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乡下，干什么都要举行个仪式，更不要说像开山这种大事。老辈儿们说神啊仙的就喜欢住在山上，山上清静，不像城里那般聒噪。仙人们掌管着村里的风雨五谷，旦夕祸福。这开山须得拜祭各位山神，以免惊扰之过，以求庇佑之福。这举行仪式的再一个意义就是服众。
村里有个书呆子叫田顺，他随他老子读四书五经，也背着他老子看民主科学。这狗日的便不相信这些，说那是封建迷信，是唬人来的。为此他骑在他爹的坟头，偷拿庙里的香火钱。大家都说他是二愣子是疯子，死了要下十八层地府的。村里人都觉得他这种人会给全村带来祸患，都是避而远之。可有个人不避他，反而亲近他，这个人是谁啊？不是他娘，他娘早改嫁了。也不是他婆娘，他这号人就连阳坡老许家长着兔子嘴的丫头都不跟。这个人就是殷年义。都说“一物降一物”，这话是有道理的。每当田顺晃悠到殷家，殷年义就招呼他进屋，给他抽烟，留他吃饭。也因此只有殷年义知道这田顺肚肠里的古怪。在殷年义眼里，这二愣子不是疯子，倒是个怪才。田顺也把殷年义视为知心人，殷年义找小工帮地里干活，他就答应，可他却有个要求，不拿工钱，饭管饱就行。
还是言归正传，说说这开山取宝的事。
这祭祀大典说不上隆重，却也是热火朝天的。还是东门沟的阴阳先生主持。选好地址，上百米的的红绸布幔四周缠绕，祭品为大三牲(指猪、牛、羊)，此外还有花、香、灯、茶、果。先生面对山林口念敬山育山的经典，村人就在身后跪拜。经典念毕，集体还愿。接着就上香烧纸，燃放爆竹。完了就让殷年义代表村人讲话，殷年义本就极不情愿，随便寒暄了几句就把话茬交给了乡书记，乡书记引经据典的说了一气后又转给程老板，程老板言简意赅，直说了一句话“有钱大伙儿赚”完了阴阳先生说一声“开”，就有人点燃了导火线，一声炮响，桦树林就陷下一个老碗大小的坑。乡书记和程老板拍手叫好，村里的婆娘们抱紧怀中的娃，男人们一脸咋呼劲，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就此之后，村子的晚上就更加热闹起来，一天到晚都是柴油机的“隆隆”声，放炮的时候怕附近有人打柴经过，就有人扯着嗓门儿喊“放炮了哦——放炮了哦——”随后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炮响。
殷年义终究没有去开矿，还是精心种着他百十亩地。没事的时候就去梁上望望溪口矿山的进展，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念有词。麻清就嚷事他“我瞧那桦树林的山神不是别人，就是你殷年义。”殷年义就回了她句“你晓得个球，这那是开山啊，这是在我心上开了个口子，怪就怪我当这个村长。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会落下个千人骂万人怨地。”
乡书记说话倒也算话，年勇在洞子里当了班长，指使这个指使那个，好不威风。地里的庄稼却不用心经营了，种的包谷不是缺苗就是缺肥，他爹殷书稳就骂他“你不想种地了我就收回来，莫遭孽哩！”
