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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灭苍穹之逆神手 终章(十五)结局

小说:射灭苍穹之逆神手  作者:米官  回目录  举报

某个下雨的秋日。

夏侬与这个少女相遇了。

**********

夏侬?卡苏鲁并不讨厌雨天。

一旦如此表示,他妹妹必定以看著珍禽异兽的眼神对他说:

「雨天有什么好?不但湿漉漉的,出门又得带雨伞,鞋子还会被泥巴弄脏耶。」

您说得是。夏侬并没有故意跟妹妹唱反调的打算。

正如妹妹所言,雨天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旅行者,不但必须暂停旅程,也很难寻觅露营地点,一点好处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还是喜欢雨天……下雨的情景。不,更正确地说,他是喜欢在下雨的情景中独自漫步,打从在故乡开始就是这样。

这该称为有声的宁静吗?

雨声可以遮掩四周的杂音。刺耳的诸多声音,都融化在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里,而湿润沉重的空气就像海绵般吸收一切。不知何时开始,只能意识到缺乏变化的单调雨声,一种模拟的寂静覆盖耳膜。

阳光被乌云遮蔽,无力在地面刻凿明确的影子,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一层灰色薄膜,隐约不清。色彩淡化的视野犹如回忆的情景,现实感逐渐消失。

一切外在事物随逐渐冰冷的体温远去。舒畅的孤独。只要待在雨中,彷佛就能想起早已遗忘的事。

在雨中漫步,跟冥想也很相似──他如此认为。

可是,这限於手里只有一把雨伞,轻松散步的情况。

「盐和调味料四种……再加上线……」

夏侬嘀咕的语气比平时更为不耐,目光看著手中的纸条。纸条上以娟秀的笔迹详仔罗列著购物清单。

「两件内衣……就算是家人,会有人指使男生替自己买内衣吗?」

包裹高瘦身形的黑外套、厚皮手套、拒绝剪发似的黑长发,以及束发的白绳,都是非常普通的旅行装束。明明是年轻尚轻的二十岁,却一脸疲於人生的倦怠表情也是旅行者所有。

不过……看不见一向在他腰际晃动的长刀。

此时却拿著购物用的布包与黑伞。

「没有忘记买……什么吧?」

他如此说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深深渗入雨里的城镇风景。

人影零零星星,他们的步履亦很缓慢。在模糊的景色中行进的人们,宛如幻影里的生物,存在感十分薄弱,无所依靠。就连整齐并列的建筑物都丧失立体感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的呼吸证明人们确实存在。

夏侬终结似的移动目光,巨大的城门映入眼廉。

足以容纳马车交会而过的宏伟建筑。从厚度来看就很坚固的门扉,以及小型高塔似的门柱,俨然区分城镇的内外。光是开启与关闭,想必就是非常费力的工作。那道门扉向外开启的模样,就像意欲吞噬道路的巨兽下颚。

「好,必须在天色变暗前赶回去……」

夏侬低语穿过城门。

砖块堆砌而成的巨大门柱,内部是中空的,也是守卫们的值班室。夏侬以木牌凭据换回进城前留在这里的长刀。

许多边境城市都有这种大型城壁与城门(当然是为了预防非法入侵、猛兽和魔兽),除此之外,许多地方也禁止携带武器入城。

这固然是为了遏止当地居民的暴力犯罪……对身分不明的旅行者,武器的携带与持有限制尤其严格。因为对方可能是想入城劫财的盗匪或山贼一类。不论城壁的防卫多么坚固,如果在城内受到攻击,其防御力也不免大减。

「不过,这把刀的形状还真奇怪。」

「这是我老爸的遗物。」夏侬笑著回答一脸好人样的中年男性守卫,将长刀挂回腰际。「不一直带在身上,总觉得不安心。」

「你真是危险的家伙。」

守卫苦笑。如果不知道夏侬面对的情况,有这种感想也很正常。

不过,老实说……夏侬携带的武器,并非只有长刀。

不但身上总是带著一、两件称为暗器的秘密武器,现在手里的雨伞,伞柄虽细,内部也加了钢条。尽管无法进行真正的战斗,一旦遇袭,应该也能够抵挡刀械的一击。

「小心点哟。」

夏侬轻轻挥手回答守卫的话,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

「……咦?」

夏侬突然停步蹙眉。

城门旁边……敞开的门扉旁,孤伶伶地站著一个人影。

外表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女。

犹如垂挂在瘦小身躯上的粗衣。与其说是衣服,倒像是随处可得的布袋,在脖子和手脚的部位胡乱打洞制成。黑发与其说是留长,倒像是没剪。话说回来,关於发型,夏侬自己也没资格嫌别人。

