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四爷那双仿佛看透灵魂的冷眼扫过之后,我同手同脚地跟着李德全走了二里地,直到那股子透心凉的煞气彻底消失,我才觉得活过来了。
「苏姑娘,到了。」
李德全在一座不起眼的灰砖小院前停下脚步。
「这就是御茶房的偏院,以后也是您当差歇脚的地儿。杂家还有事,就不送了。里头的掌事姑姑姓刘,您自个儿进去拜个码头吧。」
说完,这老狐狸把拂尘一甩,带着人走了。留我一人站在寒风中,面对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我抬头看了一眼门楣。
啧。
门前一棵歪脖子槐树,树冠压顶,遮天蔽日。这在风水上叫「阴气压顶」,住久了不仅容易风湿,还容易脱发。
我推门进去。
院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逼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陈茶发酵过度的酸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
院中央,一个穿着深褐色宫女服、颧骨高耸、嘴角下撇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刷洗茶具。
看面相,眉骨突出压眼,是为性急刻薄;鼻梁起节,主中年多难且固执;最关键的是她的人中短而平,这是典型的「劳碌命」且「心胸狭窄」。
这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刘姑姑。
「哟,这就来了?」
刘姑姑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那一双三角眼像两把剔骨刀,上上下下把我剐了一遍。
看到我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秀女服,以及那张依然蜡黄的脸(虽然姜黄粉掉了一些,但底色还在),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听说是个会泡茶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凡,原来是个病秧子。」
她走到我面前,用手里沾水的帕子甩了一下,一股子馊味扑面而来。
「进了御茶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别以为在万岁爷面前露了脸就能把自己当主子。在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职场下马威嘛,我懂。现代公司里的老油条欺负实习生也是这套路。
「发什么愣?哑巴了?」
刘姑姑见我不吭声,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声调陡然拔高了八度。
「那间屋子,」她指了指院落最角落、紧挨着茅厕的一间破败耳房,「以后就是你的住处。每日寅时三刻(凌晨3点45)起来生火烧水,负责洗全院的茶具,若是洗不干净……」
她冷笑一声:「仔细你的皮!」
寅时三刻?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时候我还在梦里跟周公下棋呢。
想要我007?做梦。
我依旧没动,只是把手揣在袖子里,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姑姑,您最近是不是觉得腰膝酸软,夜里盗汗,而且……左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刘姑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左眼:「你怎么知……呸!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别以为会看两个病就能吓唬我!」
「我不吓唬人。」
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到院子中间的那口大水缸前,低头看了看倒影。
「水缸在西,白虎开口。这院子的风水局,本来是聚财的。只可惜……」
我转头看向刘姑姑,眼神变得幽深。
「只可惜有人贪心不足,在『财位』上动了手脚。姑姑,这几个月,您是不是觉得手里的银子虽然多了,但这心……却总是悬在嗓子眼?」
刘姑姑的脸色瞬间变了。
周围那几个刷碗的小宫女也停下了动作,一个个竖起耳朵。
「你……你胡说什么!」刘姑姑色厉内荏,冲过来就要推我,「来人!把这个疯婆子给我关进去!」
我侧身一步,避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姑姑,城西柳树胡同的那家『聚宝斋』,最近可是被顺天府盯上了。听说他们掌柜的因为收了宫里流出来的明前龙井,昨儿个刚进了大牢。」
「轰!」
我仿佛听到了刘姑姑脑子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那张刻薄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比我还蜡黄。
偷运宫中茶叶出宫倒卖,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我怎么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
第一,她身上有淡淡的沉香味道,那不是宫女用得起的,必是当铺或古玩店里染上的。
第二,刚才她甩帕子的时候,袖口露出一角当票的边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对于我这种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神棍来说,足够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头顶的财气宫虽然红得发紫,但那是「偏财」带「刑伤」,说明这钱来路不正,且有牢狱之灾的风险。
结合她刚才色厉内荏的表现,这一诈,准没跑。
「你……你……」
刘姑姑指着我,手指哆嗦得像帕金森晚期。
「我怎么了?」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姑姑,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刚才说,我住哪间房来着?」
刘姑姑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那高耸的颧骨流下来。
她是个聪明人。
能混到掌事姑姑的位置,没点眼力见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自己的把柄被我捏住了。而且我是皇上钦点的奉茶官,真要闹起来,她绝对完蛋。
一秒钟变脸。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母夜叉,瞬间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老菩萨。
「哎哟!瞧我这记性!」
刘姑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容。
「苏姑娘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怎么能住耳房呢?那间!那间朝南的正房,光线好,透气!早就给您收拾出来了!」
她转头对着那群看傻了的小宫女怒吼: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苏姑娘搬行李!把最好的被褥拿出来!要是让苏姑娘冷着冻着,我扒了你们的皮!」
我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职场。
要么忍,要么滚,要么……就抓住老板的痛脚,让他给你铺床叠被。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间朝南的正房。
确实不错。虽然也不大,但胜在采光好,没有霉味。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玄学人士,这屋里的布局还是让我直皱眉。
床头朝西,这是「归西」位,不吉利。
镜子对着床,容易招邪。
窗台上居然摆着一盆带刺的仙人掌,这是「尖角煞」,容易犯小人。
「来几个人,搭把手。」
我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风水改造」。
「床移到东边,头朝南脚朝北,顺应磁场。」
「镜子搬走,用红布盖上。」
「那盆仙人掌扔了,给我换一盆铜钱草。没有?那就去御花园挖点薄荷来,招财又驱蚊。」
折腾了半个时辰,屋子终于顺眼了。
我在床头正上方的房梁上,贴了一张我随手画的「安宅符」。
最后,我在门口挂了一个自制的小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
【今日忌躁,闲人免进。】
做完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往那张铺了三层厚褥子的大床上一躺。
舒服。
至于寅时三刻起床?
呵呵。
皇上只是让我给他泡茶,又没说让我负责给全宫的人洗碗。
从今天起,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在紫禁城这个高压锅里,做一条最快乐、最长寿、没人敢惹的咸鱼。
就在我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苏姑娘!」
是李德全的声音。
我痛苦地睁开眼。
不是吧?刚躺下就要加班?
「苏姑娘快起来!」李德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万岁爷在养心殿发火了,让你赶紧带上那个破壶滚过去!」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就是命。
只要996,拒绝007?
在皇帝手下打工,那是007中的战斗机,而且是全年无休、随时待命的那种。
我抱着紫砂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门。
心里默默给康熙算了一卦。
大爷,您悠着点吧。再这么发火,您那血管真的要爆了。
到时候您爆了不要紧,别溅我一身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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