纲拉住李逸胳膊,呵呵道:“小子,早先牛皮都被你吹破了。现在该你上场啦,去吧!”说罢将他望外一推,人群中望着这个不畏失败的勇敢小孩,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李逸猝不及防,竟被他推到场中。望着人山人海,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排队,恰好是第十人。
因为比赛不限年龄,所以无人管他。李逸坐在棋枰前,脑中一片空白,每一次少女从眼前经过,他的心就砰砰跳个不停,直觉得口干舌躁,手足无措。他就这样心神不属的下了约摸十来子。
忽听得一个粗嗓门大声叫骂道:“你这头蠢猪,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李逸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听着声音耳熟,连忙回头一看,果然是陈老三。此时他正在人群中戟指着台上一人大发雷霆,那人正是先前所见的晋士明。
原来刘大人又换了一组,但其他九人都已落座,唯独他站着不动。此刻他抬起头来,背挺的笔直,双目迸出毅然决然的光芒,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对陈老三的喝骂充耳不闻。
刘大人喝了口茶,翻着眼问道:“你怎地不坐?”晋士明朗声道:“晚辈不愿倚多为胜,只想与先生公公平平手谈一局,别无他求。”这番话说的气势十足,台下众人都不禁拍手叫好,另九人却面露惭色,只有陈老三捂着脸,兀自在人堆里捶胸顿足。
“公公平平?”那刘大人似乎更是惊讶,放下茶杯,叹道:本官自成名以来十余载,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话”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愚兄刘仲甫,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他放开钦差的身份而用兄弟之称,晋士明受宠若惊,还礼道:“晚生,晋士明,慕名先生已久。”刘仲甫指着一旁的木椅道:“你请稍坐,待我与他们较量之后,再来会你。今日不管输赢,愚兄定要请你喝酒谈棋。”说罢哈哈大笑,似乎颇感欣慰。众人首次见他如此大笑,听得又羡又妒。那晋士明面上表情却仍是少有变化,点点头,径直往那木椅上坐了,闭目养神。
李逸正看得有趣,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喂,看什么看,该你啦!”李逸回过头去,正对上少女那一双生动的杏眼。彼此一个对视,李逸慌忙别过脸道:“什么?”
秦玲嘟起小嘴,气道:“小子,跟我斗棋还敢旁观,你输定啦!”李逸转过头来,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另九人都已下场,只剩自己孤零零的坐在这儿顽强抵抗。再看棋枰,不禁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只见已方棋子七零八落,被对方分杀隔断,隐隐有屠尽之势。若非自己一直坐在此处,李逸都不敢相信这盘臭棋出诸己手。
秦玲胜券在握,得意无比。笑道:“臭小子你还不认输,非要本姑娘赶尽杀绝不成?”李逸见她跟自己年龄相仿,却一口一个小子,微感好笑,却又不愿驳斥她。正要弃子认输,忽听上泉信纲在人群里大喊大叫:“小子,你要是敢输给一个丫头片子,那就丢大哥的脸了,我跟你没完。还有你欠我的烧鹅,糖醋鱼,还有....”李逸头大如斗,只得凝神望着棋局,死中觅活。
秦玲心道:这盘棋我已占尽先机,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当下也不打扰,由着他想。《大学》有云:知止然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李逸此刻静下心来,屏弃杂念,思路逐渐开阔。他用目光去捕捉棋盘上的刀光剑影,竭力扫视对手的破绽,蓦地想到一个死中求活的杀招。哈哈笑道:“谁说我输定啦?看招。”说罢拈起一枚棋子,落在去位八三路。这一子落下,颇有顾师言镇神头之妙,势如崩山陷海。零散的棋子顿时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偌大的包围圈,把秦玲苦心营造的一条大龙困在中央,成绝地之势,欲出不得。
这回轮到秦玲苦想了,她蹙着眉头,用纤纤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鼓起的腮帮,似乎这样脑袋就可以开窍了似的。李逸转败为胜,心头大石落定,他不敢看秦玲的娇面,乘机转过头去看晋士明的情况。
恰好刘大人将第九人杀败,转过头来,道:“来人,布棋。”晋士明站起身来,道了声不用。反手摘下身后包裹,揭出一方玉石棋盘来,那棋盘光洁古拙,在日光下爵然如纸,人群里爆出一声低呼,窃窃私语。晋士明又取出两个圆木盒打开来看,却是棋子,颗颗圆润饱满,晶莹剔透,白子映日生辉,黑子墨染深沉,光这一副棋具,价值少说也在千两以上以上。众人不料他穿着粗简却身怀重宝,都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连陈老三也愣在那里,敢情他也是头一次看见。