那股略显阴郁的打扮,实在很像孤儿。

少女的黑眼盯著道路彼方。

或许是因为目光看得太远……难以判断那双眼睛是否有焦距。

彷佛在等待某人……或者某种东西的眼神。到等待的目标出现为止,她大概都不会动。说不定她并不是孤儿,只是迷路而已。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夏侬也不会特别留意。

孤儿一点也不稀奇,迷路的孩子更不特别。少女并没有走头无路的样子,夏侬也无暇理会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不过是在路上擦身而过……仅止於此的关系。仅止於此的陌生人。跟风景没什么差别。

她当然没有穿雨衣。身上穿著在这种时刻可说是鲁莽冒失的简陋衣服,就这样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论是贴在皮肤上的湿衣下摆,或是那头长长的黑发,都滴著大大的水珠。她应该在雨中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说不定……从早上就站在这里了。

夏侬是中午过後进城的。刚好跟结束晨间市场的巡回商人的马车队在城门擦身而过──被他们的喧哗分散了注意力,极可能因此忽略这个少女的存在。

「嗯,不过……」

夏侬跟少女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道的事。只要本人无所谓,不管多么奇怪,不去干预对方的行为才是明智的抉择。

(多管闲事只会引起麻烦而已。)

夏侬如此告诉自己,通过少女的前方。

少女不为所动。

没有做任何事──彷佛连打哆嗦这件事都已遗忘,文风不动,静静伫立──那双真挚的眼眸,一味凝视著绵延不绝的道路彼方。简直像在诉说,她就是为此而生。

雨势不断增强,但少女不为所动。就这样伫立原地。只有她的周围,时间彷佛暂时停止般没有变化。

……少女前方忽然一暗。

少女初次将焦点对准身旁的空间。

前方站著……双眉紧蹙的夏侬。看来他又折回来了。

夏侬默默牵起少女的右手,强迫她握住自己的雨伞。对茫然若失的少女凶巴巴地扔下一句──

「再见。」

以最後通告般断定的口吻说完,抱著买好的东西,用外套盖住头顶,快步离去。

(啊啊……该死的!)

外套做过简单的防水加工,但雨势一大,也只能聊以安慰。夏侬对不断渗入的雨水感到不适,一边暗自嘀咕。

(竟然又多管闲事……啊啊,真是愚蠢。)

回去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弄丢雨伞呢……夏侬边烦恼边行走,突然停下脚步。

不祥预感到脑内萌生。他缓缓向後一转。

「…………」

一如预料。少女就在那里。

她就站在夏侬身後,右手拿著雨伞……可是没有向上撑起,而是在地面拖行。这样根本不叫撑伞。

「喂,你这样子,我不就跟白痴一样吗?」

夏侬说完,牵起少女的手,让她撑好雨伞。少女总算学会了,撑好雨伞──然後不可思议地看著夏侬。

「好,再见。」

再度叮咛似的说完,夏侬转身离去。

向前迈出……二十步。夏侬这时再度停步。

一回头,少女撑伞站在他身後。跟刚才相同的位置。夏侬一时甚至误以为自己没有移动。

「…………」

夏侬皱眉盯著少女,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注视一阵子之後,少女或许以为这是某种游戏,开始模仿他皱眉。

「……唉,我告诉你,」夏侬叹息道:「我正在旅行,你懂吗?」

少女没有反应。

「你家在哪?叫什么名字?」

仍然没有反应。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智能不足……正当夏侬开始感到奇怪时,少女张开小嘴。

「……诗音……」

一瞬间……夏侬并未理解那是语言。

彷佛在张开嘴巴的瞬间,化为无意义的气息消散的空洞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醒悟那个声音是少女的名字。

「……你叫诗音吗?」

少女轻轻点头。

「喏,诗音,你家在哪?」

诗音摇摇头。光凭这个动作,无法判断她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家,或是因为迷路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正在旅行喔。不可以跟著我,懂了吗?」

