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雨中悟剑
荀芷宁并没有说谎，她的手艺确实了得。席间，萧奕云和萧宇天也没有再提起有关马昭扬的事情，因为，那顿饭实在是太好吃了，他们根本就忘记了那些有的没的，只能连连称赞荀芷宁的手艺。
看到两人吃得不亦乐乎，荀芷宁淡淡一笑，不由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那时候，萧宇天还如萧奕云一般，而在她的身边还有着另一张案几在。
“昭扬，你还活着吗？”荀芷宁默默地在心中问了一句，她曾经告诉过自己成千上万遍，马昭扬已经死了，可事实上，她仍旧存了一线希望，而每当这希望从她的心里冒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再对自己说上几百遍那句能够刺痛她内心的话语。
“啪！”一个声音响起，荀芷宁不小心碰翻了自己的碗，不过，好在米饭并没有从中撒出来，那个声音也不大，所以，萧奕云和萧宇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一番宴饮过后，萧奕云自然对他这位师傅的手艺赞不绝口，临离开时，他甚至都开始幻想起，将来在武陵剑宗的美好生活了。
而萧宇天这一次前来，纯属是为了蹭饭，同时，也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童年，故而，这一顿饭下来，他也是开心不已。
然而，说巧也不巧，就在这时，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来，两人身上皆无雨具，听雨阁中又只有一把油纸伞，无奈之下，两人也只好暂在厅中歇息，等待雨过天晴。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屋外传来，股股花香翩然飘至，萧奕云听在耳中，闻在鼻息，不由闭上了眼。
“锵”的一声响起，一把长剑带着浓重的水雾从萧奕云的背后飞出，直入花圃当中。
这一下，外面不由得热闹了起来，雨声嘀嗒嘀嗒，花|瓣洋洋洒洒，一柄长剑穿梭于花丛当中，如走游龙，似是剑剑不离飞花，却又刃刃不触枝丫。一道白光在万花从中闪过，只带走了一阵芳香，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嗡！”长剑嘶鸣一声，直入苍穹，剑气带走赤红的花|瓣纷然而起，扬向空中，复又飘飘摇摇地坠向地面。
忽然，长剑一停，凌空倒转，落于地面的花|瓣为之一聚，紧接着，但听得“唰”的一声，剑刃破开雨水，直坠而下，将那聚在一起的红色花|瓣，串成了一串。有道是：
淅淅沥沥甘霖中，
洋洋洒洒芳香浓。
剑起飞花花不散，
雨落成声一点红。
萧奕云缓缓睁开眼，不由对这一幕很是满意，他转头看向荀芷宁，正待问些什么，不料，荀芷宁却抢先开了口：“云儿，你缘何会飞澜雨生诀？”
“我……”萧奕云眼睛猛然一睁，不由觉着，自己在情不自禁之下，似乎做错了事情。他下意识地将眼睛瞟向萧宇天的方向，结果却发现，他正低着头，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二叔，这会儿还想啥啊？快些出个主意啊！”萧奕云在心中暗道，这时候，荀芷宁正盯着他，而萧宇天却低着头，他是手势打不了，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地祈祷。
“云儿？”荀芷宁见萧奕云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问了一遍。
萧奕云眼睛闪了闪，瞄了一下萧宇天，发现他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于是，只好随口编了个瞎话：“啊……啊，昨天见了师公，师公随手丢给了我一本，晚上我就看了看……”
“不可能，如此程度，至少也学了一年有余，昨天一夜，根本不可能达到。”荀芷宁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奕云，很容易便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
此话一出，萧宇天猛然抬起头来，望向了萧奕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半个月的进境，竟能达到别人修习一年多的程度。
萧奕云听了也很吃惊，其实，他在学《飞澜雨生诀》的时候，基本上是哪块儿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就看哪块儿，根本毫无章法可言，更不要说能达到什么层次了。而今荀芷宁居然如此形容他修炼的程度，这不得不让他暗暗心惊。
“师傅，我也就修了半个……”心惊之余，萧奕云的嘴也不老实，险些在不知不觉间说漏了嘴。
“半个……什么？”荀芷宁的注意力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如此细节，她又怎会错过。
“半个……”萧奕云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可话都说出来了，他总得圆上两句，不能就这么只说一半，否则，荀芷宁定会怀疑。
“奕云，你是不是偷学了你爹留下的那《飞澜雨生诀》残本？”就在萧奕云不知道该接什么好的时候，萧宇天突然发话了，而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质问。
