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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故事集 葬礼

小说:幽灵故事集  作者:南方之南  回目录  举报

那人静静地坐在一只小方桌旁边,桌子上堆着一些随时要用的杂物。屋里到处都是人,人人都在交谈,只有他一个人被人嫌,独自坐在那儿。晓树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他记得看见他的时候,心中对他产生一份说不出的亲切。晓树终于瞅个空子走到他身边。

“我父亲是参加基督教的,他要按教会仪式办。你看那插在门口的彩旗都是教会的乐队带来的,教会人都是些好小伙子和姑娘。我父亲的仪式要不烧香,不烧纸,不跪不拜,有些人说不准哭。那个传道人说,可以哭,亲人离世,悲伤痛苦是难免的,哪里不准哭呢。他们不看日子,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晓树一坐下就说,流水滔滔地,好象闷了一肚皮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教会的仪式我知道,奏乐,唱诗,读经,祷告,蛮好的,蛮好的。哪像我们世上人的事,乌七八糟,还说热闹。什么热闹!雇个吹子,不时呜哩哇啦叫一阵,什么味儿。还请和尚来超度,好象阎王怕和尚似的。你说,阎王会怕和尚吗?可笑,可笑之至!阎王还是个贪官,给几个纸钱就对作恶的人徇情了?放你一马?可笑,可笑之至!”那人嘴角带着一缕笑意。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磁儿的。

“我听说河南有一个教会,也是一个信徒死了,正往墓地里抬,好好的天上有声音说,抬到教堂去,人们就把棺材抬到教堂去,信徒们为死人祷告,死人竟然活了!”

“我也听说过。不可思议,也不是不可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我可是有几分相信的。我跟你说,那叫复活。还不是真正的复活,真正的复活是在末日,那时所有的人都要复活,古代的,才死的,全部复活。在世作恶的下地狱,行善的上天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你听那胡说,哄人的东西,世上人都想长生不老,他就用这东西来哄人,不然哪个进教会?”旁边有人说。

“你不信就不信,不要反对。有许多人反对基督教,对信徒态度不好,好象信教的人欠他八辈子的,我就看不惯。我们村有一个基督徒,五十多岁,那可真是认真的信,有个讨饭的,又脏又白痴,老是到他家里去。他给他饭吃,给他水喝,给他洗澡,让他跟他一起睡。周围的人哪个不说他是神经,说是信神信呆了。你看他们自己做不到,别人做到了又嫉妒。嫉妒什么呢,嫉妒他将来要上天堂。可他们自己不得上天堂,因为他们自己做不到,就好象做贼的,他不喜欢白天,倒喜欢黑夜。”那人说。

“晓树,你哥哥来了。”一个妇女走了过来。她是从厨房来的,身上散发着油烟的气味,大蒜的气味。

“我哥哥来了,他多少年没有回家了。”晓树站起来,穿过人们走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和晓树一起走了进来,在桌边坐下。两个人眼红红的,滋润的。弟兄俩沉默着,哥哥擤了下鼻子。

“按教会仪式办我不大同意。”

“为什么呢?”

“大家都说不好。”

“谁说不好?死的是哪一个的父亲?不是我们俩的吗?父亲临死的时候,神志不清了,我再一次提到他死后的仪式,我说按世上的方式做可好,这时父亲猛地抖起来,床都抖得摇起来。我赶紧说,按教会仪式办,他马上就不抖了。当时有好几个亲戚在旁。他们本来也反对按教会仪式办,看见这些,也不好反对了。”晓树说。

“过去父亲那么信佛。”

“那是过去。现在父亲好的就是信主,每到聚会的日子,无论下雨下雪都要去,怎么也拦不住他。”

“是信不是好,光好是没有这么大热情的。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退缩的。”那人说。

“就是呀。”

“我不管,他们搞他们的,我搞我的。”哥哥说,把头扭过去。

“乐队已经请来了,就是他们吹号把父亲送进棺的。现在要人家走,那象什么话!”

“我不是说叫他们走,我是说各搞各的。”

“那象什么?父亲到底是属哪个的?属佛的还是属主的?按你那么搞法,父亲的一切不是白废了吗?他还叫我也信主呢,他还可惜妈妈死得早,不然他也要让妈妈信的。临死的时候,叫我劝你也信。”

“梦想,我不会信的!哪个叫你让他信的!”哥哥发了火。

“我也拦过他。他那么固执,我有什么办法。可他信主后,确实快乐得很。父亲,他一不吸烟,二不喝酒,三不打麻将,就好这一门,你能剥夺他这点爱好?”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要烧香,要拜,要请吹子,要请和尚。”

“你那么搞,父亲要是能说话的话,他会责骂你的。父亲现在已不能说话了。你体谅父亲吧,按父亲的心愿办吧。”

哥哥看了弟弟一眼,看到晓树那诚恳哀求的样子,一把抱住弟弟,哭起来。

“我们真的没有父亲了……”哥哥哭着说。

晓树也哭起来,两个大男人哭得那么诚恳,那么伤心,引得周围的人也陪着抹眼泪。

“哥,你去睡会儿,有事我叫你。”