可是,她这次对夏侬的话没有反应。

因为平常的对手是你讲她一句,她便还你十句的妹妹,一旦对方反应如此迟顿,他就乱了阵脚。再叹一口长长的气,夏侬转身离开少女。

……然而。

(呜哇啊啊……)

结果一如预料,夏侬在内心发出哀号。

脚步跟气息也跟上来了。

她保持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後。不论夏侬加快或放慢步伐都一样。少女如影随形地跟在夏侬後面。

(……没办法了。)

夏侬将步调改成小跑步。因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而且刚买的东西都会淋湿。

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在後方追赶。夏侬听著身後的声音,继续加快步伐。只要全力奔跑,因为两人的腿长差距,少女绝对不可能追上他。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紧追在後,竭力狂奔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已喘不过气,他听见少女紊乱的呼吸声;然而,她依旧不肯停止追逐夏侬。

不过是刚遇见的陌生人,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拚命?

可是──

……哗啦……哗啦……哗啦……

脚步声越来越小。夏侬内心安心地吁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可是他想不出其他方法。为了让对方放弃,夏侬再度加快脚步……

……哗啦……哗啦……砰咚!

一个特别大的声音响起。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他不能回头──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夏侬的脚步不觉减缓。他感到自己的双腿突然变得沉重异常,但还是藉由奔跑之势,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然而,这已是极限。

夏侬停下脚步。

当作最後一丝抵抗,他并没有转过身体,只有扭转颈部,以眼角余光捕捉少女的身影。只要瞥见少女没事,他就打算继续奔跑。

(啊啊……)

夏侬很想抱头哀号。

少女一言不发,以跌倒在地的姿势……注视夏侬的背影。

那双眼犹如被人舍弃的小狗。

默默无语……却像是千言万语的眼神。

神情里没有跌到的疼痛和濡湿的不适……只有被遗弃的哀伤。没有对抛弃者的恨意,只有纯粹的悲戚。

倘若她大声哭喊,或者愤恨瞪视,反而让他能够狠下心来;然而,少女却以跌倒在地的姿势,一脸寂寞地凝视夏侬的背影。

只要向前一步。再一步。

只要这样,大概就可以抛下她。虽然没有根据,但他有这种信心。

只要将视线转回前方,向前方踏出一步,少女应该就会放弃。她大概不会爬起来,就这么趴在原地……哀怨地看著夏侬,然後放弃吧。

恢复原本空洞的眼神──独自淋雨等待某种东西。

现在正是胜负关键,或者该说是一种策略。

只要踏出一步,就是夏侬的胜利;假如他整个人转身,就是少女的胜利。

(好!一步而已,很简单的。只要抬起腿,稍微向前移动、放下。一步而已。这样就好。好,要走罗。现在要走罗。好,就是现在。我要抬起腿了……)

就这样在脑中快速宣言应该采取的行动,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我……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跟雨水相异的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呜……呜呜……)

苦恼不已的夏侬,以及在後方凝视他的少女。

大雨依然朝两人头顶浇灌冰冷的水滴。一切都暧mei不清的世界里,青年与少女犹如雕像般冻结。

唯独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结局。

对这种胶著状态感到厌倦的少女起身……走近夏侬,紧紧抓住他的外套下摆,夏侬最後终究无法踏出那一步。

**********

带著忧郁的碧眼眺望天际。

对毫无转晴迹象,染满阴沉色彩的天空投以无意义的目光,坐在窗畔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非常沉重的一口气。

或许是湿度的关系……整齐盘起的美丽金发也显得有些扁平。

「雨……」

大大凸出壁面的窗户。

打磨坚固的?木,再涂抹多层亮光漆做成的窗框,以及其周围的装饰,光从这些判断,就知道这是跟民家截然不同的高级建筑。如果仔细观察,窗框内的玻璃是双层结构。光是设置这种大型凸窗,就必须耗费高度建筑技术与高级材料,而这扇窗似乎还施有隔音与保温功能。

