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朝堂之下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碧波不是爽节的假子吗？这忽然冒出来的沈啸威……”想及此处，薛伯潜突然察觉到，穆宁笙似是在用余光看着自己。于是，他心中暗想，“哼，离间吗？倒是好计谋！不过……算了，此事还是回去问问碧波再说！”
穆宁笙确实是在用余光，看着薛伯潜，而薛伯潜的反应，也尽数被框在了他的眼中，“猜到是离间，又能如何？你回去，定会问他吧？只要问了，此计便算成了！”
“穆卿家，此番你既是主力，兰起臣还是随你一同出征吧！黄将军在北疆多年，忽然往他军中插人，你怕是也不好解释吧？”皇上微微想了一会儿，复又说道。
穆宁笙闻言，躬身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全！臣也乐得起臣随我出征，多个人，总多份力！”
皇上轻轻一笑道：“好，既如此！穆卿家，你父子二人，皆出自天策军中。如今北上，想来，还是天策军的人，用得顺手些吧？”
“陛下知臣！”穆宁笙微微一笑道。
“好，来人呐，拟旨！擢怀化大将军穆宁笙，行都督事，领天策军两万，五日后，北出长安，以讨丰州吕氏魔族，宁远将军兰起臣随军出征，燕然都护府副都护黄世良，引兵以为策应。另，商家之子商元胤，天资聪慧，博学多才，故‘摧浪校尉’沈啸威之子，沈碧波武艺出众，特擢为宣节校尉，随行军中！”皇上一语，自有相应臣子，捉笔书诏。如此一来，出征北疆一事，便是木已成舟。而同样定下来的，还有沈碧波的官阶和他的身份。
穆宁笙淡淡一笑，躬身道：“臣遵旨！”
这一番出手，可以说，打了薛伯潜一个措手不及。征讨飞扬牧场他想到了，穆宁笙会领军出征，他也预料到了。魏州兰家的反应，穆宁笙会提拔自家子弟，这些他都猜到了。他认为，这些都无可厚非，实是必然之事。但只要他手中的武人，同样能在军中谋求位置，便还有机会。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如今他手中的那位武人，看起来，也并非纯粹是他的人了。沈碧波和穆家有联系，如此明目张胆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是穆家的离间计。可是穆宁笙，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犯那欺君之罪。如此说来，沈碧波定是那位“摧浪校尉”的后人了。沈啸威成名于北疆，那便是穆老将军的旧部。旧部之子，投于朝中对立一方的势力中，这身份，可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内殿之议已毕，诸大臣便要各自散去。
临散前，皇上还特意问了一嘴：“沈碧波现在何处？”
而穆宁笙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看向薛伯潜，说道：“正在薛侍郎家中！”
皇上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还以为北疆的事，让这两派联起了手。对外，联起手来自是好事，两方皆有些势力，战后的朝廷，方能是平的，这是帝王的御人之道。他以为穆宁笙这是深悉为官之道，有帮他的意思在里面。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已然有些东西斜了过来，而此物，便在薛伯潜的心中。
出了皇宫，薛伯潜仍在想这件事。他是个谨慎之人，沈碧波就算真心帮他，但有这层身份在，用起来也不太顺手。但若弃之不顾，又不是他的作风。他叹了口气道：“罢了，先同碧波聊聊此事再说吧！毕竟他是爽节举荐的，便是我投了穆家，爽节也不会。这家伙，倔着呢！”想到这里，薛伯潜的心情，忽又好了一点。于是，他便快步向家中走去。
长安城，薛府院中的一处书房内，薛伯潜驻足而立。他背对着门口，看着屏风上的一幅画。那画上，画着两头狼，怒目对视。其中一头明显比另一头的体型，要大上一些，看起来，定是一头成年已久，而另一头则是刚刚成年。不过，这并不是这幅画，最有意思的地方。其实，若是细细观之，还会发现，在那头体型较小的狼的身后，还立着一条狗。那狗看起来亦是成年已久，但和狼比起来，却要弱小许多了。
这时，书房外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沈碧波。他整了整衣服，拱了拱手道：“伯父，你找我？”
薛伯潜闻言，面上立刻浮起一丝笑容，转身走到沈碧波身边，将他迎进书房中道：“碧波，你来了，快进来！”
沈碧波跨步，入到书房当中，说道：“伯父，可是有事？”
薛伯潜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沈碧波一听，便知道他口中的好事，多半是昨夜所说的求官之事。而且，看他那面色，想来，应是成了。想及此处，沈碧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感激。他躬身行礼道：“谢伯父提拔！”
薛伯潜点了点头，对这番表现，还算满意。他顿了顿，开口道：“你先不忙谢，提拔你的也不是我，而是怀化大将军。”
沈碧波有些发愣，他不知道“怀化大将军”到底是谁，而且，说起来，就连这个官阶，他也是第一次听。
见到沈碧波一脸茫然，薛伯潜心中暗暗舒了口气，他开始有些相信，早上的那一出，是穆家的离间计了。不过，他不知道，沈碧波是不是个会演戏的人，所以，还不能确定。而沈碧波接下来的话，让他又信了几分。