哥哥用手背抹着眼泪,到房里去了。

“你看,哑吧来了。”那人说。

“是他,平时脏得要命,死了人他就穿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真是奇了,哪里死人,他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来,不管有多远他都知道,又没人告诉他,告诉他,他也听不见,他是个板壁聋。这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晓树说,看着那个哑巴,漠然的样子。

哑吧穿着一件酱色棕草绒衣服,拉练一直拉到下巴底下。一条黑裤子,一双半新的牛皮鞋,洗得干净极了。他有着一部漂亮的大胡子,每一根胡子都是又硬又直,胡子从下巴一直绕到耳朵根下。一双大大的眼睛,尘毫不染,清亮无比。他的嘴角老是向两边痉挛着,一动一动的。他双手总是背在后面,站在那里伸长脖子到处看,可是无人理睬他。

他对那人笑笑。

“他是我们那地方的,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吧,他怎么就知道了?真是奇怪之至。他身上有某种神秘的地方,也许是一种特异功能。有一次,我和他正好同在一个山坡上砍柴,他砍着砍着,忽然丢下柴刀,砍好的柴也不要了,急忙地下了山。中午我回来,果然,琅河村死了人。真真不可思议!”那人说。

“别看他又聋又哑,什么事一看就会,蔑匠活儿,桶匠活儿,犁田耙地,行行能手。他有时候会跑到一个人家里,把他家的所有破旧的东西拿出来鼓捣着,全给补好了。也不知道他是傻呢,还是在做好事行善,难道他也知道善恶有报?”

那人说。

“叫人难懂儿,这个哑吧。”

“有一次,他到北山砍柴,看到那儿砍柴的人多,路又不好走,他就跑回家,找来锄头,一个人干起修路的活儿来。他把路修得好好的,有坡的地方用石头码起来,沟上搭起桥,认真地干了七八天,可没人给他一分钱工资,没人给他一口水喝,好象这是他该做的。大家只是对他感到奇怪而已。路修好了,大家坦然地走着,走起来非常舒服,好象这不是哑巴修的,而是早就有的。”

“上个月我们那里的王木匠死了,他也去了。他也是这个样儿,一脸的胡子,穿着棕草绒衣服,黑裤了,牛皮鞋。他跑去给人家劈了一大堆柴,那家人高兴,给了他饭吃,给他碗里挟了很多肉。他饭量大得惊人,吃了三大碗,还要吃,他自己去盛饭,不做礼,不客气。”

哥哥走了过来。

“晓树,父亲的事我觉得还是要按老方法搞。”

“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来反悔?什么方式不一样,入土为安。难道你回来就是要闹得大家不安宁,闹得父亲的魂灵不安宁?”

“我想到父亲早年那么敬佛,你说他参加教会热心,我不大相信。你是不是听教会里的人哄的?”

“你还不知道,”晓树温和地说,“父亲的事幸得他们操心,对父亲的事他们象是办自己的事。他们说父亲是同灵,是弟兄姊妹,而且他们全都是义务的,不要一分钱。只是乐队收些乐器的损耗费,一百多块钱。”

“钱我给,多给也行,只是我要搞我的。”

“你要不同意你就滚回去,滚到几千里的那个地方去,不要来跟我捣蛋!”晓树大怒起来。“你以为那些人的挑拔是为你好?父亲在的时候,他们那么挖苦他,笑他,他都那一大把年纪了,他们有一点尊敬他吗!现在却来假操心,其实是要害你我,也要害父亲,让父亲的魂灵不得安宁!父亲死了,他们还不放过!父亲做了什么,不就是进了教会,参加了基督教,信耶稣,做点善事吗,哪儿碍着他们了!”

晓树将脸转向人众,说:“你那几个人听着,从这里滚出去!不要等我不客气来请你们走,那时你们丢面子,我可不会难为情!你们是知道我的脾气的,用刀捅人的事我也干过,别让我对你们动刀子!你们送的礼我全部还给你们。”

晓树又转向哥哥说:“你要是真心来为父亲送葬,你就安心地送葬,要不你就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

哥哥惊诧地看着弟弟,不言语了。

“有些人呀,就是不让人家平安。”那人说。“他们自己也不会平安的。我恨那些人。基督教叫人爱人,连仇敌都要爱,要宽恕他们,这我十分佩服,可我做不到。我恨那些挑拔是非的人,小人!”

“王木匠是喝药死的,他老婆一到春天就发桃花呆,她老说有个人在他心里栽了好多好多桃花树。那年她和一帮人真的在桃花中学周围栽了好多桃花树。那一段时间桃花中学闹鬼,那批桃树被砍掉了。她说有个男人在她心里的那片桃花林里走来走去。听到这些,王木匠就自杀了。奇怪,王木匠一死,他老婆的病就好了。”那人说。

“听说哑巴发起脾气来可怕。”晓树急于和那人说话,不再理他哥哥了。他一和那人说话,心就平静了下来。他自己也感到这一点,因此他心中对那人充满着喜悦。

“是可怕。他一发脾气就喜欢用石头砸人,那石头就跟自己飞起来似的。有一次他差点把一个人打死了,那人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在家里呆了三个月,一直不能动,活该!”