站在这扇凸窗旁边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可爱少女。

瓜子脸不单只有可爱,还带著一种凛然的气质。在奢华的建筑物里,少女的容貌也极为自然地融於其间。

正是深居简出的千金大小姐,然而──

「哇啊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砰咚!少女朝地板用力一踏,大声嚷道。

什么气质云云都已飞到九霄云外。如果闭上嘴巴,她的容貌确实很像贵族人家的小姐,可是一脸焦躁地瞪视天空的模样,反而荡漾著庶民那种爽快、豪迈的气息。

在贵族的纤细容貌内,暗藏庶民那种杂草般的坚韧。

她是夏侬的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帕希菲卡像野兽般地吼道。

毕竟她的优点就是精力过剩,自然不喜欢行动受限的潮湿雨天。

「该死的雨天!给我差不多一点!」

她直直指著天空胡言乱语。可是,无数的雨滴彷佛在嘲笑她,仍旧在窗外不停起舞。

「幸好我们偶然发现这个地方!」

她现在说话的地点……是大宅第的一个房间。

这幢宅第奢华地盖在足以容纳十间或二十间普通民家的地皮上。高度只有两层,不过非常宽敞,墙壁上并排著大大小小数十扇窗户。不论怎么看,都不是庶民财力所能建造的宅第。

然而,窗户虽多,却没有镶嵌玻璃。墙壁处处都是裂痕,严重的地方甚至有足以容纳整辆马车通行的洞穴。向两侧开启的玄关正门,其中一扇……不见了。

换句话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废墟。

旅途上忽然下雨,在寻觅避雨的地方时,偶然发现这幢宅第。

从主要干道转向岔路,行驶约莫半小时。犹如迷惑旅人的幻象……这幢宅第骤然矗立在前方森林。

虽然不知为何遭到废弃,这里原本大概是地方大领主的别墅一类。玄关大厅的空间甚至可以直接充作舞会场地,房间数量亦很惊人。尽管没有细数,但肯定不是十、二十之数。

从荒废的程度来看,应该有数年无人居住。

很明显有遭到宵小的痕迹(大概是想窃取废弃宅第的剩余财物),现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因为是花费大量金钱建造的坚固建筑物,也无须担心可能会崩塌。

……就是这样。

卡苏鲁兄妹一行人,很幸运地将整辆马车驶进这幢废墟。

「看得我都要全身发霉啦!如果继续默默看下去啊。哎,就只会哗啦啦的下个不停!你就没其他把戏了吗?嗄?!例如横著下啦!七彩雨啦!」

家具被人搬光的室内原本就很冷清,再加上掺杂雨滴的寒风不断从裂缝跟洞口吹来,让室内更加寒冷,而且潮湿;不过,相较於在森林里露营,这里的地面至少是乾的,已经是强过百倍的环境了。

「你真是夸张……才第二天而已嘛?」

苦笑著跟她说话的,是在房间角落看书的姊姊拉蔻儿。

不论是那双总是水汪汪眼睛,或是柔顺亮丽的黑发,还是懒洋洋的口气……她的容貌跟态度有一种整体性的安详与沉静。

假如帕希菲卡代表动,拉蔻儿就是完全的静。

就算说这两个人是姊妹,大概也有不少人会感到狐疑。事实上,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话虽如此,在相同双亲教养下所形成的性格,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终归是不解之谜。

「哎哟……你想想办法嘛,拉蔻儿姊~~例如用魔法把乌云吹走呀~~」

「这毕竟是不可能的。」

「哼,发霉也就算了。如果连续下十天,头顶肯定会长出香菇来。」

「香菇──」

「你干嘛一脸陶醉……」

看见姊姊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帕希菲卡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很可爱呀。」

「那叫痴呆才对。」

「是吗?」

拉蔻儿难以置信地反问。

帕希菲卡顿时想像姊姊头顶长出香菇的模样……再硬生生地消除那幅想像图。因为那模样自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夏侬哥还真慢耶──」

「坐不住的话,一开始就该跟著去嘛。」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在这种大雨里一路走到城镇。」

故意选择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光是为了躲雨。

进城不能携带武器也是原因……基於以前在塔尔斯镇得到的教训,夏侬他们没事尽量进城。万一城镇的居民被卷入他们的事,很可能造成大量死亡。

可是,如果没有过原始生活的觉悟,有时也必须到城镇或村庄采买生活必需品。假使不多少了解世间情势,也可能对旅程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夏侬一行人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在城镇或村庄逗留。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有停留数日。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他们就立即远离人群。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个跟城镇保持适当距离的废墟,正好当作旅人的歇脚处。只要不是发生天大意外,也不用担心危及他人。要是一直没被狙击帕希菲卡的刺客发现,他们甚至愿意住在这里。

