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放弃了我，在从楼上掉落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是那是事实，不是么？佐仓蜜柑，你不应该出现的。”吟冰冷冷地看着蜜柑，血红的眼眸有着噬人的残忍与无情，“我只有枣了，枣也应该只是我的，所以你应该只是一个被恨的对象，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话吐出，吟冰嘴角却扯出了笑容，灿烂地让人有些胆寒，被紧紧锁在那样的视线下，蜜柑感到寒气不断从周身传来，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吟冰……”枣欲言又止地望着吟冰，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复杂与悲伤。在此之间，枣选择了沉默，但是因为蜜柑的话而引发的隔阂却已经产生了，小小的芽儿从心底冒出。
“你……你……对不起……”即使心中有怨恨，有不可接受的，但是毕竟是善良的心让蜜柑带着些许哭腔地道了歉。
闻言，吟冰浑身突然僵住了，双眼有些迷蒙。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地，梦中的孩子不断地道歉，在骄傲和自尊为何物都不知道的年龄，小小的孩子跪倒在冰冷的房间中，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几乎哭肿了的双眼强睁开，带着祈求和最纯真地渴望望着身边的男子，小手拉着男子的一角，娇小的个头跪倒了，甚至不到膝盖的高度。
在枣和蜜柑讶异的目光中，吟冰跪倒在地上，睁着大眼望着前方，目光却是茫然的。
孩子仍然在道歉着，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遍了，日日夜夜跪在冰冷的地面，连泪花都凝成了冰晶的时光，男子终究没有看她一眼，即使不经意扫过了，也只盛着无情和恨意。
那是谁？为什么气息那么熟悉？这些画面也是深埋在心底的对吧？可是，她到底遗忘了什么？那个孩子……是她么？
画面在推进，最后一刻，那个孩子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踉踉跄跄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抱住了男子的双腿，道歉还在继续，泪水还在流淌。
巨大的力道使孩子跌倒在地上，男子冷冷地回望了她一眼，冰冷的血红的瞳孔，俊逸的面容却只是让人胆寒，就如传说中的撒旦一般，带着无尽的恨意。
不——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在颤抖，灵魂在尖叫，那个男子是父王，而孩子……是她。
最为悲伤而不堪的记忆之门被打开了，她清晰地看到了无助的过去。
父王恨着她，因为她，母后才会变得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因为父王爱母后，随意他恨她。
是被逼的，还是那时的自己觉得应该这样做？理由已经记不清了，岁月能抹去很多，但伤人最终的记忆，却是烙印在灵魂上的，那不是时光可以使之褪去的。
是她胆小吧，将高贵和自尊最为自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自己无法接受那曾经日日夜夜下跪道歉的回忆，所以选择了遗忘。
然而，什么身份的，她真的在乎吗？
吟冰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做了回答。
不是的，她真正害怕的是——父王的恨意。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飞扬的结晶带着闪烁的回忆，一瞬间她读懂了。
为什么一次次因为看不到母后醒来而哭泣？
为什么一定要守护母后？
为什么在身心具疲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母后？
为什么明知即使做到了，也不可能让母后醒来，还要去努力？
因为……因为她不想要连父王都失去，因为不想让残破的亲情每天演绎相敬如宾的画面，因为她想要守护，即使是一点点的温暖。
排山倒海而来的记忆伴随着锥心的悲伤，“啪”的一声，在吟冰自己都还没有察觉的瞬间手已经无助地乱舞了，掌心传来的刺痛，还有那清脆的声响让吟冰稍稍恢复了理智。
一切归于现实，她愣愣地看着捂着脸再次跌倒在地上的蜜柑，随即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在失神的时候打了蜜柑？！
“对……”想要说对不起的，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曾经悲伤回忆的主导语。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道歉了么？”意料之中的质问，吟冰无言以对。