“残本？我怎么没瞧见过……哦，二叔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萧奕云脑筋急转，在电光石火之间，便懂了他二叔的意思。想到这里，萧奕云不由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也就偷学了半个月而已……”
荀芷宁闻言，面上一顿，方才明白过来了他口中的那“半个”是什么意思。虽然说，半个月能到达如此程度实属惊人，但萧奕云毕竟挂着个天资聪颖的头衔，这听起来，似乎又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而萧宇天那略带责问的语气，则恰好揭示了萧奕云之前骗人的原因。
想及此处，荀芷宁不由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如今云儿既然是我的徒弟了，学《飞澜雨生诀》乃是功课，就不算是偷学了。宇天，你也不要责备他了。”
“什么呀宁姐，那《飞澜雨生诀》的残本是大哥从……”话至于此，萧宇天的声音不由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他似乎也说多了。
萧奕云古怪地看了萧宇天一眼，心道：“怎么，还真有不成？”
而荀芷宁似乎是知道这件事，所以，萧宇天话说到一半，她便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没事的，我们虽不同宗，但亦属同源，《飞澜雨生诀》乃基本心法，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萧奕云听到这里，眉头一蹙，心思微动，“同源？嘶……是说南宗吗？南宗……和父亲有关？”
“好了，既然云儿早便学过飞澜雨生诀，那师傅就点评一下你刚才的那套剑法如何？”荀芷宁见萧奕云似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上去，不由出言打断他道。
萧奕云一听荀芷宁要点评他的剑法，不禁连忙收起心思，聚精会神了起来。
荀芷宁见他如此收放自如，不由满意一笑，缓缓说道：“云儿刚才的那套飞花一点红……”
“飞花一点红？”萧奕云听到这个新名词，忍不住插言道，“师傅，徒儿刚才那一套纯属是观景之时所悟，并不是什么飞花一点红啊！”
荀芷宁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不过，你的这一招，确实是像极了为师的那招飞花一点红。”
萧奕云听罢，转头望向那插在花圃当中的长剑，眨了眨眼道：“这不应该是……飞花一串红吗？”
荀芷宁听了，微微一笑道：“云儿，把那剑收回来。”
“哦。”萧奕云单手两指并拢，轻轻向上一抬，长剑随之而动，花|瓣纷乱飘零，一抹雨雾横生，但听得“唰”的一声，一道白光携来浓重的水气，扑将而至，却是那长剑归于鞘中。
“咳咳……咳咳咳……臭小子，不会御剑，就不能撑把伞走过去，将它捡回来？”水雾之中，萧宇天一边挥着手，一边向旁边退去，可是萧奕云的剑收得很快，他还没有迈开步子，那把剑便已然入了萧奕云的剑鞘，更糟糕的是，其上所带着水，都尽数洒在了萧宇天的身上。
一阵小风袭来，萧宇天只觉浑身上下一冷，几点雨水落在他的衣服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衣服已然湿透了。
看着犹如落汤鸡般的萧宇天，萧奕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荀芷宁，结果却发现，她早便闪得远远的了，此时，正拿着块手帕，从远处走过来。
“呃……二叔，这其实……不怨我啊！”萧奕云干干地笑了两下，言语有些支吾。
“不怨你？”萧宇天两臂一摊，轻轻地抖了抖，但听得“咵哒咵哒”几声过后，听雨阁的地面上，便积起了两汪小潭。本来，竹楼的地面应该是由竹条拼成的，并不致密，倘若有水滴在上面，不一会儿便应漏个干干净净，而此番，萧宇天仅仅抖了两下胳膊，便积出了两汪水来，可见，萧宇天的衣服有多湿。
见得如此情形，萧奕云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意外，纯属意外！”
萧宇天闻言，翻了个白眼道：“这一天到晚的，你身上的意外还真多！”萧宇天话中所指的，自然是萧奕云那所谓的“夜读”和如今当着他面儿的这一幕。
“行了，宇天，云儿才学了《飞澜雨生诀》没多久，有如此造诣已然是不简单了，你就别说他了。”说话间，荀芷宁递给萧宇天一条手帕，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水。
萧宇天随手接了过来，轻轻一展，不由有些发呆。他缓缓将那手帕升到面前，时远时近地比量了半晌，方才一歪脖子，看向荀芷宁道：“宁姐，这……也太小了点儿吧……还没我脸大呢！”
荀芷宁一听，轻掩小口，笑了笑道：“宇天，你的那张脸，怕是连我这整栋听雨阁都挡不住！”
落在一旁的萧奕云听了此话，不禁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二叔，叫你过来蹭饭，挨说了吧？”
萧宇天听罢，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擦起了衣服来：“等我们回去了的，到时候，没有宁姐在，我们再好好算算这笔账！”
萧奕云闻言，笑声戛然而止，他轻轻张了张嘴，却没有讲出一个字来。
荀芷宁微微笑了笑，摇头说道：“都多大个人了，还和孩子置气。”
“宁姐，你可不知道啊，这小子……”萧宇天一手擦着衣服，一手指着萧奕云，正待说他的不是，不曾想，这话到一半，却被荀芷宁打断了：“呵，还不是和你一样，好了，少说没用的了，我要给云儿讲一讲这‘飞花一点红’了！”
萧奕云听得此话，笑着连连点头。
萧宇天见状，也只好退到一边，算是咽下了这个哑巴亏。今天来听雨阁，一连吃了好几次暗亏，看来，这荀芷宁对付萧宇天也算是一把老手了，估摸着十几年前，萧宇天定是没少来这里蹭饭。