“那想来，伯父定也出了不少力，还是得谢谢你！”沈碧波再度拱手一礼，复又自嘲一笑道，“然，碧波鄙陋，实是不知，怀化大将军是为何人？还望伯父指点，碧波好登门道谢。”
世上没有哪个暗子，连自己主人是谁都不知道的。不过，也不排除这位暗子的演技很好。
薛伯潜略一沉吟，忽又问道：“碧波可否告知我，你父亲的名讳？”
沈碧波虽然有些不解，明明在谈论着“怀化大将军”，为什么突然绕到了他父亲这里来。但沈碧波也没多想，开口便道：“先父名讳上‘啸’下‘威’，曾是北疆武人，十年前，殉于王事。伯父，缘何问及此事？”
薛伯潜在沈碧波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他。他先前的不解，和后来的直言不讳，尽数被看在了眼里。直至此时，薛伯潜才有些相信了自己的推断，“看来，果是离间计！”他心中如是想到，嘴上却说道：“好，我知道了，难怪会如此！”
“伯父，我还是没大明白。”沈碧波微微蹙起了眉头。
“唉！”薛伯潜叹了一口气道，“这位怀化大将军便是穆宁笙！”
“穆宁笙？姓穆？”沈碧波眨了眨眼睛，口中喃喃道。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小，想来也是没有在避着薛伯潜。如此一来，薛伯潜终是放了心。他摇头说道：“他便是穆广昊穆老将军之子！”
沈碧波闻言一惊，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提拔自己的会是此人。“伯父不是同穆老将军分属两派吗？”沈碧波迟疑地说道。
薛伯潜摇头笑道：“碧波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当年在北疆，可是小有名气的‘摧浪校尉’呢！而且，北疆将领多是穆老将军的旧部，想来，你父亲亦然。”
沈碧波忽然想起，当初自己说出“海漠刀法”的时候，穆嬅璇便显露出了一副，好像听过了的样子。原来，他沈碧波和穆家，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可是这样一来……想到此处，沈碧波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望向了薛伯潜。
薛伯潜迎上他的目光，轻轻一笑道：“无妨，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更何况，此事过去多年，我自是不会在意。”
沈碧波闻言，轻轻舒了口气道：“许是穆姑娘他们，回去时问到了。”
“嗯？碧波见过穆府的人？”薛伯潜一挑眉毛，开口问道。
沈碧波点了点头道：“伯父，是这样……”为了不产生误会，沈碧波只好将路上结识穆嬅璇、商元胤，以及商元嗣的事情，尽数说与薛伯潜听。
薛伯潜也终是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不然，平生颇为谨慎的他，还真打算在自己的府中好好查查，昨日，沈碧波来了之后，究竟有谁出过府。
“想不到，穆家那个蛮丫头，倒是能和碧波处得来！”薛伯潜笑了笑，看样子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刚才虽算不上剑拔弩张，但昨夜两人建立起的交情，怕也是折上了不少。
沈碧波一想起穆嬅璇来，他还真觉着“蛮丫头”这三个字，用得恰到好处。他无奈地笑了笑道：“若非她，我当能早两日入京！不过，穆姑娘的心性倒是不坏，她那脾气，想来也是穆府中惯的。”其实他不知道，穆嬅璇的脾气，虽然是在穆府中形成的，但却不是惯的，而是学的。
能见到沈碧波如此直白地为穆家人说话，薛伯潜更确定了一点，沈碧波此人，绝对不是个演技高超的暗子。因为，世间能如他这般考虑的人不多，沈碧波对他并不熟悉，更不会以真掩真，兵行险招。只不过，他终究是穆老将军旧部的子嗣，还是需得提点他一番。想及此处，薛伯潜一指身前的屏风道：“碧波，你觉得，此画若何？”
沈碧波闻言，看了过去，他顿时便明白了薛伯潜的意思。一头小狼为了保护一条狗，在和一头大狼怒目而视。想来，这头小狼多半是被这条狗养大的。“知恩图报，不惜和同类作战吗？”沈碧波心中暗想，微一躬身，说道：“谢伯父提点！”
薛伯潜笑了笑，指着画上的小狼，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沈碧波身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而薛伯潜却大笑着走出了书房。临到门口，他还停了一下说道：“圣旨想来一会儿便到。碧波且先在府中等候，待接了旨，便可在京城里逛逛。以后入了军中，想如此清闲，却是不可能了！圣上说了，五日后出征。届时，穆宁笙便会领着，驻扎在长安的两万天策军北上，碧波，你也需得随军而去。既然你同商元胤相熟，想来在军中，他们亦不会为难你，你放心便是！”话音一落，薛伯潜便离开了。
而沈碧波却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那匹小狼，怔怔出神。是啊，那匹小狼指的不正是他沈碧波吗？而剩下那一狼一狗，想必便是穆家和薛家了吧。世人常常觉着，“有奶便是娘”是件很可耻的事情。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世上，只有婴孩儿才必须喝奶，可婴孩儿却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有人既然自婴孩时，便对一个人，悉心照料，养育栽培，那么此人长大之后，难道不该知恩图报吗？虽然说，一饭之恩必报的淮阴侯韩信，最终的下场并不好，但是，却也不能抹灭，他曾经辉煌过的一段时间。
