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满月古井
等了好一会儿，商元胤仍在那里敲扇子，一下一下得颇有节奏。可是穆嬅璇却有些等不及了，她开口道：“表哥，你想到了没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商元胤一抬手，止住她道：“你先别急，就快想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商元胤眼中一亮，冲沈碧波说道：“沈兄可听过，滴骨认亲？”
“滴骨认亲？有所耳闻！”沈碧波点了点头道，“听闻就是一种以血滴骨的认亲办法。”
“不错，沈兄还是知道一些的。”商元胤展开折扇，在身前晃动了两下说道，“这所谓滴骨认亲，早在三国时期便有记载，便是将活人之血，滴于亡故之人的骸骨上，以测两者是否有血缘联系。若血渗入骨中则有，反之则无。最为有名的例子，便是南朝梁武帝萧衍之子萧综滴骨认亲的事了。”
“此事我也听过，说是萧综之母吴淑媛，原是南齐东昏侯的妃子，后为梁武帝看中，方纳入宫中。然其入宫不过七月，便生下萧综，故而，宫中素有人怀疑，其非武帝亲生。后来，萧综长大之后，刨出东昏侯的尸骨，便是用这种办法，验出了自己乃是东昏侯之子。于是，他便投奔北魏去了，后改名为萧赞，还为东昏侯服丧三年。”沈碧波跟着说道。
商元胤轻轻摇了摇扇子，笑道：“此事若落到沈兄头上，你会信吗？”
沈碧波皱了皱眉头道：“不好说，滴骨认亲是为传闻，若仅因此事，便觉着自己非是当朝皇室贵胄，确实有些草率了。”
商元胤点了点头说道：“沈兄果是谨慎之人！萧综也是一样。他在滴骨认亲之后，又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杀了，又用尸骨验了一次。这一次，他的血也渗入了骨中，至此他方才相信，自己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儿子。”
“就为了验个身份，把自己儿子杀了？这萧综也太狠了吧？”穆嬅璇插话道，“表哥，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这和那井有什么联系吗？”
沈碧波闻言，亦是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商元胤“啪”的一收折扇，笑道：“表妹，你也觉着萧综太狠了吧？不论他是不是东昏侯的儿子，可他所杀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是与不是，他皆是亏了。可你们觉着,萧综，他真的有那么傻吗？”
沈碧波眼睛一眯，迟疑道：“商兄是指，他还用别的办法验了？”
“不错！”商元胤再次展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开口说道，“且不说，他拿自己儿子来试狠与不狠？咱们就单看他这做法，就可说他是蠢货一个！当时，他贵为皇子，大可以招来与他无关的刑徒，随便杀上几个，取出尸骨，看看自己的血，能否渗入其中，从而得知，滴骨认亲之法，是真是假。若是他的血，连这些刑徒的尸骨，都可渗入，或有些渗入，有些没有，那岂不就能证明，滴骨认亲不可信了吗？而若是都渗不进去，再杀他的儿子来试，也不迟啊？然而，史籍上并无丝毫这样的记载。”
“不写，也不代表他便没做过啊？”穆嬅璇复又开口问道。
“好，那咱们先不谈这个！你们知道吗？其实在江湖上，还有另一种关于此事的传闻。听起来，倒是更为可信一些。”商元胤换了一种说法道。
沈碧波闻言，眼中泛起了一丝光芒，看来他终是要谈到正题了。
“哎呀，表哥，你快说吧！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都不知道，你说吧！”穆嬅璇挥了挥手道。
商元胤轻轻一笑道：“好，那我便说了。其实，在江湖上一直有个传闻，就是说这位萧综，并没有杀他的儿子，而是用了一种法宝，验明了自己的身世。”
“商兄，你是说这井水，是法宝吗？”沈碧波眼睛猛然一睁，有些惊讶。
“非也非也。”商元胤摇了摇头，复又说道，“不过我知道，那件法宝需用一奇物方能驱使，而那件奇物很有可能便是此地的井水。”
“哦？”沈碧波再次看了眼桶中的水，开口问道，“那件法宝被唤作什么？”