一起去开矿的还有田顺，田顺是个轻汗人，他爹是个老儒生，家里藏书颇多，这娃自小就舞文弄墨的，没几分气力，倒满腹经纶。他爹死后孝满三年他娘就改嫁了，又无兄无妹的，就打起了单身汗，村子里传言他受了刺激，才疯的。没事就见他游手好闲，神神叨叨。在哪家喝醉酒了就躺着念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再不就是学《红楼梦》里贾宝玉的腔调对哪个婆娘说“好嫂嫂，你要是好心，就多说些鼓励我安慰我的话，不要冷言冷语的，伤人！”他去开矿，哪个都觉得新鲜。默娘她娘家哥默来就笑话他“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个怂货不去偷女人肚兜儿，来搬石头弄撒？”田顺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就朝他扔过去，要不是默来闪躲的急，非砸在脑门儿上不可。殷年勇看见了，就连忙劝“来哥，你咋和这二愣子开玩笑来？好好干活。”年勇这么一说，大家都不言语了。
这田顺去开矿是受人指使的，不说你也能猜到，自然是殷年义了。殷年义压根儿就不想去开矿，他认为农民就是农民，就是靠地靠天，老实本分的种田种地为大为重。再加上当初他没好气的接见了乡书记和程老板，碍于情面也不可能去开矿。可他又时刻挂牵洞子里发生的事情，便让麻清炒菜热酒，把田顺叫到了家，让去洞子做他的眼线咧。
总的来说，这开矿还是给村子带来了很多好处的，首先车路加宽了，一天到晚，都有东风车进沟拉矿。同时也带动了村子一些土特产的外销。村子里的石板房慢慢的都换成了大瓦房。隔三岔五就有人叫殷年义这个村长去喝酒，同时也会叫上殷年勇，有时会先叫殷年勇再叫殷年义，甚至只叫殷年勇不叫殷年义。这在前些年，殷年勇只能干巴巴的望着大哥被生扯硬拉的叫去喝酒。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风水轮流转”“今时不同往日”吧！
一向隐秘、清净的村子不再隐秘清净了，就像一个青皮核桃，剥开皮，里面的纹纹络络就全露出来了。
十、
对了，开矿后还有个变化就是村子里建起了一所学校。便是天名和梁正现在读的这所小学。建学校应该算是一件功德事，年勇带头，矿上出资，乡政府落实。短短两个月，一所青砖黑瓦的学校就立在车路边，河道上。
学校的布局是这样的：大门朝东盖了一件大瓦房，中间是操场，对面又是大门朝西盖了一间一模一样的大瓦房，北方人盖房讲究个对称，所以连学校也是这样的。南面种了七棵苹果树，北面修了一道围墙。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样式就显现出来。殷年义为这件事情可是高兴地几天几夜都睡不着。那七棵苹果树还是他亲自选苗嫁接的。他还组织乡亲们集资，让杨把式赶制了十几条桌子，长凳。两间大教室各放置一些。
这学校建好后，就得找教书先生。当时开村委会时大家就商量，有人说：“田老爷子在就好了，那可是个老儒生哩。”
张默来就举手反对：“不行，那个老儒生就是再世也不行，你看看田顺，他把自己的娃都没教好，咋能教我们娃念书哩。再说了，现在那个叫什么主义来着，哦，对，社会主义，那个老腐朽哦只会教老书哩！”默来还在为田顺用石头砸他事记着仇，一听有人举荐让田顺爹当老师就激动的不行，可怜的是，田顺他爹早就在地下化成一包灰了。
“要我说，咋本村还真没这合适的，南门沟就有，王家坪王老四的娃三女子。听说人家在山外呆过呢！”叶家院子的叶大猛说。
“你叶大猛就是个胡煽煽子，那三女子是在山外躲计划生育哩，你还以为她读大学啊！”有人笑他。
就在大家争执不下时，年勇回来了，带着几分醉意大声嚷道：“你们都吵啥哩！人家老师教育局会从省城派来的，你们以为是选村长啊，说让谁当谁就当。”
他这话一说不要紧，在场的所有人脸都吓绿了，殷年义最绿，比绿豆绿，也比树叶子绿。人都说“财大气粗”，这年勇依仗着在矿洞里当了几年班长，是跟着赚了一些钱，房子不仅换成大瓦房，还给墙上刷上了白石灰。这会儿顺着几分酒气便说了一句胡话。可这“酒后吐真言”，他对他大哥的这点怨气一股脑的说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被这么多人听着，你说殷年义的脸能不绿么？
