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第一百四十四章魔从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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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魔从北来

回乐县，灵州治所，此时夜色已深，但回乐县的城头上，依旧聚满了身覆甲胄的兵士，看他们铠甲的样貌，倒是和藏在石子岭的天策军将士一般无二。

“欸你说，魔族真会像兰将军说得那样，从西边来吗？”回乐县城头西面城墙上，一名兵士看着他身边的另一人，开口说道。

另一名士兵回头望了那人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天策军只有五千人来了灵州，倘若魔族大举南下，我们兵力分散，可能等不到都督前来，灵州便丢了！”

“可我们尽数龟缩在南边的这几座城里，北面的那些百姓怎么办？”那名兵士连忙问道。

“北面自有灵州当地的守军。”站在他旁边的那名兵士回答道。

“你该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且不说他们的实力，单说那人数，也不过千人，他们怎么守？”那名士兵被这个回答给气笑了，语气里不禁带了一丝嘲讽。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兰将军提出来了，严将军又同意了，我们能怎么办？”那名回答他的兵士，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

“定远、新堡两城，虽不如他们南面的怀远大城重要，但那亦是灵州的门户，倘若……唉，你就跟我说句实在话，兰将军这个提议，你究竟是怎么看的？”那名士兵犹自不甘心地问道。

“第一，我怎么看能有什么用？第二，我觉着兰将军做得也没错！”那被问话的士兵撇了撇嘴，回答道。

那名士兵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道：“你也觉着我们应该弃北面的百姓于不顾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北疆人吧？”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的兵不多，守不住每一个地方的。兰将军虽然弃守了北面的诸座小城，但只要我们还在南面的这几座大城里，魔族想要一举攻下灵州，便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那名被问话的士兵回答道。

“唉，就是苦了北面的百姓！”那名之前心有不满的天策军将士，听了这番话后，不禁有些泄气。是啊，他们的人终归是太少了一些，在南边几座大城里分而守之，凭借城墙之利，辅以虚张声势，或许还能撑住一段时间。但若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将天策军也分在那些小城里，如果魔族真的大举南下，守，是根本守不住的。到时候，死伤的百姓，可就不仅仅是北面那数城的了，整个灵州或许都有可能沦陷。

“而且，魔族不一定从北面来，如果我们分而守之，魔族却从西面入灵州，他们甚至不用拿下回乐，只要攻下鸣沙，复顺蔚如水南下，便可进叩萧关。你知道的，萧关的守军皆是些普通人，一个照面下来，会是什么后果，我也不用多说。到时候，关中震荡，天下不安，别说兰将军吃罪不起，便是都督亦是难以给陛下一个交待。”见到那名天策军将士终是服了，那位懂的稍微多些的士兵，复又开口解释了一下。

这番话一了，那名天策军将士终是不再说话了。是啊，数城之百姓，又如何能同整个关中，乃至大唐的百姓相比。生命固然是无价的，但那终归是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的；倘若价值一事真要放在掌权者的眼中，有所取舍，也是必然的。

一阵风从北面刮来，不知为何，却带着一丝寒意。那两名天策军的将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嘶，这天转凉了！”其中一名天策军将士说话间，望向了北面。

另一名将士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阵风，从北面刮来。在那风中，他们除了感觉到了那丝寒冷之外，还隐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也不知道，如今寅时刚刚过半，究竟是谁家这么早起来，杀猪宰羊，才闹出了这么一股子味道。

回乐城中，一座官邸内的屋子里，传出一阵轻微的鼾声。一名浑身甲胄的年轻将领，正单手支着下巴，拄在身旁的案几上，沉沉地睡着。那人皮肤奇白，眉毛很浓，双耳尖尖，微微上翘。他不是魏州兰家的兰起臣，还能是谁？

兰起臣的脸微微朝下，顺着这个方向看去，可以见到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他落座的胡榻前面，上面所绘着的，正是灵州的山川地理。想来，他定是因为忧心战事，看地图看得很晚，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兰起臣眉毛一蹙，鼻子一紧，打了个喷嚏。他缓缓睁开眼，用手揉了揉鼻子，方才看清周围的一切。他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嘶！好麻！”他本想坐直身子，站起来活动活动，可是却因为手臂上的疼麻，在动作上稍微迟滞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看地图看得太入神，竟忘了去休息，下次可不能这么干了！”说话间，他还甩了甩那满是疼麻之感的手臂，渐渐地缓了过来。

他转头望向地上那张地图，复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回乐西北是灵武，灵武东北是安静，安静的正北便是怀远。天策军的布防只到这里，再往北，城中剩下的，便只是当地的守军了。

