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扫过朱厚煊的脸，他没有抬手遮挡。玻璃窗的反光在墙上划出一道亮线，正好落在昨日刻下的那个圆点上。
他收起折扇，转身离开主厅。
工地还在忙碌，但他的事已经不在那里了。
真正的机器需要规则驱动，而不是砖石堆砌。
回到书房，他拍开桌面，文吏立刻推门而入，低头候命。
“拿纸笔来。”他说，“大张宣纸，十张起步。”
文吏应声去取。片刻后，一叠白纸铺在案上，墨已磨好。
朱厚煊坐下，执笔蘸墨，写下第一行字：《天上人间服务操作手册》。
这是第一件事。名字必须正式。不是口传规矩，是成文制度。
他先列大纲。
第一部分：岗位职责。
迎宾二人，立于正门两侧，着深青长袍，腰束银带。见客入门，左脚前移半步，右手轻抬至肩高，示意前行，不得言语主动搭话。
引路四人，分守三进院落转角处。穿月白色短衫，佩铜牌编号。遇客询问，答话简洁，指向明确，禁止闲聊。
茶侍八人，每包厢配一人。上茶时脚步平稳，距桌三尺停步，屈膝半蹲，托盘举至胸口高度，轻放后退。全程不抬头直视宾客。
音控两人，驻后台高台。负责铜管传声开关，依舞监手势启闭，延误一次罚俸一日。
舞监一人，立舞台侧后方。掌控全场节奏，打暗语指挥艺人换曲、更衣、退场。有权叫停演出，上报主管。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
这些职位在江湖里从没出现过。没人会相信，站个位置、走条路线，也能算一门本事。
但他知道，标准化的核心，就是把不可控变成可控。
人可以换，动作不能变。
他继续写第二部分：行为规范。
所有员工面对宾客，面部保持平静，不得嬉笑，也不得冷脸。嘴角微扬即可，幅度以不露齿为限。
行礼统一用颔首，角度十五度，停留两息。鞠躬视为贬低身份，禁用。
语言话术定下三句通用回应：
“公子请慢行。”
“里面已备好，请随我来。”
“您若需要，唤一声便可。”
其余问题，一律转交对应岗位处理，不得擅自答复。
特别注明：禁止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递物需留一尺距离，交接时目光下垂。若有宾客动手动脚，立即启动回避机制，由护卫组介入，不许硬扛。
他想到那些江湖豪客，酒后失态是常事。但这里不是让他们撒野的地方。
规矩要立得早，执行要狠。
第三部分：演出流程。
开场前一刻钟，全场熄灯。只留舞台中央一盏琉璃灯，由机关缓缓升起。
音乐起，鼓点三响，舞者登场。步伐按地砖刻线行走，误差不得超过半寸。
每支舞限时九分钟，结束时灯光渐暗，舞者退场路线固定，不得错乱。
换装间隔七分钟，后台设专人计时，超时一次扣全队赏银一成。
互动环节仅限包厢客人投银点曲。前台不设应酬，艺人不下台敬酒，不陪席，不共饮。
他一笔划掉最初写的“可适度眼神交流”，补上：眼神不得聚焦任何一位宾客，视线散于全场，如对虚空。
这不是勾栏瓦舍，是让人仰望的舞台。
第四部分：服饰标准。
舞者衣料必须用冰蚕丝混金线织成，轻薄透光但不失体面。颜色每日更换，按“五色轮转表”执行。
头饰统一用银簪嵌玉，不得私自添改。发髻高低有度，以耳垂下沿为基准线。
鞋履底厚三分，软牛皮制成，确保踏地无声。破损一双，当日即换。
所有衣物由专管洗衣仆妇登记编号，洗晒熨烫皆有记录。穿错一次，责任人罚扫庭院三日。
第五部分：应急处理。
醉酒宾客，由引路与茶侍协同引导至偏厅，不得放任其滞留主厅。若强行闹事，通知护卫组带离，记入黑名单，终身禁入。
突发争执，无论起因为何，立刻中断演出，全场灯光全亮。舞者迅速退场，音控关闭传声系统。
遇伤病情况，第一时间唤苏妩所训医侍小组入场。普通晕厥送静庐观察，内伤外伤直接转入地下密室救治，封锁消息。
每一条他都反复修改。
原写“微笑服务”，后来删去。这种地方不需要讨好，需要的是距离感。
又加了一条：所有员工入职前三日须接受礼仪训练，由他亲自审阅考核名单。不合格者退回工造组做杂役，不得再报其他岗位。
文吏在一旁誊抄，手有些抖。
这种规矩太细了，细到像在管一群木偶。
但他们不知道，越是精细，越能控制结果。
朱厚煊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初稿完成，共三十七页。
他翻到最后一页，重新看了一遍。
还缺一点。
他提笔新增附则第一条：每月评选“最佳服务之星”，奖励十两银并优先分配靠近主舞台的房间住宿。但若被宾客投诉三次，立即除名，永不录用。
奖惩分明，才能让人认真对待。
他又想起一件事。
舞者每日必须沐浴一次，用药浴汤方，由苏妩配制监督。水中加宁神草，去体味，也稳心神。
这条补在第四部分末尾。
写完后，他让文吏退出，独自坐在灯下逐页检查。
第一遍，删去冗余词句，确保每句话都能执行。
第二遍，调整顺序，把紧急事项放在前面。
第三遍，确认无矛盾之处。比如茶侍退步时会不会撞到引路，音控启闭时间是否和灯光配合。
三遍过后，他合上册子。
封皮用黑绸包裹，正中烫金四字：天上人间。
他将手册放进袖中玉牌空间。
这是系统的储物区，只有他知道怎么打开。
明天就要召集团队负责人，发布第一道运营指令。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工地灯火未熄，工人还在加班。
梁柱已立，屋顶快要封顶。那座建筑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他看着那片尚未完工的主厅，低声说：“接下来，是让整个江湖学会——什么叫‘被服务’。”
油灯忽闪了一下。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压住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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