沉默笼罩着三人，压抑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蜜柑静静地站起身，微微低头，刘海遮住了双眼。
“不管怎样，吟冰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双手攥成了拳，枣看着相对的两人心中有种不可言喻的感觉，不太好的感觉，直觉地想要阻止蜜柑问出问题，但是已经迟了。
“你刚才说如果枣把那个奇怪的石头带走的话，爱丽丝会消失的对吧？”蜜柑看了一眼枣，眼神有些复杂，“那么爱丽丝和生命同步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样？”
枣一惊，拳头攥地死紧，他应该阻止蜜柑的，接下去的回答，他不想要听到。
“会死吗？”蜜柑还在逼问。
“有可能。”吟冰的回答，完全把枣推入深渊，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平静地说出口，难道她不知道他就是……
“虽然数量很稀少但他们也是生命啊，你怎么可以完全不顾？”
“……人有轮回，一世生命不过百年，所以……”
又是一声脆响，只是这一次捂住脸的是吟冰。
“神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人类会在乎，生命就是宝贵的，不管时间长短，生物课学的一种蝴蝶不是只能活三天，但它们也会珍惜，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视别人的生命！而且，他们还有家人，如果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要怎么办？你这个冷血的神，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不懂？不，她已经看透了，很早她就说过，人类才真正拥有永恒，即使是一次次轮回可能会让往昔的熟人擦肩而过，但是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会再次获得温暖。
但是神不同，消失了，就连魂魄都找不到了，所以，她应该有自私的权利……吧？
蜜柑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指向一旁的枣。
“就算那些人你不在乎，那枣呢？枣也是生命随爱丽丝的使用而减少的人啊，你一点都不在乎枣可能会死亡吗？”
“没事的。”她已经给了枣她的灵力了，所以枣会很好地活下去。
枣浑身一个战栗，不可置信地瞪着吟冰。
“没事的？”心在揪痛，难道她只是利用他就完了？
为什么枣要那样看着她，那纠结的暗红的瞳孔中闪烁的是……恨意？
重合了，和记忆中父王的眼神重合了，她无助地呐喊着。
不要恨她，不要这样看她，她什么都没做啊，母后的死并不是她乐意的啊，父王不要恨她，不要，对不起，对不起……
枣呢？为什么？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喉咙间像是被巨大的石块所堵住了一般，她拼命使劲儿，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枣的身影消失在前方。
曾经，父王决绝地甩开了他的手，沉稳的后背却像一堵高墙，那是她无法翻越的。
现在的枣呢，也只是一个背影。
不要这样对她，不要……
记忆重合了，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思绪，她不想要历史重演，她不想要回忆重现。
枣，不要丢下她，她只有枣了，所以，不要恨她。
紧紧地抓着枣的衣角，一声声对不起，低垂的头没有勇气抬起，枣，道歉了啊，不要恨她，求求你……
“你只是想要利用我么？”深沉的声音，完全不符合年龄，枣就是这样带着苦涩的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不会让枣死的，不会的，枣身上有我的灵力，枣会活着的，不能失去枣了，不能……”松开了手，知道枣不会像父王那样甩开她，第一次她冲上前抱住了枣，很近很近，就想受伤的孩子环抱唯一的希望。
慌乱中，吟冰简直是语无伦次了，但是枣还是听懂了。
轻叹一口气，一手环住了吟冰，一手轻抚那稍有些凌乱的银丝。
吟冰，我该拿你怎么办？
枣无奈地想着。
“走了，白痴。”枣突然放开了吟冰，转身准备离开。
莫名的动作让吟冰心中又是一寒，赶紧拉住了枣的衣袖。
“不是让我帮你么？”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轻微的笑容却是这暮冬最美的阳光。
“恩。”吟冰用力一点头，追上去拉住了枣的手。
双手交握的瞬间，温暖交融了，斜阳辉映着满满的信任与喜悦。
责任感，负罪感，那些东西不可能没有，但是他们没有伤害彼此的勇气。
