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玉石俱焚
暗绿色的雾气弥散开来，很快便以防线的缺口处为中心，覆盖了很大的一片区域。绿雾之中，一片片犹如冷水洒入热锅时的“呲呲”声响起，那原本覆盖在玄尾蝎体表的坚硬甲胄，竟似被融化了一般，大块大块地变了形状，有些地方甚至像被丢入了烈火当中的纸张般，形变得翻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蝎子肉。然而，还未过去多长时间，那些暴露在暗绿色雾气之下的白色蝎肉，便纷纷地生出了绿色的斑纹，斑纹以极快的速度肿胀起来，并在数息之内就尽数破裂，黄绿色的浓水从中迸溅而出，落在其他地方，竟开始了又一轮的腐蚀。强烈的疼痛感让那些玄尾蝎顿时便失了方寸，一波波尸傀向它们涌来，竟在眨眼间便将防线的缺口扩大了十数倍有余。
……
就在尸群以难以阻挡的气势破开防线的时候，峭壁之上，一个黝黑的山洞口处，一位身着绛红色衣裙，低身趴伏于地面的少女猛地一撑地面，竟欲长身而起，跳入那正翻涌着尸傀浪潮的深沟当中。
“你要做什么！”一个满带惊怒，却又不敢恣意大吼的声音在那少女的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手便狠狠地按在了她的背上，让她刚有些撑起来的身体又再次趴伏了回去。
“你干什么！”那少女秀目一瞪，狠狠地望向按住她的那人，有些愤怒地说道。
那人闻言，也不答话，手上力道更是大了几分，语气愈发严肃地说道：“玉蓉，你别胡闹，给我趴下！”
杨玉蓉见那人丝毫不畏惧自己愤怒的眼神，不由提高了一点声音喝道：“杨祺松，你给我把手……”
杨祺松一听这声音有些大，立时将另一只手伸了过去，也不管上面有没有土，便死死地捂在了杨玉蓉的嘴上，让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唔唔唔唔，唔唔……”杨玉蓉见自己不仅无法起身，甚至连嘴巴也被堵了起来，不由得心里大怒，手臂也不再撑着地面了，而是摆向下身摸自己腰上的刀去了。
杨祺松见状，心里大骇，压在杨玉蓉后背的手也不受控制地一松。
杨玉蓉趁着这个机会，侧身向旁边一滚，竟是脱离了杨祺松的掌控，翻身站了起来。
杨祺松见到这一幕，额上立时冷汗涔涔，随即，他也顾不上被发现，竟是大声地叫道：“彩莲，快拉住她！”
趴在他们这对杨家兄妹旁边的潘彩莲，猛然间听到这声有些大的响动，立时浑身一激灵，突兀地伸出双手，向侧面一抱，竟是抓住了杨玉蓉的双腿。
“彩莲姐，你放开！我要下去救夫人她们！”杨玉蓉用力地挣了挣，可潘彩莲抱得实在是太紧了，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玉蓉，你冷静一点儿！”潘彩莲一边用力地抓着杨玉蓉的双腿，一边有些焦急地劝解道。
“冷静？我怎么冷静？夫人和陶沐怡在下面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死吗？”说话间，杨玉蓉的双眼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红色，紧握着的拳心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肉里，竟是渗出了血来。
此话一出，场间的一些苗家男女们“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看那样子似乎也和杨玉蓉有着同样的想法。
杨祺松见场面有些失控，猛地冲那些苗族男女们一挥手臂，复又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杨玉蓉道：“没错，我们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
“杨祺松，你混蛋！”杨玉蓉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手上动作也是利落，只一勾便将腰上的刀给高高地举了起来。就在这时，一抹月光穿过浮云照进山洞，映得那刀刃闪闪发光，一缕缕寒气从上蔓延开来，看那架势，若是没人阻拦，这刀恐怕就要落在杨祺松的身上了。
“你砍啊！”杨祺松见状，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了力量治好了他的那条断腿，竟然单手撑着地面，以一种不慢的速度站了起来，而他的脑袋也是直挺挺地昂着，随着他站起的身子，居然冲着那有些森冷的刀刃撞了过去。
杨玉蓉见杨祺松如此反应，神情不由一顿，刹那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不自觉地将刀向后撤了撤。可是，杨祺松站起来的速度并不慢，幅度也是大得吓人，向后撤刀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他撞上刀口。情急之下，杨玉蓉也没有多想，只得下意识地向后退开，然而，她却好像忘记了，此时此刻，她的双腿正在被潘彩莲紧紧地禁锢着，这种下意识的后退只能变成仰面朝后的摔倒。
见到杨玉蓉摔倒，潘彩莲的动作也不敢有丝毫迟疑，只见她连忙翻起身，一个反扑便压在了杨玉蓉的身上，看那模样，显然是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将杨玉蓉死死地制住。直到这时，杨玉蓉才反应过来，杨祺松刚才的那番冲动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想清楚个中缘由，杨玉蓉不由得悲愤交加，她死命地用手推着潘彩莲，想要让其从自己的身上下去。可是，这个姿势根本就难以发力，那力道推在潘彩莲的身上，竟然无法撼动其分毫。
见到情形如此，杨玉蓉只好想别的办法，于是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站起身来的那些苗家男女们，口中说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你们还想不想救夫人她们了！”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俱都有些意动，可是立在一旁的杨祺松却是再次猛地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语气略带寒意地说道：“你们这是想要让沐怡和夫人她们白死吗？啊？”
