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席丽娟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扭头看王哲。王哲急忙闭上眼，打了一串呼噜，心跳快得吓人。
席丽娟慢吞吞地下床了，她没发现王哲的把戏。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噼哩啪啦的，像小孩在里面打水仗。
王哲悄悄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浴帘后席丽娟模糊的人影。王哲走进去，盯着那个黑影，他很想撩开浴帘，看看洗澡的人到底是不是席丽娟，也许会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脑袋上只有乱蓬蓬的头发，贴在皮肤上。
王哲刚刚捏住浴帘的一角，水声就停止了，他条件反射般把手缩了回来，好像塑料帘子上有电似的。
浴帘掀开一个小角，席丽娟的后背露出来。
“谁在外面？”席丽娟警觉起来。
“是我。”
“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想方便一下。”王哲随口撒了一个谎，其实他的尿早就缩回去了，现在他只想呕吐。
“你等会儿吧。”席丽娟说，“我马上就洗完。”
水又响起来，王哲悻悻地退出来。席丽娟还是原来那个席丽娟，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王哲想。
他到厨房热了两杯奶，烤了几片面包，刚坐在餐桌前，刚抹上黄油，席丽娟就披头散发像女鬼似的出现了。
“去吧。”她一边梳头一边说，水珠滴了一地。
“去哪？”
“你不是要去方便吗？”席丽娟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对对，我差点忘了。”王哲狼狈地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马桶上冥思苦想，琢磨这些天的每个细节，试图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或者某个突破点，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唯一的收获是他发现自己便秘了。
“你在里面睡着了？”席丽娟在外面喊。
“就来了。”王哲立刻提起裤子。
席丽娟已经把她那份早餐吃完了，今天她的胃口格外好，就算是一条烤羊腿她大概也能吞下去。
“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席丽娟的长发挡住了眼睛，不知道眼珠子在不在眼眶里。
“没有吧。”王哲支吾道。
“没有才怪。”席丽娟手搭在王哲的额头上，她的小手凉得像块石头，“你是不是发烧感冒了。”
“没有，我好好的。”王哲尽量得体地甩开席丽娟的手，他现在有点恐惧眼前这个人，“我昨晚做噩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席丽娟好像很感兴趣，她用胳膊支着下巴，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全忘了，我从来都记不住梦中的情景。”
“你再好好想想。”席丽娟引导他说。
王哲使劲摇摇头，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席丽娟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昨晚梦见了什么？”王哲突然问。
“我嘛，”席丽娟愣了一下，说，“什么都没梦到。”
“真的？”
“真的。”
王哲看不出她说没说实话。他想干脆说出那件事，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那句话好像害羞似的。
“我一会儿去逛街了，顺便见个朋友。”席丽娟把空碗端进厨房，便走出来。她从来不刷碗，理由是担心洗涤灵把皮肤毁了，变粗糙了。这其实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借口，她就是懒，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妈提供了房贷的首付款，这下可了不得了，她女儿成了皇后，王哲变为随从，皇帝暂时空缺。
“去吧，多带点钱。”王哲继续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片，贼眉鼠眼地看着席丽娟。
席丽娟在卧室里换衣服，换完衣服开始描眉画眼。化妆其实是把双刃剑，有时候越化越难看，可惜大部分女人都蒙在鼓里，因为没人敢对她们说。
王哲一边吃一边瞄着卧室那张梳妆台，他觉得席丽娟今天的用时格外长，尤其是眉毛，描了一遍又一遍，两条眉毛都快挨上了，像妖精。
终于完事了，席丽娟转过头，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其实就算是她涂成大花瓜王哲也会说好看、好看。
“你今天什么班？”
“早班。”其实今天王哲休息。
席丽娟抬头看了看挂表，说：“别迟到了。”
“我知道，你先走吧。”
席丽娟刚一出门，王哲立刻窜进卧室，慌里慌张地换上一套新衣服，顺手把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帽沿故意压得很低。王哲趴在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他觉得很满意，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像个蹩脚的私家侦探。