“希望此番魔族会从西来！”说话间，兰起臣将目光投向了回乐西南的一座城池，那里正是鸣沙城。

其实，兰起臣有些想多了，如今鸣沙城那里，根本就没有魔族的一兵一卒。而藏在贺兰山西北的烈阳部，早就已经翻山而过，从北面进入了灵州，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到了定远城的附近。只不过，当烈阳部到达此处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似乎已经有人比他们先到了。

旷野之上，数团火光燃起，呈一字长蛇形状，向东南方向奔来。一时间，定远城外，地动山摇。

“部主，前面就是定远城了吧？”跟在具曦和身后不远处的赫孟，急驱火牛跟了上来，开口问道。

具曦和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回答很简洁，就像在应付了事一般。

赫孟觉得具曦和有些反常，于是便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他正望着定远城的城头，紧锁着眉毛。

“部主，怎么了？”说话的同时，赫孟亦是将目光投向了定远城。盯了半晌，他忽然察觉到，那里竟没有丝毫的火光。

他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部主，看来天策军真的不在灵州。”

具曦和闻言，眉头复又紧了几分，回头看向赫孟道：“何以见得？”

赫孟愣了一下，缓缓地说道：“部主，按你的说法，定远城乃是灵州北面的门户，天策军若是在此间有兵，当是重兵把守才是，如何会城头上连一丝火光都没有？”

具曦和听罢，点了点头。可是他还没有点几下，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倘若天策军真的在灵州有所布防，那便说明了，穆宁笙早便看穿了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既然是这样，魔族南下入灵州的路，可就不只有从北面而来的这一条了。似乎绕过贺兰山西南，直奔鸣沙城，顺蔚如水，进叩萧关，将是一条更好的路线。“难道说，天策军都龟缩在南面那几座大城里了？”具曦和心下疑惑，复又将目光投向了定远城的城头之上。

“可是，即便天策军没在此处守城，这定远城的城头也不应该是漆黑一片啊！”具曦和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一勒牛缰，厉声喝道，“全军止步，把火都熄了！”

话音一落，赫孟他们兄弟几人便有些发蒙。不过，他们也没有多想，便直接跑到后面传令去了。

过了小一会儿，旷野上的火光，便开始减少了起来，一团，两团……直到最后，尽数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山石地面的摇晃，也渐渐地静止了下来。

映着星光，赫孟驱牛来到具曦和的身边，出言问道：“部主，出了什么事？”

具曦和指了指城头道：“我怕那里有伏兵。”

“伏兵？”赫孟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城头，可饶是他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伏兵。

具曦和见到他的动作，不禁摇了摇头道：“能被你这么看出来，就不叫伏兵了！”

“哦！”赫孟吞了口吐沫，觉着有些自讨没趣。他想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可是部主，场主既然已经捏碎了同生共死珏，按理说，天策军定是被他们那路分去了不少。那么，此间的天策军应该不多才是，如此想来，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定远城安排伏兵呢？难道，他们就这么确定，我们会从北面来？”

具曦和听了赫孟的话，觉得他说的也是句句在理，于是便再度陷入了沉思。

“要不……我们去前面看看？”因见到具曦和沉默不语，赫孟提议道。

“嗯，也好，传令下去，全军缓步前进！”具曦和点了点头吩咐道。

赫孟闻言，抱拳应诺。

一番传令下去，烈阳部的火牛军，便在一片漆黑之下，悄悄地向定远城摸去。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一股幽冷的气息传来，具曦和顷刻间，便明白了此间的一切。

“呵，这家伙……”具曦和喃喃了一句，连连摇头。

跟在一旁的赫孟，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息，他太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了。

具曦和嘴角一翘，轻声说道：“把火点起来吧！”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小，丝毫不像之前那样谨慎。

话音一落，他便率先将眉心的火燃至全身，紧接着，便是赫氏那五兄弟，然后才是他们身后那一众火牛军的将士。

一团团火光先后燃起，亮了好大的一片。

迎着光芒，望向定远城，只见定远城的城墙之上，尽是寒霜，在火焰的映衬下，晶莹透亮。这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虽然说，它同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城相比，还有所不如，但它城墙的高度，却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倘若在此间安排上适量的天策军，想阻住魔族南下的脚步，或许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此时定远城的城头上，却是死寂一片。之所以用“死寂”一词来形容，却是因为，在那城头的垛口上，趴满了大唐官军残缺不全的尸体。而在那城垣的下面，亦是散落了无数形状各异的东西。它们时而呈圆，时而呈柱，想来不是头颅，便是残肢了。而这些残肢、头颅，还有那尸体，都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便是在那些切口处，虽然都是深红一片，但却没有一丝血，从中流出来。