“轮回盈亏盘！”商元胤也向那桶中之水望去，他顿了顿，复又说道，“而那能驱使它的奇物，便是一处被唤作‘满月古井’的神井中的井水。”
“表哥，你说这口井便是满月古井？”穆嬅璇眨了眨眼，看向那口井，有些不敢相信，“满月古井的井水，便能映出满月来吗？”
沈碧波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他连轮回盈亏盘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满月古井了，所以穆嬅璇话音一落，他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商元胤。
商元胤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将好几件事串起来，才有了这么一猜。你们听过一则传闻没？就是说，秦始皇嬴政其实是秦相吕不韦的儿子。”
沈碧波点了点头道：“我听过。秦始皇之母赵姬，曾是吕不韦家中姬妾。后在一宴会之上，为子楚相中，遂被吕不韦献出。传闻言，那时赵姬已然怀有身子，入子楚府中，生子政，遂被立为夫人。而后子楚归秦，登基为王，便是秦庄襄王，并立赵姬之子政为太子。后庄襄王即位三年便薨，太子政方立为王，也便是秦始皇。”
“不错，这是司马迁《史记》中的记载，出自《吕不韦列传》。”商元胤点了点头，复又挑起眉毛道，“那沈兄可知，吕不韦又是如何死的？”
“不是因始皇帝欲迁其家入蜀，吕不韦害怕被诛，方饮鸩自杀的吗？”沈碧波回答道。
商元胤笑了笑道：“《史记》中确实是如此写的。但还有一种说法是，始皇帝知道了自己不是吕不韦的儿子，方才下了那道夺其性命的诏书。”
“这……始皇帝如何得知？难不成，他也用了轮回盈亏盘？”穆嬅璇问道。
“此事我也不知。其实，吕不韦死的同一年，秦国曾遣辛梧率四郡兵，会同魏国伐楚。而据一些典籍的记载，辛梧曾被当年在楚国执政的李园所劝，故而，按兵不动，等待魏国先起兵。可是，江湖上也有些传闻言，辛梧在行军途中，寻到了一种能映出万物本来风貌的水，急欲献与秦始皇，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出兵的。”说到此处，商元胤轻笑一声道，“始皇命辛梧伐楚，敌国执政人几句话，就能令他按兵不动了？难道他就不怕始皇降罪？所以我想，李园对其晓以利害，定是有的，但这个传闻，也未必是假。”
“商州临近楚地，若伐楚必屯兵于此。商兄的意思是说，辛梧发现的奇水，就是这口井里的水？而所谓能映出万物本来的风貌，指的就是能不分时候地映出满月？”沈碧波说道。
“或有可能！”商元胤走了两步，蹙了蹙眉，复又说道，“轮回盈亏盘，乃是出自战国末年，阴阳家的法宝。而吕不韦及其门客所著的《吕氏春秋》，恰恰是受到了阴阳家学说的影响。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吕不韦咸阳的家中，便有轮回盈亏盘这种东西。嫪毐事发之后，秦始皇将吕不韦赶到了河南之地，而这一法宝，便极有可能落入了秦始皇的手中。”
“而后辛梧寻得此水，秦始皇便驱使法宝，验出自己非是吕不韦之子，故而……”沈碧波眼睛急转了几下，复又用手刀，做了一个劈砍的姿势道。
“正是如此，两事及诸多传闻相互印证，我方才觉着这口井，便是满月古井！”商元胤话音一落，方将目光投向了那井。
“所以表哥你说了半天，就是想说，此井水有如此功效，便是由于它是那什么满月古井吗？”穆嬅璇双手支着井边高台，向里面望去，复又喃喃道，“还是黑黑的，什么都没有。”
沈碧波看见她的动作，不禁摇头笑了笑。他看向商元胤道：“商兄，此间之井如此神奇，缘何不论江湖、朝廷，还是附近百姓，都没有丝毫有关于它是满月古井的说法？”
商元胤轻笑道：“如我们这般深夜方来打水的人，想来世间也不会有几个了吧？在我看来，辛梧之所以发现此水，也是因他行军至此，于显神寨里，或附近结了营，夜间前来打水时看到的。”
沈碧波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停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商兄可知轮回盈亏盘的所在？”
“怎么，沈兄对此物感兴趣？”商元胤笑了笑，把折扇一收，在身前摇了摇说道。
