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吟血凝雾
入得林中，恬颖未言半句，便翻身下马。只不过，下马的时候，略有些急，她的眼前忽地一黑，差点儿没有站稳。
落在她身旁的易素媛见了，连忙跑到她的身边，扶住她道：“姐姐，你怎么了？”
恬颖抚了抚额，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扶我靠到那棵树上！”说话间，恬颖伸手指了指一棵距离此间，并不很远的树。
“姐姐，那马儿呢？”易素媛一边扶着她向那棵树走去，一边看了眼身边的马匹说道。
“就放在林子里便好！”恬颖抬眼看了易素媛一下，轻声回答道。
易素媛从恬颖的语气中，听出了无尽的疲惫，她嘟起小|嘴，蹙起眉头道：“姐姐，你不舒服？”
恬颖冲她笑了笑，用着微不可察的声音道：“嗯，有点，不过，不要紧！”
“恬颖姑娘，天策军他们快来了，我们怎么办？”一名追月军的骑士来到恬颖的身边，出言问道。
“没见姐姐不舒服……”易素媛本想喝止那名魔族将士，可是却被恬颖抬手止住了。
她靠着那棵树缓缓地坐了下来，抿了抿嘴道：“散开，躲起来。”
“可恬颖姑娘你……”那名魔族将士并非傻子，他也看出了恬颖的虚弱，故而有些迟疑。
“我就在这里御敌。”因为靠着棵树，恬颖的精神似是稍微好了一些，她舔了舔有些微干的嘴唇，轻声笑道。
“这里？”那名魔族将士转头看了一眼林子外面，复又看了一眼此间，他暗暗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距离怕是不到五十步，“恬颖姑娘若欲在此处迎敌，我追月军将士自当相陪！”
恬颖摇了摇头道：“听我的，散了吧，我自有办法。”说话间，恬颖双手一挥，便在身前抚出了一把五弦琴。
那名魔族将士看在眼里，忽然想起了库结沙中的那一幕。他微一抱拳，清道：“诺！”
“若有此琴在手，恬颖姑娘当是有应对之策，只不过……”想到这里，那名魔族将士复又看了一眼恬颖，心中暗道，“可她如此样子，却是不知能撑多久啊……唉，罢了，大不了危机时候，我再派人过来便是！”
寻思间，那名魔族将士身影一闪，便没在了林子中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媛儿，你也去吧！”恬颖笑着看了看易素媛，轻声说道。
易素媛眨了眨她那大眼睛，看向恬颖，却是不动声色。
“怎么？”恬颖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是却忽又想到了什么，抬到一半，便缩了回来。
“姐姐面色不好，媛儿不走！”易素媛小|嘴一抿，斩钉截铁地说道。
“也好，姐姐护着你便是！”话音一落，恬颖双手于琴上一划，但听得“嗤嗤嗤”的数声响起，方才还雪白的琴弦，刹那间，便被染作了红色。
一丝血腥味散了出来，易素媛垂头一看，失声唤道：“姐姐，你的手……”
恬颖没有理她，只是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因为，那“隆隆”的马蹄声，愈发得近了。
“头儿，他们入林子了！”一名天策军将士凑到一名将军似的人物身边，抱拳说道。
“嗯，我看见了！哼，就一百多人，入了林子，又能怎样？”那名将军望了一眼树林，嘴角一挑道，“传我命令，驱马入林，尽屠！”
“呃……头儿，那里面好像还有两个女子……”说话间，那名天策军将士眼神闪烁，欲语还休。
那名将军瞄了他一眼，说道：“你捉住了，就是你的，我也懒得管，去吧！”
那名天策军将士听了，面上一喜：“嘿嘿，诺！”
话音一落，那人便驱马传令去了。望着他那兴冲冲的背影，那名天策军的将领，不禁摇头叹道：“魔族女子也敢觊觎，这小子，当真是不要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的训练，也确实是苦了些……唉，算了，孔子尚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望着一个个天策军骑士驭马进入密林，那名将军轻轻裹了裹马腹，亦是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了“铮”的一声。
琴音既起，无数血珠从恬颖的掌间飞出，随着振动着的琴弦，漫向林间各处。
“噗噗噗……”数个声音传来，血珠凭空碎开，复又化作一片片红雾，在林中缓缓地连接了起来。
易素媛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高兴地说道：“姐姐，你看！起雾了！”许是因为天色很暗，易素媛并没有看清那片雾的颜色，否则，此时的她，想来当是不会如此喜悦才是。
恬颖没有说话，她依旧拨弄着琴弦，一声声弦音入耳，一串串血珠凝雾。有声，有血，复又幻化成雾。吟血凝雾，便是此招的名字。
易素媛没有听到恬颖的回答，于是有些奇怪地望了回来，可是当她将目光落在恬颖面上的时候，她却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恬颖的脸上，此时已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她虽是出身魔族，但她也知道，这是人类失血时的颜色。
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复又转向那红雾的方向嗅了嗅。果不其然，那里有着浓郁的血腥味。
“嗯？起雾了？”一名入了林子的天策军将士，看向周遭漫上来的红雾，开口嘀咕道。
“应是那妖女的招数，你没听到这琴音吗？”另一名天策军将士凑了过来说道。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道：“想来是的，我们还要多加小心！”