「哎呀……说人人到……」冷不防……拉蔻儿以焦点模糊的瞳孔,注视空无一物的半空说:「……夏侬回来了。」

不明原由的人看了,很可能会毛骨悚然的危险动作,其实她是检视脑内展开的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

平常很少在白天使用这种魔法,但是这几天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这种魔法,搜查周围情况。因为雨声很容易掩盖声音与气息。不能保证敌人不会藏身在这场雨中接近他们。尽管看起来感性异常,性格温吞过头……她姊姊在这方面却是一丝不苟。

「真的吗?」

「嗯……不过──这是……?」

拉蔻儿似乎发现了什么,脖子一歪……但帕希菲卡根本没有听。

她快步冲出房间,在长廊上奔跑,全速冲到楼下玄关。原本打算摆起晚娘面孔,却藏不住满脸笑意。

「好慢耶,夏侬哥!」烟雨蒙蒙的情景中,人影走在连接大门和玄关的道路上,帕希菲卡不胜欣喜地(或许本人并未察觉)大叫:「你是到哪闲逛啦?有没有帮我买礼物?真是的,连买个东西都比别人多花一倍时间!」

帕希菲卡越骂越起劲的声音──

「所以你的脑袋瓜里就是老人……」

──急速变弱。

夏侬抵达缺了一边门扉的玄关,收起雨伞,甩掉水珠。看著他的身影……帕希菲卡嘴巴半张,僵立原地。

不,正确来说,她看著的……并不是夏侬的身影。

异样沉重的沉默降临,只有单调的雨声响著。

「……我回来了。」短暂沉默後,夏侬再也无法忍受这股沉重似的说:「我买了你要的内衣。不过,你也别再指使我去买内衣了。你难道不会害羞吗?我可是很不好意思哪。还有,清单上的东西差不多都买齐了,但是有两种调味料缺货。盐倒是很便宜。」

帕希菲卡一言不发。相较之下,夏侬却意外地饶舌说:

「啊啊,累死了。帮我泡杯茶,茶!基本上,既然托别人买东西,至少在回来的时候,要心怀感恩地泡杯红茶才……对……」

再度沉默。这次更加沉重。

夏侬的额头上滑落一道跟雨水相异的水珠。

帕希菲卡的蓝眸并非注视那个夏侬本人,而是他的旁边。

一个紧紧揪住夏侬左手臂的黑发小少女。

少女──诗音似乎不太明白状况,不可思议地看著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发现帕希菲卡正凝视自己,就直勾勾地回视她的眼。

那并不是惧怕,也不是挑战的目光。宛如直接镶嵌了天真这个词汇的眼神,反倒让帕希菲卡为之退缩。

这时……拉蔻儿也走下楼梯。

「你回来啦,夏侬……」

不用说,她事前就已透过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的情报,察觉到夏侬身旁有一个少女似的人物。

话虽如此,亲眼看见夏侬带著一个陌生少女,她终究觉得有些奇怪。眨眼两、三下,接著以睡眼惺忪的黑眼,依顺环顾夏侬、诗音和帕希菲卡。

「……礼物?」

拉蔻儿指著诗音,懒洋洋地问道。

**********

走在向来一尘不染的长廊,他眉头深锁。

玛乌杰鲁教教会?第二涉外局西部地区统御支局──这是他目前所在的建筑物名称。

以圣地──圣葛林德所处的莱邦王国为中心,向全世界扩展的超级庞大组织玛乌杰鲁教,除了无数的教会以外,也在王国境内数个地方,王国境外数十个地方,设置与圣葛林德具有相同统御指挥功能的支局。

这个体制早已逾越宗教团体,近似地方分权体制的国家。不,相较於多数国家因过度的中央集权体制,引起政治、军事与经济方面的地方落差,结果难以全面、圆滑地管理自己的国土……这个组织甚至可说是超越国家数步。

