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长得和阿良很像的脸。
年轻，标致，夹杂着犹豫，迷茫。
顾淳律。
这到底是阿良真正的名字，还是只是又一个陌生人？
“他大概是惜最珍惜的人了。惜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一个人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最后积劳成疾，不久后也过世了。之后的时间里，惜一直由哥哥律照顾着。本来以律的能力，考大学，拿奖学金什么的完全不是难事，但为了她，他放弃了学业，到处打工赚钱。惜曾经说过，律这么做是因为他把母亲的死当作自己的过错，既然不能弥补，就只能以此赎罪。
‘但那真的是律的错吗？’我曾经这么问过惜。
‘当然。’惜冷冷地回答。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可以肯定，那句‘当然’绝对不是出自真心。
律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虽然没能上大学，但赏识他的人却一打又一打。就在我和惜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律带来了两个朋友。他们一个叫鹏进，一个叫苏蒙。”
她点了点一张三个人的合照中的两个人。照片里的人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实验室样子的房间里。我的父亲，顶着一头乱腾腾的黑发，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的右手臂搭着律，左手揉着一个正在开怀大笑的陌生男子的头发。那个男子，正是那张一九九四年的六人合照上的那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徐阿姨。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双眸，让我读不出她此刻的情感。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应该有着超越友谊的情感吧？究竟在那张照片之后，这六个人都经历了些什么，让他们如今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他们三个都很热衷生物研究。这是他们的研究室。”她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律是给他们送邮件的时候和他们认识的。那可真是很戏剧性的相遇。当时的律对生物很感兴趣，看到信件的地址是寄到生物研究所后，他居然特地跑上门去见收信的鹏进。当时的鹏进和苏蒙都是院里的研究生，见着这个‘邮差’都吃了一惊。事后鹏进和苏蒙也常拿这件事来开玩笑说：‘看到阿律的那一刹那，我们仿佛看见了雨人！’‘真是的！有哪个邮差一上门会拿一堆学术词汇炮轰客户的？！’抱怨归抱怨。阿进和苏蒙不但没有把律赶走，反而邀请他到研究所去帮忙。”
“哈哈！好有趣的人！”
鹏进。
鹏进。
我试着去熟悉这个名字。直到它的每一笔每一划都紧紧地扣着“父亲”两个字。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会怎么说话，有过什么样的生活。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讲述他的事。这是头一回，我感觉到他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哈哈哈……与其说有趣，不如说是怪吧！律这个不称职的邮差暂且不说，劝律留在研究室的那两个家伙脑筋也没正到哪去……
“但也多亏他们的怪脑筋，才能想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点子。这照片是他们的研究获奖的时候照的。他们的研究在当时还引起了好大一阵轰动呢！
“……像这世上很多人一样，鹏进和苏蒙一看见淳惜就被她的美丽所吸引了。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盛夏的下午，鹏进第一次看见淳惜时的表情。那个表情！真是比谁都真实！满脸的爱慕都写在脸上，红成了一片。虽说鹏进是个生物学的天才，但在感情上似乎就是另一码事了……
“三年后鹏进向淳惜求婚。那是私底下进行的，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不过按照鹏进的性格，多半是个很挫的求婚吧！
就在当天晚上我接到了淳惜的电话……
『露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淳惜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律不是我的亲生哥哥。』
不知为何，对这句话的内容我并没有觉得很意外，倒反是这句话的出现让我有些吃惊。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她往下说。
『今天鹏进向我求婚了。』她说。
‘天哪！真的？真的？！’
『嗯。』
‘天哪！天哪！怎么样？答应了吗？’
『还没。』
‘犹豫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了那个‘秘密’的意义。
‘淳惜……你不会是……’
『露露。我爱鹏进。很爱很爱。但是。。。但是律为我付出了他的所有，我却没为他做过任何事……』
‘惜！那不一样……’
『露露！我爱律。像亲人一样地爱。但是……但。。。。。。』
那是一个我一直没想过的答案。
律喜欢惜。
而且是超越亲情的喜欢。
。。。。。。
‘惜？’我小心翼翼地说。
『嗯？』
‘你是喜欢鹏进的吧？’
『嗯。喜欢。』
‘那……这不就足够了吗？’
惜没有回答。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什么，挂掉了电话。
半年后，惜便和鹏进结婚了。
参加婚礼的只有我，苏蒙，律和这个女孩。”
她指了指一张合照上的一个女人。
那是年轻的小琳阿姨。
“她是鹏进的师妹。阿进也是孤儿。比惜和律幸运的是，他被一户有钱人家收养了。但那户家庭似乎对阿进的事一点也不关心。结婚当天到场的就只有他视为至亲的这位师妹了……
“那是一个简单的婚礼。所有的仪式就只是一个深情的吻。但惜，露出了至今为止最美丽的笑容……
“一年后，惜生下了一个孩子。为了纪念她难得的幸福，这个孩子被取名作‘蜜’。”
蜜。
鹏蜜。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
但“蜜”这个字的出现还是让我禁不住颤抖起来。
“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切都很美好。惜和进搬到了这个城市。我们，我，律和苏蒙还留在原来的地方……
“惜到了这边还一直坚持画画。她大半的画作都是从这座城市卖出去的。每次出画册，她都会给我们每人寄一份。自从惜搬出去后，律和惜就没有再见过面了。结婚前惜对律到底说过或者做过些什么，我也无从得知。正当我们以为幸福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事情便发生了……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二月……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天空堵满了云。重重地往地面压来。
十五日凌晨一时三十八分，我正准备上床睡觉，电话铃响了。
『雨露。』是苏蒙的声音。呼吸声很重，似乎在发抖。
『雨露。。。。。。律。。。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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