事实正如薛伯潜所料，圣旨一会儿便来了。沈碧波是第一次接旨，自然是笨拙不堪，若非薛伯潜在一旁提点，恐怕来宣旨的人，回去之后，定要在皇上的面前，参他一本。不过，令沈碧波没有想到的是，同圣旨一同来的，还有一封来自穆家的邀请函，说是为了商议北疆事宜，邀沈碧波过府一叙。
沈碧波看了看薛伯潜，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伯潜看了眼那前来传信的穆府下人，轻笑一声道：“是穆老将军急着见，还是穆将军急着见啊？”
那下人抬眼看了薛伯潜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区别吗？”他在心中暗自说道。
其实，薛伯潜的话中，“穆将军”和“穆老将军”的区别就在于：若是穆将军召见，那便是真为了商议北疆之事；而若是穆老将军召见，那就有一层拉关系的意思在里面了，毕竟，沈啸威是穆老将军的旧部，却不是穆宁笙的旧部。不过，他知道，就算是穆宁笙，一样可以通过这一层，来拉拢沈碧波。他的言下之意，询问占少数，多半是调侃。他就是想告诉穆宁笙，“你这离间计，我已看穿。该商量战事，就商量战事；想拉拢，就放明白点儿。含浑其辞，对我没什么用！”
然而，薛伯潜想多了，一个下人，如何能将这番意思，准确地传达？他多半会当薛伯潜，在说车轱辘话吧。
见那下人一脸茫然，薛伯潜嘴角一翘，看向沈碧波道：“去吧，碧波你终是要在他军中做事的，我这边不必介怀。”
沈碧波闻言，颇感薛伯潜为人之宽容，他躬身一礼道：“碧波明白了！”说罢，他便随穆府的来人，离开了薛侍郎的府邸。有道是：
江陵有客挎长刀，
从南而北为功劳。
初抵长安入薛府，
复往穆家把话聊。
说起来，穆老将军和薛侍郎分属两派，各自府邸虽都临近皇城，但却相距甚远，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只不过，只要穆、薛两位大人不死，大唐天下不亡，每日在朝堂上，终是要见的。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如此安排的原因，究竟何在？难道，朝堂上政见的针锋相对，亦会使得二人在日常琐事中，不能相容吗？这莫不是，公私不明？
此时，穆府的一间书房中，立着三人，正是穆宁笙、商元胤和兰起臣。而看此书房中的陈设，倒是和昨日那间一模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间。
“起臣此举甚妙，我倒要看看薛伯潜是什么反应！”穆宁笙笑了笑说道。
“叔父过奖了！”兰起臣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说道，“不过，此番遣人邀沈碧波来，确是能让薛伯潜来不及思量。而依我看，沈碧波身为衙役，当不会深谙对答之道。如此一来，薛伯潜定会怀疑！”
商元胤瞄了他一眼，复又看向穆宁笙说道：“姑父，你还是莫要高兴太早。圣上的旨意，终是下得晚了些，中间时辰，足够薛伯潜问沈兄事情了。而且……”说到这里，他再次看了一眼兰起臣道，“表哥所说，乃是通常情况。然，对方毕竟是薛伯潜，他虽谨慎，但同样也是位睿智坦诚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与沈兄相交，知道他也是个坦诚之人。”
穆宁笙笑着看向商元胤道：“胤儿，你今天果然话就多了些，看来，昨日确实是累到了！”
而兰起臣则看向他，心中暗道：“表弟，不好使，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此时再来顶我。难道说，你还在生昨日的气呢？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商元胤察觉到了兰起臣投来的目光，凭他对兰起臣的了解，不用想也知道，这种人会想到哪里去。他清了清嗓子道：“离间虽做不到，但召沈兄来，亦是能借机拉拢。凭薛伯潜为人，他断不会不让沈兄过来。只要沈兄来了，我们总有办法。即使召不到他，亦可拉近些距离。”
穆宁笙咧嘴一笑道：“我也是这般意思，看来，胤儿倒是把你姑父我看透了！”
商元胤连忙躬身行礼道：“不敢！”
而在一旁的兰起臣闻言，心中暗想，“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下错了药，医对了病吗？我算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商元胤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凭我对沈兄的了解，他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此番由姑父提拔了他，他心中定存感激。即便他知道我们分属两方，亦不会对我们冷面相对。只要打开了嘴，一切都好说！”
“好一个，打开了嘴，一切都好说！”穆宁笙闻言，击节赞叹道，“胤儿，看你的意思，是想出言说他了？”
商元胤点了点头，可他心中却在想，“此番沈兄的身份已然被薛伯潜知道，就算薛伯潜敢用他，终是要防他一手。如今他是那边唯一的武人，一切都好说；可万一事情有变，他定是会被那边，第一个剔除。届时，他在那边时日已久，定会同这边结下不少梁子。到时候，他再想过来，也就不那么容易了。可问题是，他还和萧家长孙，相交莫逆。啧，这是个大麻烦！算了，一会儿见机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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