一个单纯的(不知是否能如此称呼)宗教,为何能够拥有这种程度组织力与执行力,对此有许多不同看法,但知道实际理由的人,整个达斯特宾大陆恐怕也不及百人。

「啧……该不会又要听那些罗哩罗嗦、唠唠叨叨的抱怨了?」

被召到支局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原本就被降职了。再加上对工作虽然称不上无能,却也不够热心。长官对他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受命担任边境异教检察查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贬职了。只受到这种待遇,或许反而应该感谢天神玛乌杰鲁。

跟他同期入教,却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跟那个男人相比,他应该算相当幸福。那种被人豢养成杀人生物的人生,光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参见。」

「进来。」

取得许可後,他打开门,慢吞吞地走进房间。身材高大的他,以前经常撞到房门上缘,现在进房时已经养成无意识弓身的习惯。顺道一提,这种进入房间的模样,简直让人联想到从巢穴钻出来的熊──这句话出自他的上司。

「你还是一副大嗓门啊。」

上了年纪的微胖上司──贺伍杰尔?史科费路德皱眉说。

他负责管理现在逐渐变为闲职代名词的异教检察官,说起来也是与「出人头地」无缘的人物。

据说目前的娱乐是用餐以及访问附近的孤儿院,看看孤儿院里的孩童脸孔。「他们都叫我贺伍爷爷喔。」只要是支局的人,一定听过他如此自豪地炫耀。

能够在这种小市民的琐事里发掘乐趣……贝尔肯斯也对他颇有好感。

曾经一窥玛乌杰鲁教黑幕的他,看见贺伍杰尔这种神官──走入民间,共享苦乐并帮助他们,这种尚未遗忘神官本质意义的人,就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贝尔肯斯今天却也闷不吭声,全身紧绷。几乎可说是僵直。

而那个原因,就站在贺伍杰尔的旁边。

「皮耶特罗?贝雷萨……!」

「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你还是健壮如昔,真是太好了。」

这名青年神官温和微笑。

不胖不瘦。带著某种沉稳气息的人物。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岁,那股沉稳也很类似长年执勤的神官的稳重。

几近白发的银色发丝,有细心梳理的清洁感。

身上的衣服是玛乌杰鲁教里最普通的神官服。脚上的鞋子是神官们经常穿著的外出用布鞋。全身打扮就像随处可以见的外出玛乌杰鲁教神官。

「……确实很久了,原来你还活著啊?」

「真过分。几年不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细长的黑眼注视贝尔肯斯。

「我老实告诉你,」贝尔肯斯以明显的厌恶声音说:「我讨厌你。讨厌到光是待在你身旁就想吐。」

「别、别说了,贝尔肯斯。」

贺伍杰尔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额头。本人或许并未察觉,但脸上冷汗涔涔淌下。

近距离面对浓烈的杀气时,即使意识无法察觉,肉体也会生出反应。尤其是贝尔肯斯这种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一流高手。他所施放的强烈杀气,不是普通战士所能比拟。

「之所以召你来……是这位贝雷萨祭司想问问你,这次调查途中有没有看见奇妙的少女。」

贺伍杰尔皱眉擦拭额际的汗水说。

他对贝尔肯斯和皮耶特罗的过去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点也不温暖的房间汗如雨下。

「奇妙的少女?」

贝尔肯斯双眉紧锁。

他立刻想起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女,但竭力抑制表情变化。对皮耶特罗供出她们俩,实在太过危险。

「这种事也很难讲,毕竟边境各地的文化与风俗都不太一样……要说奇妙的话,那块土地上的居民看起来都很奇妙。」

「这种事还用你告诉我?我……或者该说贝雷萨祭司要找的人,是指撇开这种差异,还是跟普通人明显不同的少女。」

「……恶魔的私生子(Spawn)这一类吗?」

「呃……」

贺伍杰尔的声音一顿。

莫非……不,他对那个人物恐怕也是所知无几。这件事的主导人是皮耶特罗,肯定不是正经神官应该插手的事。

「如果您不说出具体条件,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搜寻记忆。」

「不,免了。」插嘴的是皮耶特罗。「我听说你前阵子都待在外边境一带,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贝尔肯斯。我并没有期待这么凑巧的偶然。」

「是吗?」

毫不在意贝尔肯斯的冷言冷语,皮耶特罗向两人恭敬施礼。

「抱歉,打扰两位了。我还有使命在身,就此告辞……」

皮耶特罗接著一派自然地离开房间。贝尔肯斯感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全身的紧绷终於消除。

「……你们好像认识,有什么过节吗?」

「嗯,是啊。对了,是谁派那小子找人?」

「霍克枢机卿。」

贺伍杰尔的回答让贝尔肯斯在内心呻吟。

(霍克局长疯了吗?)