另一名天策军将士听了，亦是点了点头。
“头儿，林子里起雾了！”刚刚跨入林子的天策军将领，听到了如此的一声禀报。
他微微蹙眉，望向林子深处，口中喃喃道：“嘶……有伏兵？”
“头儿，我们还要进去看看吗？他们人反正不多！”那名前来报信的天策军将士，抱拳问道。
“且先派几人进去，看看有何异常再说！”那名将领轻轻驾马，向前走了一段，看向那片迷雾，开口说道。
“诺！”话音一落，那名兵士便驾马走到队伍前面，复又随便点了数人，闯入了那片红雾当中。
过不多时，雾中传来一个喊声道：“将军，雾中似是没毒，就是血腥味很浓，习惯了便好！”
那名将领听罢，轻轻一挥手，一众天策军便驱马进入了那片红雾。
“媛儿，听到他们的马蹄声了吗？”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易素媛身边响起，她转头望去，发现那声音的主人正是恬颖。
“姐姐，马蹄声很大呢！想来他们应是过来了……”说话的时候，易素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虽然年岁小，但她也知道，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天策军，便是恬颖口中常提到的“敌人”。敌人如此之多，距离如此之近，万一被发现了，她们姐妹俩，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来了吗？还是没有来？”恬颖手中不停地拨弄着琴弦，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易素媛，口中轻声呢|喃。其实，马蹄声如此响亮，她都没有听到，易素媛的话语虽近，但终究声音不大，她又如何能听得见呢？
琴音愈走愈快，血珠飞溅如花，满眼红雾浓如沙，双目锐利难透它，直到此时，吟血凝雾方才是临近极致。
“头儿，头儿？你在哪呢？”看着血腥味愈发浓烈的红雾，一名天策军将士出言问道。
“我们离得应当很近，我感觉，你就在我身边！”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像是那名天策军将领所说。
“头儿，这雾越来越浓了，我们不若撤回去吧！”那名天策军兵士开口说道。
然而，话音一落，前面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战马的嘶鸣。
“什么人！”一声厉喝响起，紧接着便是“呼呼”的声音传来，可是却没有响起丝毫的惨叫。
“嗯？没有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天策军将士，收起手中的长刀，复又看了看紧贴着他的黑色战马，口中喃喃道。观察了半天，他犹自不信地伸手向那边探了探，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头儿，那帮魔族似是弃了坐骑跑了，我们快追吧！”
“追？这根本就看不见，怎么追？”那名天策军的将领有些无奈地说道。
“头儿，这雾想来是那妖女所为，而究其缘由，却是那琴音所致。我们不若循着琴声而去，如此……”
“好，就这么办！”那名天策军将领，也没有分辨究竟是谁，出了如此一个主意，便下令全军，随琴而走。
“姐姐，姐姐，他们……他们奔着琴声来了，此时迷雾已浓，我们还是别弹了吧！”易素媛听到了那帮天策军的对话，心中不由一急，连忙说道。
此时，恬颖正在奏琴的关键之处，她又哪里来得力气去回应易素媛。而且事实上，易素媛的声音很小，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看着仍旧执迷不悟的恬颖，易素媛有些惊恐地望向身边的红雾，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马蹄的声音，触手可及。
“铮！”一声沉重的琴音响起，原本静止的红色迷雾，忽然间，游|走了起来。那速度时快时慢，正合恬颖拨弄琴弦的频率。
“这……这琴声，怎么又跑到后面去了？”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却是一颗石，激起了千层浪。
“这琴声明明在前面，你怎么说在后面？”又一个声音响起道，“你的声音离我如此之近，你我行进方向相同，琴音的位置，又怎会有差？”
“你的声音明明离我很远，怎么是很近？”之前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什么？可我听着，感觉你确确实实就在我身边啊！不信，我可以伸手过来……”
“你伸了吗？”
“嘶，欸？还真是没有，这怎么可能？”
“诸君休慌，这许是此迷雾所致，我们只要方向不变，向前便是！”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倘若仔细听之，倒是和那名天策军将领的声音一般无二。
“头儿，你现在在哪？我为什么觉着你在我身前很远的地方？”
驻马立于红色迷雾当中，那名天策军将领不由苦笑道：“我又如何知晓，你们的声音亦是此起彼伏，我根本就分辨不出你们的位置！”
“这……”诸将士闻言，不禁语塞。
“我们往前便是，别的先不用多想，只要琴音不止，他们便还留在此间！”那名天策军将领出言说道。
众军士闻言，俱都朗声应诺。
“姐姐，他们是不是要来了？”这番对话，易素媛又听见了，她有些担忧地望向了恬颖，结果却发现，此时恬颖本来已经发青的面庞，如今竟同她那一身紫衣的颜色相近。
两相担忧之下，易素媛还是更为担心恬颖的安危。毕竟，她这位颖姐姐，曾经承诺过，会护她万全。
“铮！”一曲方尽，浓雾尽散，易素媛眼睛豁然睁大，口中惊慌地说道：“姐姐，雾，雾怎么散了？我们快走！”