飞扬牧场共分三部，烈阳、玄朔、惑星。其中，在那玄朔部里有一招法，名唤“雪刃斩”。因为驱使此招之时，宽刀之上，寒气凛然，刀锋过处，切口上，都会结一层薄薄的冰，从而阻碍鲜血，从中喷出，故而，飞扬牧场的人都喜欢称其为“兵不血刃的雪刃斩”。

“部主，看来那姓墨的也来了，而且比我们还快了一步啊！”赫孟望着那微微冒着寒气的城垣，来到具曦和的身边说道。

具曦和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你在我面前这么叫没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唤顺嘴了，到时候在他面前乱叫！”

赫孟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抱拳道：“是属下失言了！”

“嗯，你注意便好，莫要让那家伙抓去了把柄，他的脾气可暴着呢！到时候，我怕保不住你，或者说，来不及保你！”具曦和复又嘱咐了一句道。

“诺！”赫孟闻言，再度抱拳说道。

“好了，进城吧！”具曦和笑着挥了挥手道。

“进城？”赫孟面上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部主，我们难道不用反渡唐来渠，攻打新堡吗？”

具曦和听了赫孟的一番话，竟然笑出了声来。他摇了摇头道：“此番那家伙和我合作，定要先保全自己。他不会放着新堡不闻不问，而直奔更南面的怀远城的。”说罢，具曦和也不等赫孟回答，便驾着火牛，自顾自地入城去了。

赫孟听了，面上一乐，口中大声喝道：“部主有令全军入城！”

具曦和听他下了命令，复又回头补充道：“我们在定远城歇半个时辰，等到天蒙蒙亮，我们便沿唐来渠南下，直扑怀远！”

赫孟听到，复又将他的命令在军中传了一遍。

“嗒嗒”的牛蹄声响起，牛骑军缓缓开进了定远城。而这一入城，却是又一片修罗场。

定远城中，街道之上尽覆寒冰。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有的仰面躺在地上，睁大着双眼，面上写满了恐惧；有的则是面朝冰面，双手前扑，看样子，像是一被击倒，便冻在了地上；还有一些人，上半身落在地面之上，而下面那一半，则直直地立在后面一点的地方，不用说，定是他们的双脚先被冻住，后又被玄朔部的豹骑军，给一刀斩作了两截。

在那街道两旁的民舍中，情形似乎还要更为惨烈一些。有的人单手抓在门上，看起来，像是刚刚将门打开，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他的头颅却早已不知所踪。有的人一半身子落在屋内，另一半身子落在屋外，而那两条胳膊，却被冻在了打开的窗户上，想来，他们定是夜里觉得天气渐凉，打算将窗子关上，结果不曾想，这所谓的天气变化，却是玄朔部来袭的招法。还有些人，他们的死相并不惨烈，反而很是安详。他们静静地躺在胡榻之上，面上宁静中带着一抹微笑，眉|眼和头发上，皆染了一丝雪白。以此情形推之，他们多半是在睡梦之中，便被玄朔部的极寒招数给冻死了。

“嘶！二哥，你不觉着冷吗？”赫小五望着周围的一切，打了个寒颤说道。

在他身边的那名烈阳部将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身上不是燃着火呢吗？冷个屁啊！”既然此人在赫氏这五人中排行老|二，想来他的名字当是叫作“赫仲”。

赫小五闻言，眨了眨眼，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浸在一片黄|色的火焰之中，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感到寒冷才对。

“小五，你该不会是又饿了吧？”另一名魔族将士将目光投了过来说道。

赫小五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了笑道：“三哥，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饿了。”

那名魔族将士听了，不禁摇了摇头道：“这遍地的食物，你随便捡几块来吃不就是了？不过，就是都被他们玄朔部给冻过了，口感上，可能不比我们刚才吃的。”不用说，这一位定是赫叔了。

赫小五向四周扫了一眼，也没有动作，只是骑着火牛，跟着整支队伍向前走着。

“怎么，还怕跟丢了我们不成？”走在赫小五身旁的另一位赫家兄弟，挑眉看向他说道，“反正部主也说了，要在定远城里歇半个时辰，我们停下来，等你一会儿就是了，你去吧！”既然赫家那其他四位，皆已出现过了，那么，这位不知名的赫家兄弟，想来定是赫季无疑了。

赫小五闻言停下了火牛，他的诸位哥哥，亦是做了相同的动作。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赫孟，因为他一直跟在具曦和的身边。

赫小五转头看向四周，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呃，我们还是走吧，等一会儿队伍散了再说。”

“捡块肉这么费劲，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说话间，赫仲也不知从何处捞出了一把枪来，他伸手一刺，插起一条被冻在地上的大|腿，冲赫小五抛了过来。

赫小五见到，亦是变出一把枪来，挡在身前。只听“当”的一声，那条大|腿复又应声落回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