此话一出口，原本还有些意动的苗家男女们身形立时一顿，本来已经有些“嗡嗡嗡”作势欲起的嘈杂，也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玉蓉见到此情此景，不由更是绝望：“你们……”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竟是硬生生地将原本的怒吼，化成了轻声的呢喃，“你们为什么也要帮他……”
一声呢喃充满了悲伤与绝望，如狂风骤雨般的恨意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无尽的委屈，听着让人心中一疼。渐渐地，山洞中响起了一个又一个低声的抽泣，压在杨玉蓉身上的潘彩莲亦是“呜呜”地轻声哭了起来，一滴滴泪珠犹如清泉般从杨祺松的双眼中涌出，形成了两道无声的泪痕。苦涩本是种味道，可是此时此刻，却在这山洞中成为了一种气味。
“玉蓉，你该长大了！”杨祺松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向满脸如梨花带雨般的杨玉蓉，轻轻地说道。随即，他又转眼望向其他人，微微一叹，亦是轻轻的一句呢喃：“我们该长大了……”
……
深沟之中，茫茫的暗绿色雾气之外，两道女子的身影一红一黑，相互搀扶地站立着。她们身上的衣衫显得有些破败，一道道破口中,肌肤虽如白雪，但却大都满布伤痕。汩汩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流淌而出，显然已经不再是正常血液的颜色了，若是所料不差，每一道伤口上，定是沾染了尸傀身上的尸毒。
这本是两位容颜娇好的姑娘，一位凤目雪颊，巧笑嫣然，一位挺鼻朱唇，英气勃发，两张脸虽然大有不同，但却俱可称为天使的脸庞。然而，此时此刻，在她们美丽的容颜上，俱都有一半边脸生着一块暗绿色的脓疮，脓疮之中黄绿色的液体流出，在她们的脸上蚀出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疤，看着像极了恶魔的脸庞。一半天使，一半恶魔，两种迥异的风格同时出现在她们的脸上，虽非她们所愿，但却并没有丝毫地影响到她们的心境。两对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警惕地看着四周，那抹神采怎么看都不像是放弃了的模样。
在那两位姑娘的周围，此时正躺着无数残破的躯体，有尸傀的，亦有赤炼天龙和玄尾蝎的，它们交错纵横地堆着，竟形成了一道微微隆起的小丘。而在那小丘之上，三只玄尾蝎正趴伏在那里，它们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惨，有一只玄尾从根部折断，有一只缺失了几条腹足，还有一只浑身甲胄破败不堪，已是奄奄一息。可不论它们此时的情况如何惨烈，它们的那三对前螯依旧在身前不停地挥舞着，以驱赶那一波波涌上小丘的尸傀。
“哦？就只剩下三只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却是出自那暗绿色的雾气之中，“看来，也该是时候结束了！”言罢，只见那暗绿色雾气猛地一收，一个庞然大物“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两道寒芒随即横空出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弧线落向了那由尸体堆砌的小丘。
“轰隆隆……”一阵巨响伴随着剧烈的地动山摇同时出现在深沟当中，一股犹若飓风般的庞大力量从小丘所在的地方向四周散开，所过之处，不论是什么，都在一瞬间成为了齑粉，而那小丘和那三只玄尾蝎自然也在这股巨力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狂风席卷，其势难当，在它的波及之下，数不清的尸傀都变成了碎散的血肉，飘洒在空中，犹如下起了一场血雨。然而，那力量虽然强横，但却不知为何，当它临近那两位姑娘的时候，又俱都迅速地消散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影。
两位姑娘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沉寂了片刻后，那黑衣女子先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那红衣女子将之看在眼中，便默默地把一只手缩回了袖里，显然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纷繁的血雨里，一个犹若小山般大小的身影渐渐地显现出来，那狰狞的面容，可怖的眼瞳，正是那大武屠独有的特征。他缓缓地向那两位姑娘走来，却是又一阵的地颤山崩。
“呵呵，罗纤纤，你一定很好奇，我刚才的那招撼岳斩为什么没有把你跟陶沐怡给一同搅碎了吧？”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毫无疑问，自然是出自大武屠之口。
那黑衣女子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望向大武屠，嘴角微微翘起，却是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怎么……不屑猜？还是不懂就装深沉啊？”大武屠见罗纤纤脸上现出了如此表情，不由哂笑道，“呵，也对，到了那个时候，你已不再是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罗纤纤听罢，也没有理他，而是再次看向陶沐怡，轻声道：“沐怡，准备好了吗？”
陶沐怡闻言，微微地点了点头，而那只缩入袖中的手则是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一个火红色的炉鼎。