葛涅斯特?霍克──第一涉外局局长。

贝尔肯斯见过他。原本贝尔肯斯应该在他底下工作。霍克局长也兼任官方上并不存在的第六涉外局局长一职。

因此贝尔肯斯或多或少也了解霍克局长的性格。头脑相当灵活,与平日骄傲的态度相反,内心是城府深密的男人。

这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大胆的行为,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难不成……)

贝尔肯斯的脑里掠过一名少女,以及守护者(Guardian)的双胞胎身影。

废弃公主与她的守护者。

在昔日玛乌杰鲁教的圣地圣葛林德,被神论宣告为「毁灭世界的剧毒」。在尚未取名的襁褓时期,就应该自王国史上消除的公主。

杀手、王国军人,以及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击退这些敌人,继续守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们的能力高强。不论是剑士的哥哥,或是魔导士的姊姊,从贝尔肯斯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流,甚至是一流之上。倘若要与他们为敌,铁定需要一整支部队的肃清使。

就连乍看下软弱无力的那个废弃公主,在绝望的状态下仍有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坚强。然而……

「通通风吧。」

或许是感到气闷,贺伍杰尔走近窗户,大大敞开。秋季的乾爽空气不断流进室内。

「冬天快到了。」

贺伍杰尔并未注视任何地方……只因吹抚脸颊的冷风,有感而发地低喃。

(──希望这只是我杞人忧天。)

眺望著窗外的秋季天空……贝尔肯斯遥想著此刻大概在这个天空下的某处,继续旅行的他们。

**********

美丽虚幻的旋律,围绕在帕希菲卡周围。

指甲撩拨的震动弦音,悲哀无比地响起。连绵不绝的音律,宛如在诉说她的心声。尖锐诉说悲伤。沉重诉说绝望。在滂沱大雨的冷冷空气中,旋律显得更为鲜明。

「啊啊……」

右手放在胸口。左手与那蓝色的眸子,彷佛在向谁求救般朝向半空。

帕希菲卡步伐踉跄地走近窗畔。就连这些细微动作,也深深透著苦恼。光是看著她的这种姿态,任何有良心的人或许都会忍不住流下泪水。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哀伤不已地抖动睫毛……她歌唱似的说道:「骇人听闻的事情终於……终於……」

跳舞似的将身体朝後方一扭,这次换成左手放在胸口,右手高高举起,帕希菲卡说道:

「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他居然……啊啊,夏侬哥他……」

帕希菲卡摊开双臂,仰天大叫:

「居然诱拐女童!」

「吵死啦!」在夏侬的咆哮声下,旋律戛然而止。「谁诱拐女童啦?」

「夏侬哥。」

「别用手指我!别指我!」夏侬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瞪视迎面指著他的帕希菲卡吼道:「什么『终於』啦!『骇人听闻』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拉蔻儿你也是!还拿出鲁特琴跟她胡闹!」

拉蔻儿在帕希菲卡旁边迅速收拾乐器。

「…………」

这个问题女童(总之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诗音,彷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纠纷,一脸诧异地站在夏侬旁边。她总算松开了夏侬的左袖,但依然紧靠在他旁边,寸步不离。

「你们是要我说几次才懂!」

夏侬用拳头搥打墙壁怒吼,可是帕希菲卡毫不畏惧,斜眼看著他说:

「在麻努林的时候也是,年纪一把了还没有女朋友,我就觉得奇怪。恋童癖是变态喔,是异常喔。身为人类,你不觉得可耻吗?啊啊,连我这个妹妹都觉得羞愧呢。」

「呵呵呵……?」夏侬面露狞笑,绕到帕希菲卡正面。「我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不晓得是谁端来足以烧伤喉咙,掺了大量辣椒粉的红茶?又是谁每隔几分钟就带沙漠之鹰来?乱?」

「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

话说回来,当时的女朋友,并不是真正的恋人,而是有事来访的单纯女性朋友。

老实说,夏侬在故乡的同龄女生里相当受欢迎。高挑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超龄的稳重,跟同年纪的少年相比,自然格外出色显眼。