“谈不上感兴趣，只不过撞在一起了，就想问问。”沈碧波回答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此物在历史上，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部阴阳家的典籍中。至于萧综曾用它来验身世，也仅是传闻，若传闻为真，想必此物，必是在萧综后人之手吧？”商元胤说话的时候，将目光投向沈碧波。
“萧综……萧家？”沈碧波眼中一亮道。
见到他这副表情，再配上他口中的话，商元胤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呢？然而，还未及出言，穆嬅璇便开口道：“沈大哥，萧综虽是南齐皇室遗孤，但他和江陵萧家可非是一支。”
沈碧波闻言，看向穆嬅璇，有些不大相信她的话。他复又望向了商元胤，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商元胤笑了笑道：“表妹说的不错！萧综和江陵萧家，虽是皆出自兰陵萧室，但那也是汉初年间的缘分了。早在五百年前，江陵萧家祖上萧煜，便已自立门户。及至齐、梁二朝，虽因与皇室同源，地位较高，但萧综也不会将轮回盈亏盘这等法宝交于他们的。你想啊，萧综若是南齐东昏侯的后人，那便与南梁皇室同源，他连梁武帝都信不过，还会去信联系更远的江陵萧家吗？”
“如此说来，此等法宝的下落，还是个迷啊！”沈碧波感叹道。
“沈兄若真感兴趣，倒可以去找找萧综的后人。”商元胤打开他手中的折扇道。
沈碧波闻言，点了点头，用手捏了捏胸口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若是没有记错，他的胸口处，当是挂着一块玉，一块通体黑色的玉。
“沈大哥，我们水也打好了，就回去吧！那小鬼才不过十二岁，也不知道怕不怕黑。”穆嬅璇见沈碧波不说话了，商元胤也没有继续他的言论，故而出言道。
商元胤闻言，有些发愣地看向穆嬅璇道：“表妹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二弟来了？”
穆嬅璇撇了撇嘴，瞄了他一眼道：“看他晚上没吃的，一个人坐在一边，怪可怜的，同情他而已。”说到此处，她伸\出根手指，颇有节奏地在商元胤面前晃动着，说道，“是同情，同情！懂吗？我才懒得关心他那个混小子呢！”
沈碧波闻言，觉着有些好笑。然而，还没等他笑够，一双手便挽住了他的胳膊，紧接着便是那个令他笑容僵住的话。“要关心，我也关心沈大哥啊！谁有功夫关心那个臭小子啊！”此话不用说，便是出自穆嬅璇的口中。
商元胤见到，尴尬地笑了笑，复又向沈碧波，投去了个歉意的眼神。
沈碧波觉着，这番歉意来得不合逻辑，按理说，这是商元胤的表妹，商元嗣的表姐。她谁都不关心，却关心他这个外人，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直，该道歉的应是他才对。可他分明看清了商元胤眼中的意思，就是歉意无疑。沈碧波想了一会儿，方才想到，许是商元胤觉着，若是他不那么说，他的表妹也不会一下子扑上来，把人吓了一跳吧。
此间水井，虽然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满月古井，但它毕竟是口井，搬是搬不走的。想要据为己有，那更是不可能的。所以三人便也没有继续在此处逗留，而是转向西边，回篝火旁去了。
三人回到那里的时候，商元嗣已然躺在火堆旁睡了。他就那么仰面倒在火堆旁，双\腿还是微微盘着，手上的油渍也没有擦干净。想来是等他们等得太久，有些困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此时，火堆中的火，相较他们离开时，已然小了不少。火堆周围，围着一圈烧黑了的木炭，木炭之上还散落着几点忽明忽暗的光亮，倒是随着山风的急缓和商元嗣的鼻息，有节奏地闪着。
商元胤见到商元嗣如此睡了，他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他那两头毛驴边，从包袱中，抽出一条轻薄的被子，盖在了商元嗣的身上。
在盖被子的时候，商元嗣似是感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他轻轻蹙了蹙眉头，稍微动了两下。不过，好在商元胤的动作很轻，他没有醒。
见到商元胤这番动作，沈碧波有些敬佩地看了看他。要知道，平日里商元嗣对他，可以说是呼来喝去，而他却能如此以德报怨，果是位宽容大度的兄长。