罗纤纤见状，目光稍稍向下瞥了一眼，复又开口说道：“沐怡，你怕吗？”
“不怕！”陶沐怡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罗纤纤听罢，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脸上的脓疮，淡淡一笑，似是自嘲般地说道：“也是，我们连脸伤成这样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死呢？”
陶沐怡完全没有想到罗纤纤会如此说，那原本坚定的脸庞被这句话惊得不由一愣。
见到陶沐怡面上表情纠结，罗纤纤不禁咧嘴笑了起来，那声音起初还很小，可是随着她将嘴越咧越大，竟是传了开来：“咯咯咯咯，沐怡，我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陶沐怡一听此言，不由得莞尔一笑，而她的笑声则是学着罗纤纤的样子，起初还难以让人听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变得愈发得恣意和放纵了起来。
两姐妹就这样自若地谈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却是丝毫没有理会大武屠的挑衅。
大武屠见得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大怒，口中则是狠狠地说道：“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谈笑正欢的两人笑声却是忽然一止。随即，只见数道青虹从陶沐怡的掌中飞出，却是直奔那大武屠而去。
“哼，聒噪！”一声娇斥出自陶沐怡之口，旋即，只听得“轰隆隆”的几声巨响，白光瞬间照亮了深沟，却是那青虹碰上了大武屠手中的剔骨刀。
一阵烟雾散去之后，大武屠缓缓放下剔骨刀，露出了后面毫发无伤的狰狞面孔，口中笑道：“呵，我还道是你们两个丫头疯了呢，原来，你们是想用这等拙劣的伎俩来暗算本将啊！”
大武屠的笑声很是轻蔑和自得，只不过，他的这番嘴脸却并没有影响到罗纤纤和陶沐怡分毫。
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罗纤纤面上一变，从大笑变回微笑，看向陶沐怡道：“沐怡，有后悔过留下来阻敌吗？”
“嗯……有点儿。”陶沐怡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像小女孩儿般地点了点头。
“哦？”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罗纤纤不由地反问了一声。
陶沐怡听到这个声音，脸颊上微微地泛起了一抹红色，语气轻而小地说道：“只是……有些好奇新婚燕尔是什么滋味罢了。”
罗纤纤听罢，不由哑然失笑。沉默了片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一叹道：“倒是苦了你了。”
“不苦的！”陶沐怡连连摇头，灿然一笑道，“有夫人陪着，我也许能够彪炳史册呢，这可比什么儿女情长大气多了！”
罗纤纤听罢，口中喃喃道：“彪炳史册吗？”随着这声呢喃，罗纤纤的眼神竟变得有些迷离了起来，渐渐地，她似是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她的一位前辈，曾几何时，那家伙才是花苗十六寨的一杆旗帜。
……
“纤纤，你先走，不要管我！”
“夫人，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儿？”
“不丢下我一个人，难道你想我们两个一起死在魔族的手里吗？”
“夫人，要不我留下来挡一挡，你先走！”
“你挡得住吗？”
“可你毕竟是我们花苗十六寨的一杆旗帜啊，你不能死在这里！”
“呵，什么旗帜不旗帜的，你罗纤纤就不能有点儿志气，将来成为花苗十六寨的一杆新旗帜？”
“我……”
“好了，快点儿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要都死在这儿了，到时候折了的可就不只我这一杆旗了！”
“我……”
“婆婆妈妈什么，还不快走！”
“夫人，我罗纤纤立誓一定会成为我花苗……”
“哎，好了好了好了，誓言你离开后自己立吧，他们要追上来了！”
“我……夫人，你保重！”
“保什么重！老娘可是要凭此战彪炳史册的人，真的要保重了，我的画像还不得搞得脑满肠肥的，多影响老娘高大的形象啊！”
……
“如今，也轮到我彪炳史册了吗？”收回思绪，罗纤纤淡淡一笑道，“呵，倒是来的够快呢！夫人，我们又要见面了！”
就在罗纤纤正回忆着曾经的往事时，大武屠已然来到了她们身前的不远处。他低头看了她们一眼，嘴巴咧开笑道：“啧啧啧，哎呀呀，罗纤纤，你说……你若是变成了尸傀，还能有你生前几分的实力？”说话间，大武屠将一只手猛地插进他腹间的那道裂口中，摸索了片刻后，他竟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袋子。那袋子里面盛装着白色的粉末，想来应是那御傀尸王的螟蛉御尸粉。
罗纤纤闻言，眼睛向上一翻，冷冷一笑道：“大武屠，你说……你若是变成了一滩肉泥，你身上那破锁链还能再次将你给拢起来吗？”
此话一出，大武屠的面上不由一愣。随即，也不等他反应，陶沐怡那执鼎的手便举了起来，一只红色的甲虫从掀开的盖子里飞将而出，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
大武屠见状，眼睛猛地一突，不禁失声叫道：“赤龟子！”
旋即，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深沟中响起，万丈光芒在方寸间射将而出，竟是在那个瞬间将整个苍穹都变成了白昼时的淡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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