总之，就是这样。
让悲伤和无助最后一次沉淀吧，人生的路，无法回头。
背影倒映在草地上，微风中即便是不起眼的绿色也荡漾起了微波。
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谁都是自私的，无论神还是人，所以所能做的，只有守护好身边的所有。
“白痴女人，你捏太紧了。”
“枣不也一样。”
“走快一点，笨蛋。”
“你不要后悔说这句话。”
“喂，白痴，谁让你那么快了？”
“你对这种称呼就那么热衷么？不要叫我笨蛋或是白痴！”
“本来就是。啊，自己还没有察觉。”
“……”
夕阳在微笑，年轻的声音在打闹中跑进了森林。久违的欢娱，表情的不多的两张脸上盛满耀眼的笑容。
“公主。”突来的声音，身着神服的男子面无表情恭敬地单腿跪在两人面前。
笑声停顿了，吟冰微眯着眼，看向身前的男子。
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吟冰先站在了枣面前，下颚微微抬起，银丝荡漾，刚才欢乐的神情归于严肃，血红的眼眸中诉说着天生的尊贵。
“公主殿下，我奉冥王之命来禀告您，可以回冥界了。”
眼眸瞬间冰冻，紧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魔族遗孤对冰室进行了一定的破坏，随发现地不晚，但是现在也处于暴动而完全无法控制的状态，相对的冥后殿下的情况也十分恶劣，预计不日就将消失。所以除非公主殿下现在就完成一切，否则就可以直接回冥界了。”
有些恍恍惚惚的，吟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愣愣地站在原地，轻风拂过，吹乱了发丝，吹乱了心潮。
眼睛有些涩涩的，好难受的感觉，好像马上就要窒息一般，无法眨动的双眼流不出眼泪，无法哭泣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天，是蔚蓝的，纯净的蓝色伴上洁白的云，美丽而遥远。
灰色的世界，黑色的云彩，但是悲伤的记忆却无法变成空白。
“走吧，枣。”
“咳，知道了。”
黑暗隐没了双眼，刘海遮住了思绪，流进的眼泪早已寻不到踪迹。
梦，会走到终了，而她，只能迎接结束，无论是梦的终结，还是染黑的希望。
在脚步跨出的一刻，斜阳留下了影子，天空见证了回忆，仅仅是片刻，相差无几的影像，全然不同的意境。
“枣，你相信世界上有神么？”
“不相信。”
“那我是什么？”
“神。”
“这样不是很矛盾么？”
“或许吧。”
“呐，枣，如果有一条河，你想要渡过的话，就必须拿自己身边的东西当铺垫，你会怎么做？”
“白痴问题，我不回答。”
“我呢，会向前走，因为身边的东西只是陌生物而已，真正重要的东西已经在决心渡过之前就完全消失了。”
“消失了……么。”
“恩，但是枣，你知道冰为什么会变成蓝色的吗？”
“因为空白太多了，所以想要填补一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很傻对吧？”
“确实。”
“枣，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什么？”
“可以在这之后……允许我……忘记你吗？”
“为什么？”
“因为不想要伤心……因为……不想要枣忘记我……”
“神不也是自私的么？”
“确实是的呢。”
“白痴女人，你就确定一定……”
“……枣……原谅我……”
无法回答的问题，无法出口的话语，人生的岔路口，残忍的抉择，无法逃避的过程。
一声声白痴，傻的到底是谁？
心知肚明的黑暗，却只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或许曾经跌倒过，甚至遍体鳞伤，却傻傻地祈望着，终有一刻会冲破梦幻，外面有灿烂而熟悉的笑脸。
道歉、原谅，曾经深深的伤痕，却还是呢喃出了声。
为何？
因为自私，因为不想在最后留下的还是憎恨。
因为即使是神，也渴望温暖和爱。
因为枣，是唯一了。
脚步没有停顿，黑暗的世界最终找到了光明，曼珠沙华丛的尽头，又一次摇曳着，不是死神的召唤而清风的拂过。
曼珠沙华的花语——无法抵达的幸福。
那么，或许可以去尝试一下，夺回无望的命运。
梦，将要终了，纤细的声音在耀眼的光芒中找到了背影。
渺小的身影在召唤着奇迹。
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已经没有了语言。
红色，残忍而无情的颜色，他们共同拥有着，千年的曼珠沙华，永恒的血红，不变的悲哀。
不想要的回忆，不想要的未来，不想要的命运，在抬手的那一刻，让灼眼的红寄托了祈望。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间，在紧绷的神经根本没有空闲去注意周围时，血红的花瓣落在肩头，梦，颤栗了。
“放开我！”枣愤怒地大吼一声，闪烁着神秘的光华的蓝韵之冰掉落在地上，橙色的发丝飘扬着。
听了枣的话，蜜柑没有放开手，只是紧紧地捉住枣的双臂。