“表哥如此做，也不知道那混小子有没有这个良心！”穆嬅璇也看见了这番场景，她嘟起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元嗣虽然霸道，但心地也还没那么坏。若不然，方才商兄打他掌掴的时候，他也不会只是说两句，而不动枪了。没有动手，仅是动嘴，便可证明这小子多多少少还是把商兄当亲人的。”沈碧波笑着说道。
“切，是吗？我怎么觉着，他是看你在旁边，不敢动手啊！”穆嬅璇不屑地说道。
沈碧波闻言，眼睛一眯，连连摇了摇头道：“我看你们姐弟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他？”穆嬅璇指了商元嗣一下，复又指了指自己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像的地方？”
“嘴硬。”话音一落，沈碧波便径自走开了，也不管穆嬅璇在他身后是什么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沈碧波还真是误会穆嬅璇了。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穆嬅璇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反而是蹙起眉头，低声自语道：“好像还真是……”
给商元嗣盖好了被子，商元胤便欲离开。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商元嗣口中喃喃道：“大哥，平常见你窝囊，便没看得起你。可今日你告诉我的，二弟记下了。”
商元胤闻言，脚下一停，心中感慨良多。他不禁回忆起，商元嗣上一次唤他‘大哥’的时候。“那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商元胤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说道。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回过头看向商元嗣，想说些什么。可这一回头，他才发现，原来商元嗣根本就没有醒。他紧闭着双目，手拉着被子，鼻子中喘着均匀的气息，嘴唇不停地动着，时而有声，时而没声。“这小子，原来是在说梦话啊！”商元胤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我还道是他转了性子。唉，罢了，睡去了！”说罢，他便离开了。
一阵风拂过，搅动着火焰，摇摆不定，许是夜晚的山顶有些冷，商元嗣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他先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复又瞧见了正缓步离开的商元胤，想了一会儿后，方才明白这被子的由来。他舔了舔嘴唇，伸直了盘着的腿，方才低声嘟囔道：“不是讲道理，就是盖被子，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别的……唉，你若会武艺，我倒真心想唤你声‘大哥’。”
见到商元胤走了过来，沈碧波冲他笑了笑道：“那小子……睡了？”
商元胤点了点头道：“睡得正香呢！还说梦话！”
“你倒也能容他哈？”沈碧波用手中的木棍，拨了拨火堆，溅起了火星一片。
商元胤望向纷飞的亮点，嘴角一翘道：“容不容，他也是我的弟弟啊！”
“呵，倒也是！”沈碧波说道，“今夜，我来守着，你们睡吧！”
“沈兄，这……不好吧？”商元胤有些迟疑地说道。
沈碧波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凭你们三个的武艺，就算是守夜，守得来吗？”此时，沈碧波身旁的穆嬅璇也已经躺下睡了，此间还醒着的，就只有他们俩了。
“既如此，那我就从命了！”话音一落，商元胤也躺了下来，他没有盖被子，因为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他只带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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