王哲蹑手蹑脚地跑到单元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看到席丽娟愈来愈远的背影，她的走路姿势很奇特，身体一跳一跳的，像是踩在两根弹簧上。
出了小区的大门，席丽娟拦下一辆出租车，调了一个头，往城北驶去。出租车刚走远，王哲就跳到马路旁，钻进一辆趴活的车，让司机跟着前面那辆车。
席丽娟在市商业街前下了车，走了几步便拐进一家时装店。王哲买了一张报纸，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他知道席丽娟马上就会出来，因为那家店的服饰她根本消费不起。
可是他判断错了，席丽娟根本没有出来的意思。
买不起还不能看吗？
王哲站累了，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摊开报纸遮住脸。路过的游客纷纷歪头看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王哲不为所动，跟踪就要有个跟踪的样子。
一个小时过去了，席丽娟还没有出来，王哲坐不住了，在里面闲逛一个小时导购员会杀人灭口的。
王哲收起报纸，磨磨蹭蹭地进了服饰店，店里立着各式各样的模特，每张脸都像是席丽娟的，或许她就藏在模特中间。
店里没几个顾客，三名穿黑制服的导购员正聊着昨晚的连续剧，那部剧王哲也看了，无聊透顶，想起来就头疼。
王哲在里面转了转，都是些女士高档用品，他一个大小伙子显得格外醒目，导购小姐不聊电视剧了，全都看着他，好像他是剧中的男一号。
王哲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往里走，走到尽头他茫然了，席丽娟不在里面，难道有个密室，这里是特务的联络点？
“请问您需要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王哲的背后响起。
“随便看看。”王哲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您需要紧身内衣？”导购员用了一个高高的声调。
王哲才发现自己站在内衣专柜前，他红着脸回到了门口，干咳了两声后说了实话：“我找人。”
“您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导购员怪模怪样地眨眨眼。
“好吧，”王哲只好老实巴交地往下说，他把席丽娟的外貌特征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我明明看到她进来的，怎么会不见了？”
“您是她什么人呢？”小丫头管得还挺宽。
“我是她的家人。”王哲耐着性子说。
导购员回忆了片刻，说：“我想起来了，她进来没多长时间就出去了。”
“不可能。”王哲有些冒火，“我一直在店门口，除非她会隐身术。”
导购员笑起来，说：“我们店里还有一个后门呢。”
王哲顿时傻眼了，席丽娟金蝉脱壳了。
王哲沮丧地回到家，足足睡了一天觉，这几天的失眠令他精神疲惫。他上好闹表，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爬起来，他要制造出上班的假象。
一觉醒来，他换了件夹克，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厅里枯坐了一个小时，等了又等，席丽娟终于出现了，跟早晨出去时的穿着一样，表情也很自然，走路姿势还是一跳一跳的，唯一的区别是她身上多了些尘土，脸色发黄，皮鞋也不再光亮了。
她绝对没有见朋友。她到底去哪了？
席丽娟旁若无人地走过去，王哲认为她对今天的事完全不知情，服饰店的后门只是巧合罢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王哲买了一些绿叶菜回到家，他先趴在门上听了听，房间里有说话声，谁在里面呢？
王哲想再凑近些，不小心肩膀碰到门板上，砰的一声，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王哲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勺子。
门被拉开了，席丽娟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好像开始怀疑王哲了。
“钥匙找不到了。”王哲一只手举着菜，另一只手像蛇一样寻找了钥匙。
席丽娟没说话，伸手把蔬菜接了过去，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王哲进屋后先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多余的人。
“你刚才在打电话吧。”王哲扫了一眼电话机，用随意的口气问道。
“我没打。”席丽娟矢口否认。
王哲心里咯噔一下，席丽娟在对自己撒谎。
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原因很简单，那通电话有问题，她心虚。
电话那端的人成了王哲的一块心病。
“你今天没开车？”王哲问。
“车坏了，送4S店了，过几天才能取回。”席丽娟心不在焉地说。
“刚买的就坏了？”王哲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去投诉他们。”
“算了吧，只是小毛病而已，况且不用咱们付钱，走保险呗。”席丽娟露出不满的表情，“去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晚饭做好了，客观地讲味道极差，不是少放了盐，就是多放了糖，心不在焉的厨师是做不出美味佳肴的，不过席丽娟却吃得津津有味，不皱眉、不撇嘴，一句抱怨话也没有，真是见鬼了。