话音一落，易素媛也不管拽不拽得动，双手拉住恬颖的胳膊，便想往树后走去。
恬颖感到胳膊上传来的微弱力量，缓缓转过头去，冲易素媛淡淡一笑道：“媛儿……不怕，姐姐此招……成了……”话音一落，恬颖只觉眼前一花，脑袋一沉，轻轻向后一躺，便昏死了过去。
易素媛见了，也顾不得能不能被别人听见，便急声说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醒醒……”易素媛用力地晃动着恬颖的胳膊，可她却如睡着了一般，怎么晃都不醒。最关键的是，她明明只是昏迷，可面上那浓郁的紫色，给人的第一感觉，却像是已经死了。
树林中闪出了无数魔族将士的身影，他们的心中亦是惶恐不安。浓雾散了，就算他们躲得再好，在这片方寸之地，天策军想找到他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一柄柄马槊被追月军的将士竖了起来，他们警惕异常地看向那些天策军，作势便要冲将上去，同他们来上这最后一搏。然而，理智却终是让他们没有动手，因为他们清楚地看见，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天策军，亦像是没有发现他们那样，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诸人屏住了呼吸，就连易素媛也不出声了，而这支天策军，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地向前走着，目不斜视。
即便有些魔族人弄出了些响动，他们也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
“他们这是怎么了？”每一名魔族将士的心中，接划过了这一念想，“难道说……”想及此处，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恬颖的方向，然而，他们却发现，此时的她，已然倒在了易素媛的身边。
见得如此情形，一众魔族将士不禁怒气横生。他们深知，恬颖之所以会走到这般田地，全都是因为这些天策军的缘故。恬颖既然救了他们，他们又如何能不报恩？魔族人纵然粗野蛮横，但谁对他们好，他们却是心知肚明。
看着从身边驱马而过的天策军将士，一名魔族骑兵横起马槊，便想将其中一人扫下马来。可是，一道目光投来，却是让他停了手，毕竟，那人是此间追月军的小头目。
因见到天策军似是听不到任何声音，那名魔族将士开口说道：“莫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碰他们。如今能有如此局面，恬颖姑娘做了很大的牺牲，我们不要让她的心血白费！”
话音一落，那名魔族兵士便立刻将手中的马槊收了，周遭其他的魔族将士闻言，亦是打消了这一念头。
其实，那名魔族小头目并没有说错，这曲琴音，这片红雾，正是由恬颖的心血所换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她一曲作罢之时，她会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地昏倒了。
易素媛摇了几下恬颖的胳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到恬颖的口鼻处。那动作很是缓慢，因为她的心中很害怕，这一探，气息全无。
小手攀至恬颖的面上，轻轻一探，果然，毫无气息。易素媛看着恬颖的面庞，轻轻地眨了眨眼，稍稍等了一会儿，可是她的手上，却依旧没有感到丝毫的气息流动。
“姐姐……”易素媛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尽是哀伤。
忽然，一抹如游丝般的流动，划过了她的掌间。她面上一喜，赶忙低头看向恬颖，然而恬颖，却依旧沉沉地睡着。
错觉，这是易素媛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却也是她最不愿相信的想法。她眨了眨眼，眼仁有些湿润。她终是信了，虽然她不愿意。只不过，她的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依旧悬在恬颖的琼鼻之下，无法拿开。
信，是一回事，怎么做，却是另外一回事，易素媛还是个小姑娘，时间容得她如此的任性。
“咻……”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传来，可易素媛却察觉到了，她复又将小手挪近了一些，那微弱的气息，却愈发得强了。
“姐姐还活着！”一股极致的喜悦翻上心头，一对晶莹的水珠从双颊滑落，却不知，究竟是哀伤，还是欣喜。
然而，就在这时，那名追月军小头目的话语，传入了她的耳朵。
“心血……嗯，姐姐是用多了心血才会如此的，那我便用心血来救她！”想及此处，易素媛手上一晃，变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她挽起左臂的袖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那腕，映在树林间落下的斑驳月光中，幽幽呈蓝。一把短小的匕首横在上面，微微地颤|抖着。她虽然年岁尚小，但也知道，如此横将下去，会有多疼。然而，身疼终究敌不过心疼，一道寒光划过，鲜血横流。
如注的幽蓝血液，滑|入恬颖的口中，隐隐约约间，她只感觉到，嗓间一阵腥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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