话虽如此,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恋人或暧mei不清的女友。

帕希菲卡的妨碍或许是部分原因,不过最大的理由据他说是……「麻烦」。

当然,夏侬也是男人。并非对女性没有兴趣。可是他对女性并无幻想,或许因此才没有积极涉足爱情。嗯……如果家里有两位就各种意义而言异常强烈的女性,选择恋人自然会更加慎重了。

「……虽然知道事情原委,」拉蔻儿看著相互瞪视的弟弟妹妹以及诗音,插嘴说道:「不过夏侬,这个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孤儿……不小心的话,真的会变成诱拐喔?而且,就我们的立场来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夏侬呻吟道。

跟刚才相同的废墟一室。

窗外依旧大雨如注,房间还是充斥著郁闷不快的湿空气。

夏侬在这里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说明事情始末……然而,对无法甩脱诗音一事,称不上是什么具体的藉口。

他们是流浪者,而且是逃亡者。

就算诗音是孤儿,没有亲人,也不能带著她旅行。夏侬他们原本就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免於职业刺客、接受特别命令的军人、骑士或者教会暗杀部队的攻击。如果这时再加上诗音,根本就是累赘。只要增加一个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护卫的辛劳也暴增一倍。

不,别说是累赘了,要是杀手们看见他们带著诗音,对方为怎么想?如果把她掳走当人质,那真是万万不妙。

对夏侬他们是如此,对诗音本身也很不利。要是替她设想,他就不该带她回来。

「可是,该怎么说……一看见她的眼神,就没办法反抗──」

「啊~~真丢脸。」对於试图自我开脱般辩解的夏侬,坐在拉蔻儿旁边双手抱胸的帕希菲卡一脸不屑地说:「夏侬哥是男人的话,就该跟她好好说清楚,说清楚呀。这样拖拖拉拉有什么用?最後还是得带她一起走。」

「总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更凶?」

夏侬皱眉说。被帕希菲卡吐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这次的语气确实特别严厉。

「这当然是因为夏侬带回来的是女孩子──」

「我平常就很凶!」

拉蔻儿浮起意有所指的微笑说到一半,就被帕希菲卡大声打断。

「是吗?」

「就、是、这、样!」

帕希菲卡砰的一声拍打膝盖,满脸通红地说。看见夏侬跟拉蔻儿都被这股气势吓得不敢发言,帕希菲卡脸色一沉……视线转向夏侬身旁的诗音。

承受这股格外锐利的视线,诗音彷佛也察觉事情有异。看见她紧紧揪住夏侬的左手臂,帕希菲卡额上青筋暴起。

「呃……诗音?」

帕希菲卡盯著诗音的脸孔说。虽然努力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但仔细一看,不但脸颊僵硬,额上青筋也若隐若现。

……非常容易理解的性格。

「我们啊,不能够跟你在一起的。懂吗?」或许是因为诗音沉默不语,再加上神情难以分辨内心思绪……帕希菲卡换成哄小孩子的口气。「我们一定要跟诗音说掰掰喔。」

「…………」

诗音默默摇头。不断地、不断地摇头。

「诗音。」

帕希菲卡再度呼唤她,诗音恐惧万分地躲到夏侬身後。

「她好像很讨厌你呢。」

拉蔻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帕希菲卡皱眉。这样下去,就只有自己变成大黑脸了。

「唉……真是伤脑筋。」帕希菲卡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拉蔻儿姊也说句话嘛。夏侬哥一点志气都没有。」

「是呀……」拉蔻儿头一偏。「诗音?」

诗音听见她的呼唤,从夏侬身後微微露出脸孔。

「诗音想要怎么样呢?」

「…………」

她没有回答。

「那么,你可以回答『有』跟『没有』吗?」

「…………」

诗音轻轻点头。

「诗音有家吗?」

「……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没有爸爸或妈妈呢?」

「……没有。」

与其说是话语,更像是吐气音的简短回答

「走散了吗?」

她摇摇头。

「去世了吗?」

又是一阵摇头。

夏侬他们面面相觑。拉蔻儿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略微思考後又问:

「……莫非,你对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否连这种自觉都没有……诗音先是露出沉思的神情,然後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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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灭苍穹之逆神手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