王哲坐不住了，倘若放在平时席丽娟早就应该把碗扔下了，怎么可能把盘子里的菜都吃光呢。
王哲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味觉了。
吃完饭，席丽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早上导购员聊起的那部电视剧。王哲沏了一杯茶，坐在她旁边，一只眼盯着电视机，一只眼瞄着席丽娟。
“你今天去哪了？”王哲忍不住问了一句。
“逛完街就去朋友家了。”席丽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明天你去哪？”
“再说吧。”
“明晚你想吃什么？”王哲殷勤地问。
“随便啦。”席丽娟不耐烦了，“别说话，我正看得入神呢。”
王哲讨了个没趣，不作声了，他眼睛看着电视机心里却想着其他事。
终于熬到睡觉时间了，王哲迫不及待地铺好床，自己先钻进被窝里。席丽娟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半天才进卧室，王哲看到她时竟有些紧张。
“关灯吧。”席丽娟平躺在床上，与之前的睡姿一模一样。
“我还想再看会儿书。”
“关灯吧。”席丽娟又说了一遍。
王哲只好关上床头灯，在灯灭的前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席丽娟咧嘴笑了一下。
王哲起了顿时一身鸡皮疙瘩。他再次打开灯，席丽娟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夜深了，一只黑鸟从窗口飞过来，落在窗台上，咕咕怪叫了两声，然后扑腾扑腾地飞走了。
楼外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自行车的滑轮声，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谁会深更半夜的出家门呢，天知道。
月亮是个钩子，尖尖的，像个衣服架子，它一会儿在这，过一会儿在那，没个准地方，挺不老实的。
房顶上的水管总在响，这些天特别明显，咕隆隆，咕隆隆，好像有老鼠在里面穿梭，整夜都不休息。
厨房的水龙头有些漏水，滴滴答答溅在水池子里，像是解剖实验室里的声音。
王哲翻了一个身，床板吱嘎响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房子买大了，要那么多间房干什么，王哲有点后悔。
他躺在漆黑的卧室里，心往下沉。他觉得这个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王哲睁着眼看着墙角，黑漆漆的，他没么也没看到。其实现在睁不睁眼都一样。
白天睡了一觉，王哲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在等。
过了很长时间，席丽娟终于又笑了，这次的笑声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时间特别长，就像是看了一部非常有趣的喜剧片，连身体都抖动起来。
王哲越来越害怕，必须想个办法，否则今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他担心灯光会刺激席丽娟，于是他从床头柜取出手电筒，一点一点地对准她的脸。
光柱像棍子一样，直直地打在席丽娟的脸上。她还在笑，仿佛换上两节新电池。
王哲在心中默数了十下，然后猛然打开手电，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席丽娟一直在睁着眼，她在看着王哲，一边看一边笑。
那道光柱在席丽娟脸上剧烈地晃动起来，局面更加可怖。
毛烘烘的长发盖在脸上，王哲心惊胆战用手指头地拨开一绺。
他发现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那双眼睛不是席丽娟的。
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正恶狠狠地盯着王哲。
王哲的身体软了下来，骨头一下子化成水，顺着汗毛孔往外渗。
王哲僵住了，他不知该跑出家门还是该关掉手电佯装睡觉。
光柱还射在那张脸上，王哲忽然闻到一股烟草味，他立刻觉察到那味道是从席丽娟嘴里呼出来的，这就奇怪了，席丽娟从不抽烟，她嘴里怎么可能残留烟草味呢，莫非……
王哲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想逃离这张床，离床上这个东西远远的。
可是，他没能逃走。
一只手抓住了他，原来席丽娟根本没睡，她把王哲捏疼了。王哲低下头，看到攥住他的那只手，长长的指甲，粗糙的皮肤，白白的，像裹了一层白色的宣纸。
那不是席丽娟的手！
一股力道向王哲压下来，他被迫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席丽娟”坐起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慢镜，她的脸缓缓地贴在王哲的脸上，长发落在他脸上，像某种动物的尾巴。
王哲想大声呼叫，希望邻居们可以搭救他，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左邻右舍还没搬进住户呢。况且他此时失声了，他的喉咙被“席丽娟”卡死了，他已经听到了骨头的脆响。
呼吸越来越难，王哲在徒劳地挣扎，手电光柱在房间里游动，偶尔会打在那张狰狞的脸上。
“席丽娟”最后一次笑起来……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