被年勇这么一说，这会自然是散了。可是这弟兄俩之间却长出了一条芥蒂。
老师不久就来了，刘姓的女老师，穿着连衣裙，马尾辫，桃形脸，红唇白齿，赛过了村里任何一个女人。村里的小娃娃们都争着看，不仅仅是小娃娃，还有小伙子，甚至老男人。
“这女人可真像个八月的莲藕啊！”叶大猛眼馋道。
“这话怎么说？”有人问他。
叶大猛便作解释“又鲜又嫩哟！”
惹得大家一阵欢笑。
学校才开始没有名气，送去上学的娃也少，就全在一个教室上课。过了几年后，娃们多了，两间教室齐用，又调来一个李姓的男老师，戴着眼镜儿。学校就开始混编。刘老师教一、三年级，李老师带二、四年级。那七棵苹果树也慢慢的成长，开花，结果。
到了天名这届，俨然是擀面杖粗的成年果树了。结下苹果，天名、梁正就爬上树，摘下苹果后扔到下面的竹篓里。摘好后，两个老师就给所有的娃们平均分，让带回家去给爹娘尝尝鲜，还说这苹果不是一般的苹果，这苹果是听着诗歌数着星星长大的，是孙猴子吃的长生果，有灵性哩！娃娃们捧着手中分得的苹果一阵笑，青涩、满足。
学校早上七点上早读，午后六点半就放学了。梁正经常睡过头，他娘喊他起床，知道要迟到了就哭，然后连滚带爬的穿起来，脸不洗就往学校飞奔。真的是飞，你想象一下，学校在山脚的公路上，梁正家在半山腰，迟到了他不可能走山路，而是从一道道五六米高的田垄上往下跳。有时实在是太晚了，他就让他娘去跟老师说，自己闹肚子。
当挂咋教室门口的那根管玲被“当，当，当”的敲了三下，就说明放学了。别看刘老师人长得漂亮，心可狠着呢！迟到了娃要在外面罚站，放学后要让学委检查背课文，背不过就要等上一个多钟头才放人走。梁正经常是被扣留。天明聪慧，可天名也不能走，因为他就是班上的学委。梁正有时就跟他套近乎“天名哥，你就对老师讲，我过了不就成了，咱好一起早回家，我保证晚上回家好好背，明天老师抽查我会背就行了。”天名第一次相信了梁正，可是次日刘老师抽查，梁正依然不会背，害的天名也挨批评，天名后来就再不新信梁正了，非让他背会不可。
梁正是有多么痛恨背课文，痛恨刘老师啊！他对云云讲起背课文的事情时总是咬牙切齿。
不过也有愉快的时候，那就是为老师捡柴烧。
村子里做饭都是烧柴的，老师也不例外。没柴烧了，就会带着大一点的孩子去林子里，就像布置作业一样让每个学生捡一些柴。女娃们背着筐篮，男娃们就扎一小捆。这柴可不是堆在那里让你去往筐篮里装，往肩上扛哩！是要找的。只要是干枯的树枝，不管什么树能生火就行，好多女娃捡不来就急着哭。在这方面，梁正就勇如虎贲了，他总能想着法子捡到又粗又多的朽木，不到多久就捆了一大捆。然后就充好人，给这个帮忙捡点，给那个帮忙捡点。天名手脚慢，半天只捡了几根柴。梁正就对他讲“天名哥，只要你往后考我背书能放宽点，我就帮你捡柴。”天名望他一眼，然后用柴刀砍断挡在身前的荆棘。见天明不买账，梁正就气的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
事后还得写日记，刘老师让每个同学把自己捡柴后的心得写出来。
娃们都这样写到：
“今天刘老师带我们去捡柴，我真不想去，我怕刺划了我的手……”
“天蓝蓝的，水绿绿的，满山的野菊花开，满林子的麻雀叫。我们开心的去给刘老师捡柴……”
“我们去捡柴的时候，遇到了一条青皮蛇，把我吓哭了，二丫也哭了，后来还是梁正用石头把蛇给撵走了……”
你想知道梁正的日记是怎么写的么？说实话，刘老师也想知道，可是这娃早把写日记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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