“云儿，其实，你二叔所言，也并没有全错。”荀芷宁从萧奕云的背后抽出了那把长剑，一边端详着，一边说道。
萧奕云听了，心情不由一黯。本来，这即兴的一招，是他在见到雨落花圃后的有感而发。这一番御剑下来，犹如行云流水，畅快淋漓，萧奕云自然对其甚是满意。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荀芷宁看来，这套剑法虽然显示出了他身上的功法不俗，但同时也暴露了他飞澜雨生诀还没有练到家的本质。
看到萧奕云有些泄气，荀芷宁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云儿也不必如此，你的飞澜雨生诀虽不完美，但也好过不少修习多年的泛修弟子了！”
萧奕云一听，本来还有点儿兴奋，可当他听到“泛修弟子”那四个字的时候，不禁又有些低落了起来。
荀芷宁见他依旧兴致不高，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云儿，好高的心气儿啊！”
“也没有……”萧奕云缓缓低下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起先，我还觉着，我已经有了做专修弟子的本事，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荀芷宁一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原来，你还在想这件事。”
“是啊，倘若我非是萧家长孙，许是还要从泛修弟子做起才是了呢！”萧奕云微微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世事不公，还是在庆幸自己的出身好。
“呵，也不尽然了。”荀芷宁摇了摇头，复又说道，“从泛修弟子中选拔专修弟子，功夫的深浅自然是一项，但更为重要的，还是一个人的资质和潜力。倘若此人功夫很深，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招他做专修弟子，恐怕也没什么用。”
“那我……就有这样的潜力吗？”萧奕云伸手指了指自己，犹自不信地问道。
“刚才你那即兴的‘飞花一点红’，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说话间，荀芷宁一手持剑，一手双指并拢，在剑身上轻轻拂过，“只不过，云儿你出剑的时候，运功太过，想来，应是怕运功不足，长剑脱去了控制吧？”
话音一落，但见荀芷宁手中长剑飞将而出，直入花丛当中，纷飞花|瓣卷于其上，尽皆为之划成碎片。
萧奕云听着花丛中传来的“唰唰”声，不由得有些痴了。
“云儿，用飞澜雨生诀御剑，首要的便是一个字‘匀’。水雾均匀，分布剑体表面，一层层加持，由薄转厚，方可同剑身融为一体。”荀芷宁一边驱使长剑，一边缓声说道。
萧奕云闻言，不禁心中一惊。他依稀记得，数日之前，卢水之上，每当他御剑飞行的时候，只要身边一有人和他搭话，他便会连人带剑地落入水中。而此时，荀芷宁正在和他侃侃而谈，可那长剑却依旧在花丛中来回穿梭，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
“云儿定是在疑惑，为何我能够一边说话，一边御剑吧？”荀芷宁嘴角一翘，低头看向了萧奕云。
萧奕云连忙冲她点了点头，想得到一个解释。
“嗡！”相似的一个声音响起，长剑竖直向上，直奔苍穹。只不过，与萧奕云方才所施展的那招不同，此时此刻，那些花|瓣并非是被长剑的剑气带入空中，而是自发地围绕着长剑形成了一道花|瓣旋涡，尾随其后，一同向天空中飞去。
“刚才我有说，如果你用水雾将剑身层层包裹，使二者融为一体，那么，你在运功驱剑之时，便不用分心在维持剑身的平衡之上，如此一来，多出来的这份心思，便可用来说话了！”说话间，荀芷宁微一抬手，长剑摆脱花|瓣旋涡，直飞升空，尾随其后的花|瓣，也是洋洋洒洒地向地上飘落，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形成了有声有色的花雨。
“云儿，看好了，这里方是‘飞花一点红’的精髓！”荀芷宁话音一落，手指猛然下翻，长剑随之一顿，凌空转了个圈，直坠而下。纷然飘落的花|瓣也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复又猛地向空中的一点收缩。满眼红色越缩越小，长剑却是愈坠愈快。“叮”的一声响起，长剑忽然静止，而那片片花|瓣也浓缩成了红色的一点，刚刚好缀于剑尖。
“轰！”一声巨响传来，长剑复又下行，而那微不可察的红色一点，也如被长剑剖开一般，在顷刻间四散开来。
“咚咚咚……”一阵连续不断的碰撞声响起，花|瓣犹如落石般倾坠而下，雨雾蒸腾，却是看不清那地面的下场。
只不过，直到这个时候，萧奕云方才察觉到，那花|瓣坠落的地方，已然是花圃之外了。
“嚓！”长剑入土的声音不大，但却穿过重重雨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周遭雨雾也在眨眼间向内一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再度看向那些花|瓣坠落的土地，上面已然坑坑洼洼，早便没有了原来的样子。
“嗖！”又一个声音传来，等萧奕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只觉着背上微微一沉，原来是那柄长剑回到了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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