晋士明摆好棋盘,双目泛红,沉声道:“这是先父在世时传下来的,晚生从未用过听说来的是先生,才想着拿来。只要与先生一战,不论胜败,想来都足以告慰先父生平遗愿。”
两人落座,刘大人沉吟片刻,道:“愚兄虚长几岁,还是你先请吧。”晋士明不敢托大,拈了一枚白子,落在枰边。他落子与众不同,别人都竭力抢占阵心,他却剑走偏锋从边角着手。刘大人望了他一眼,意似询问。晋士明点点头道:“先生猜的不错,正是倚盖起手式。”刘大人道了声好,也拈起一枚黑子放在盘中。他方才落定,晋士明也随之落子。一时间,二人以快对快,疾风骤雨般连下了三十余子。要知道快棋是最为考验棋手的功力,因为思考的时间缩短,大大限制了对弈者的谋划,很多时候都要凭棋手的经验和直觉,是以这场斗棋更为惊险。
又斗片刻,,两人速度都不约而同慢了下来,往往一子都要思考半晌方才落下。晋士明算路精准,棋风所指,势挟风雷,当者披靡,犹如一柄利剑,纵横捭阖,无人可撄其锋芒;而刘大人则一改棋风,以弃为取,以屈为伸,失东隅以补西隅,宛若老骥驰骋,不失步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各逞绝学,激战良久,兀自胜负难分。刘仲甫额头上开始见汗,一双眼凝在棋盘上,蹙眉苦思。他在中牟县摆擂两天,几乎附近所有县镇略有名气的都上过场,却从未有过一人能坚持到一柱香时间。众人眼见这年青人竟能与其势均力敌,都在猜测他是何人家的子弟。
晋士明端坐台上,有如老僧入定,外界的因素很难干扰到他,一门心思全放在棋盘上,八风不动,心如止水。人群中,只有陈老三脸上泛出狂喜、惊疑、自豪等诸多神色,他劈手揪住旁边人的衣袖,急切道:“看见没有,那个人,那是我侄子.....”那人被他喷了一脸口水,还没回过神来,却听陈老三自言自语炫耀道:“嘿,我那侄儿,从小就聪明能干。不是我夸口......”刘仲甫的棋风毕竟老辣一些,这时他落下一子,抹去额头汗珠,侧顾秦玲道:“丫头,还没好呢?”
秦玲愤愤道:“这个小子不知用了什么鬼门道,把我的大龙制住了,叔父你快来帮我教训他。”刘仲甫哦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可置信。暗忖道:小丫头古灵精怪,又是从小跟我学棋,小辈中当无敌手才是。他探头一扫局势,对着李逸点点头,赞道:“呵,原来是鸳鸯断,好小子。”
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师,李逸得他夸奖,心头高兴,面上却大刺刺道:“小意思。”秦玲看他嚣张模样,撅嘴哼道:“吹牛皮,你很了不起么?”
李逸正要说话,忽觉人群中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又毫无异兆。却听刘仲甫道:“丫头,不用比了,这局你输了。”
秦玲围棋天赋极高,同辈中从无败绩。闻言嗔道:“叔父凭什么断定我输?我只要慢慢想,总能想出破法的。”
刘仲甫皱起眉,淡淡道:“别拧淘气!这是鸳鸯断,别名相思断,乃是一个巧妙的手筋。你看,一着棋断上去后,就可以确保两块棋的联络,所以名为断,实为连,藕断丝连,故名相思断。你就算如何应变,也难逃败亡之局。这个我还未教过你,所以你不识得,这位小兄弟能胜你,棋力不凡已可以想见。”
此时日已西斜,残阳落照,黛青色的山峦托着红彤彤的晚霞,美丽大气。他心神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在棋赛上风光满面的时候。眼见天色已晚,刘仲甫唤过晋士明,对三人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胜负难分,我就以这鸳鸯断裁决好了。”说罢他拈起一枚棋子,落在平位四九路,郑重道:“假若我要用到这枚棋,你们说说,至少当在第几步?”这是考验算棋的全局观,三人念头急转,秦玲还在苦思,李逸与晋士明却双眼一亮,异口同声道:“二十步。”说罢与刘仲甫对望一眼,三人彼此心照。抚掌大笑。
秦玲及不上他们的思路,只得认输,但她活泼开朗,此次只是长见识,并不执意求胜,很快丢到一旁。乖巧笑道:“恭喜叔父,守了三天,总算挖到宝了。”学棋的人最高兴的莫过于棋逢对手,刘仲甫老怀大慰,笑道:“丫头说得不错,老夫想与二位小友结个忘年交,已命人在今晚下榻之处九味楼摆了桌筵席,不知两位可愿意吗?”
晋士明回头看了陈老三一眼,陈老三正在跟人吹嘘他的育人经验,眉开眼笑道:“大人瞧得起你,那是我们的脸面,你还矫情什么?”晋士明拱手还礼道:“能与先生把酒临风,畅谈棋技,士明幸何如之。”
李逸兴奋的哇哇大叫道:“好啊,好啊,我最爱吃了,不过....”
刘仲甫奇道:“不过什么?”
李逸扭怩道:“不过我还有个朋友在等我。你知道吗?没他在一边,我是吃不下饭....”
另外三个人愣在那里,脸上写满大字: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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