泪水顺着面颊淌下，复杂地看着吟冰，心在纠结着，但是，她不能放手。
接触到的，是吟冰眼中一片的陌生和冰冷，曾经，那里还是温柔的紫色，曾经，吟冰只会对着她浅笑。
在错误造成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变了。
命运，无法逆转，但是吟冰，即使憎恨和厌恶会增强还是不能放手。
因为，她是人类，如藕荷一般，有无法完全割弃的丝线。
相信枣也一样的吧？只是冰，让他甘愿冻住了周身。
“枣，我绝对不能让你这么做，不管怎么样，不能让那些孩子都无辜失去生命，我绝对不允许！”
是借口，还是善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那瞬间蓝韵之冰失去了光彩。
梦，终了，不是想要的结局。
时间的限定，无法逆转，它的使命已经消失了。
无声地化成了晶莹的粉末，在微风中不见了踪影。
脆弱的冰晶飘下，恍惚间可以看到，在遥远的天际，冰蓝的房间破碎了，蔚紫的眼眸在最终都没有让人一窥的机会。
闪耀的光彩打破了空间的隔阂，只是片刻，白茫茫一片的世界。
曼珠沙华飘扬而下，如凄厉的雨点一般，敲打着大地，歌唱着哀伤。
失去了血红，如妖娆的身姿在最后还是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一般。
纯白的曼珠沙华，象征着——绝望的爱。
雪花在飘扬，美丽而晶莹。
“小银，你知道为什么冰是那样坚硬的吗？”
“为什么呢？”
“因为它必须保护脆弱的内在。”
“吟冰，你喜欢冰么？”
“吟风为什么要问这个？当然喜欢了。”
“为什么呢？”
“看到了吧，那尖尖的冰棱，在冰要破碎的最后一瞬间，它还可以先结束自己。”
“这样会很悲哀的。”
“那是它的命运。”
“为什么呢，玥，为什么在刺骨的冰之后藏着守护？”
“因为冰无法保护自己。”
寒冷隐没了一切，冥冥之中，背后痒痒的，羽翼开始挥动，但是，却是透明的。
迎接着漫天冰花的怀抱，才曼珠沙华的围绕下，放射刺眼而绝望的光华。
泪水，何时滴落了，暗红的眼眸深处，是汹涌的情愫。
然而，时限到了，一切都晚了。
枣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一如天使一般的吟冰慢慢远去。
他不信神，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任泪水不可控制地蔓延在手臂上，任心无助地祈祷着。
双膝什么时候失去了力气，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周身还感受得到冰冷，那是……吟冰的眼泪。
恍惚地，她看到了，枣的泪水，枣的悲伤，在无泪哭泣之时，嘴角还是弯起了弧度。
白色的曼珠沙华，绝望的爱，只是她曾经爱过。
前方是茫然的白色，混沌的世界，未知的空间。
枣，我会忘了你的，一定，连带一切悲伤的回忆……
冰蓝的水滴落在枣的眉心，冰凉的感觉，震醒了思绪，在拳头紧紧握上之时，凝滞的空气送来了最后的祈望——
枣，不要忘记我。
悲伤的回忆，蓝色的曼珠沙华，曾经在冥界偏远的夹缝中目睹过，那时就已经让诅咒生在了心中。
即便是这样，还是会有浅浅的笑容，回忆、梦想、希望，无法舍弃的东西。
生命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光，梦会有终了的一刻，只有爱，不会有边界。
远去的人间，无尽的哀伤，遍身的伤痕，深刻的爱，唯一的收获。
灵魂仿佛飘出了体外，枣看到自己发疯地烧灼着周围，火圈吞没了森林，汗水在低落，环形圈状的火圈结束了苍翠的生命，只有最中央，冰花飞舞。
轻柔地抚摸着坚硬的冰冷，然后看它们慢慢地在手中消逝。
融化成的水，脆弱而无助，那就是坚硬的冰层的所守护着的，脆弱的灵魂。
枣怒吼着，蜜柑再一次跌在了地上，瞳孔中的泪水在颤动着，动了动唇瓣却无法说出任何。
谁的罪过？谁的哀伤？
泪珠，哀伤的象征，在这一刻，毫不吝啬地滋润着大地。
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坚强而骄傲的家伙，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明明是温柔的紫色总是带着不屑的傲气。
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澄亮的瞳孔中才淌出泪水。
那个白痴家伙在自己坏里哭了几次呢？
三次？还是四次？那脆弱的灵魂，如掌心的水一般，坚硬的冰隐藏了一切，隔绝了一切。
猛然发现，那个家伙一直在哭泣，只是冰花凝结了泪水。
吟冰，不会忘记你，因为——
我喜欢你。
大声呐喊着，祈望着消失在天际的倩影还可以听到，然后露出那绝美的笑容。
那是第一次的爱，也是最后一次，所以，吟冰，我后悔了。
不要忘记我，吟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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