“为什么?”

“一点事也没有,因为他对哑巴不怀好意地笑。”

“就这事?”

“就这事呀。”

那人笑起来。哑巴自己也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两只手放在两边,坐得很恭敬的样子。

“你很相信复活啰?”晓树问那人。

“这个,我不太相信,人死怎能复活呢。圣经上我只相信一句话:你来自于泥土,还要归于泥土。这是一句真理。”

“这么说,你是相信人是神用泥土造成的了?”

“当然相信呀。”

“可你为什么不相信复活?”

“我哪里知道嘛。那哑巴到厨房去了,他会偷吃的,不,他不是偷,是拿,他拿到就吃。你快去看看吧。”

那人给自己的茶杯添上水。晓树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人,从一个过弄走到厨房去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摔打的声音,破碎的声音,还有哑巴那低沉的狮子般的闷哼声。

“锅打掉了。一锅肉全完了。”

“案板掀翻了,那上面全是煮好的菜呀,全完了。”

“那哑巴还要拿菜刀砍人呢。”

有些人从厨房里来,向厅堂里的人报告那边的情况。厨房里终于平静了。哑巴和晓树一前一后地从过弄走到厅堂上。两个人头上都流着血,血不住地往下淌。哑巴呲牙咧嘴的,看来余怒未休。

“这下全完了,一切都要从头来,又要重新上街买菜。猪呢,栏里还有一头,杀一百多斤肉还行的。这个哑巴手好快,厨房里东西一样一样地飞起来。什么都没有了。下葬要到后天了,又要重新写帖子,改了日子嘛,要通知大家嘛。这个哑巴!”

哑巴脸上淌着血,嘴上却笑着,不住地动着嘴唇,在咀嚼着一块肉,他的咬肌在大胡子后面鼓起来,又跌下去,再鼓起来。

“哥哥,你带多少钱来了?”

“两千。”

“够用了。我还要按教会仪式办。你那天再来吧,后天。”晓树对那人说。“复活是一个奥秘,我父亲说是经上说的。那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没死的人在神来的那一刻都要改变,必死的要变成不死的,必朽坏的要变成不朽的。那天,后天,你来吗?哑巴会不会也来呢?这个哑巴我挺喜欢他的。把哑巴给包扎一下。”

第三天头上,人们又重新聚集起来

“哑巴在家里扎翅膀,一对好大的翅膀。快做好了,在身上比划着,看合适不合适。”那人说。“他全用竹子篾编成的。翅膀象天使的翅膀。不,不是一对,是三对,一对盖脸,一对用来飞翔,一对盖脚。那哑巴怎么会知道天使,又怎么知道天使有六个翅膀呢!奇怪,奇怪之至!”

“他为什么要做天使的翅膀,他要模仿天使吗?是不是他想升天,升到那高天之上,在星云之间飞翔?也许他等会要来的,你父亲下葬的日子,他不可能不来。他不来的话,可能就要发生某种重大的事情。难道他真的凭着竹篾编的六个翅膀飞上天去?也许会,我相信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叫人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是不是要逃避死亡?”晓树说,“他看见的死亡太多,参加了太多的葬礼,他厌烦了。可谁叫他参加这么多葬礼呢?没有谁逼迫他呀。可他好象不去就不行了。他一定是在逃避死亡,逃避人世的痛苦和恐惧。”

哑巴所在的村子有人来了,报告说:“哑巴正在试翅膀。他把那些翅膀绑在身上,手臂上绑着两个翅膀,不断地扑打着,地上的灰尘都拍飞起来了,人可没法儿飞起来,身子半寸也没有离开地面。他累得要死,可他一直在努力。”

酒席开到一半的时候,晓树听说哑巴来了。

“把他拦住,不要让他到厨房里去,也不要让他到吃酒的屋子里来。”

过一会儿,有人从外面大声惊呼:

“不好了,哑巴把棺材掀翻了!”

“这还得了,打哑巴狗日的去!”

“打死这呆哑巴,酒不吃了!”

人们一发声,哄地离开了酒席,往放棺材的旧屋里跑去。哑巴正站在那儿,身上绑着六个翅膀,他傻乎乎地看着人们笑。棺材被掀翻在地上。人们蜂拥而上,围住哑巴,拳打脚踢。哑巴狮子般地闷哼着,挣扎着,直到他不动了,也不哼了,人们才住了手。有人上前用手在哑巴的鼻子上试了试,说:“还活着,没死。”

人们把哑巴拖出了屋子。

哑巴呼地睁开眼睛,那眼睛晶亮晶亮的,也许天使的眼睛就是这样吧。哑巴第一眼就看到天空,他打算飞翔的地方。只是他的翅膀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那些绳子还绑在身上,这让他像一个囚犯,而不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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