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远离那片血土，确定后面没有追兵，叶昭才让驴车慢下来。此时天已完全黑了，荒原上起了风，吹得人骨子里发寒。
“刚才……是三哥？”叶萱回头看了眼车厢，低声问。
叶昭沉默片刻，点点头：“应该是三哥体内的血脉……或者说，是那块玉佩。总之，我们捡回了一条命。”
他掀起车帘，看向昏迷的叶星。
月光透过破布帘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叶星苍白的脸上。他依旧在发烧，但皮肤下的金色纹路已经黯淡下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而那块玉佩，在他胸前散发着温润的微光，像黑暗中的一点烛火。
叶昭伸手探了探叶星的额头——烫得吓人。
“得尽快赶到瘴气村。”他收回手，眼神凝重，“三哥这病……恐怕不是普通的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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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赶了两天一夜的路。
第三日正午，驴车终于驶出了荒原，进入一片完全不同的地貌。
前方，大地变成了暗沉的墨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那是腐烂的植物、动物的尸体、还有某种剧毒物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地平线上，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沼泽展现在眼前。
水泽、泥潭、枯木、瘴气……交织成一副阴森诡异的画卷。沼泽上空笼罩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阳光穿透雾气投下惨淡的光斑，让整片沼泽看起来像某种巨兽腐烂的腹腔。
“黑水沼泽……”叶萱喃喃道。
地图上标明的“瘴气村”，就在沼泽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远远看去，能看到一些简陋的木头和茅草搭建的棚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像一堆随时会倒塌的垃圾。
村口没有围墙，只有一圈插在地上的削尖木桩，算是简陋的防御。木桩上挂着一些风干的兽头骨，还有几具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貌的尸体——显然是用来示警的。
驴车驶近时，村口阴影里走出两个人。
两个中年男人，一高一矮，都穿着破烂的皮甲，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刀剑。他们打量驴车的眼神，像秃鹫打量腐肉。
“停车。”高个子男人开口，声音沙哑，“进村规矩，一人十两银子，或者等价的东西。”
叶昭跳下车，胖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两位大哥，我们是逃难来的，身上实在没多少银钱。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矮个子男人嗤笑：“逃难的？看你们细皮嫩肉的，不像啊。该不会是哪个大城逃出来的公子小姐吧？”
他目光落在车厢上，眼中闪过贪婪：“车里还有什么人？下来看看。”
叶萱握紧了剑。
叶昭却依旧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两位大哥，这是我们全部家当了。您行行好，给条活路。”
高个子男人接过布袋，掂了掂，又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十两碎银，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饰品。那是叶昭从皇城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值钱东西。
“算你识相。”高个子男人收起布袋，让开道路，“进去吧。提醒你们一句，瘴气村有瘴气村的规矩——别惹事，别多管闲事，晚上别出门。不然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
“多谢大哥提醒。”叶昭连连点头，重新驾起驴车，驶入村中。
村子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
泥泞的道路两旁挤满了简陋的棚屋，有些甚至只是几根木头撑起一块破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味——排泄物、腐烂食物、还有人体常年不洗澡的酸馊味。
路旁坐着或躺着一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用麻木或警惕的眼神看着驴车经过，像看闯入领地的外来者。
叶昭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车。这里靠近村子边缘，旁边是半堵倒塌的土墙，勉强能遮风挡雨。
“先安顿下来。”他跳下车，开始卸行李，“我去打听打听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弄点药。小妹，你守着三哥，千万别离开。”
叶萱点头，持剑坐在车辕上，警惕地扫视四周。
叶昭安顿好叶星，又往他嘴里喂了点水，这才转身走向村子深处。
瘴气村不大，从头走到尾也就百来步。叶昭很快找到了村里唯一一家“商铺”——一个用破木板搭起来的棚子，门口挂着块脏兮兮的木牌，上面用炭歪歪扭扭写着“杂货”二字。
棚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生锈的刀剑、破旧的皮甲、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动物的骨骼和牙齿。一个独眼老头坐在棚子角落，正用一把小刀削着木棍。
“老板，打听点事。”叶昭上前，脸上又堆起那种憨厚的笑。
独眼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独眼打量了他一番：“新来的？”
“是，今天刚到。”
“从叶国逃过来的吧。”老头忽然说。
叶昭心中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老板怎么知道？”
“这几天逃过来的人，十个有八个是叶国的。”老头继续削着木棍，“听说叶国换了天，大禹皇朝入主，国师墨尘子总领朝政。反抗的全杀了，逃出来的……呵呵，能活着到这里的，十不存一。”
叶昭沉默。
老头也不追问，只是指了指棚子里的货物：“要什么？药？武器？还是……情报？”
“都要。”叶昭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玉佩——这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值钱东西了，“这玉佩成色不错，换治高热的药，还有黑水沼泽的情报。”
老头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看，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好东西……可惜，在这里不值钱。瘴气村只认三样东西：金银、丹药、还有能保命的玩意儿。”
他收起玉佩，从身后一堆破烂里翻出一个小陶罐：“这是‘清瘴散’，能解沼泽里的普通瘴毒，对高热也有点用。算你玉佩一半的价。”
他又翻出一张更破旧的地图，摊在木板上：“这是黑水沼泽外围五十里的地形图，我手绘的，比你们手里那张详细点。上面标了安全路线、危险区域、还有几个可以临时落脚的点。”
叶昭看着地图——确实比墨尘子给的那张详细得多，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注着各种信息：红色骷髅头代表极度危险，黄色三角代表有妖兽出没，绿色圆圈代表相对安全……
“还有呢？”他问，“关于沼泽深处，有没有更详细的情报？比如……有没有一个叫‘剑冢’的地方？”
老头削木棍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抬起头，独眼死死盯着叶昭，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贪婪。
“你从哪里听到‘剑冢’这个名字的？”老头声音压得很低。
“偶然听人提起。”叶昭面不改色，“怎么，真有这个地方？”
老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叶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最终，他还是开口，声音更低了，像怕被什么听见：
“剑冢……是黑水沼泽最大的禁忌。传说在沼泽最深处，有一处上古战场遗迹，无数剑修在那里陨落，他们的佩剑和尸骨堆积成山，经年累月，形成了恐怖的‘剑煞’。任何靠近的生灵，都会被剑煞撕碎神魂，沦为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三十年前，有一队金丹修士不信邪，深入沼泽寻找剑冢。七个人进去，只有一个活着出来……疯了。整天念叨着‘剑在哭’‘坟开了’之类的话，最后自己跳进了沼泽深处，再没出来。”
叶昭心中凛然，但面上依旧平静：“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有人去找？”
“因为传说。”老头声音更低，“传说剑冢里埋藏着一件上古至宝，得之可纵横九天。还有人说，那里是某位上古剑仙的埋骨之地，留有他的完整传承……总之，诱惑太大，总有人想去碰运气。”
他盯着叶昭：“小子，我劝你一句，别打剑冢的主意。那地方不是你们这种修为能碰的。老老实实在外围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叶昭点点头，收起地图和药罐：“多谢老板提醒。对了，村里有没有医师？我有个同伴病得很重。”
“医师？”老头嗤笑，“这鬼地方，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来的医师。清瘴散就是最好的药了，再重的病……听天由命吧。”
叶昭不再多问，付了玉佩，转身离开。
走出杂货棚时，他隐约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驴车旁，叶萱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弄到药了，还有些情报。”叶昭压低声音，“先给三哥喂药，晚上再细说。”
两人合力将叶星扶起，叶昭打开陶罐，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他用温水调开粉末，一点点喂叶星喝下。
药效很快。
不过一刻钟，叶星的高热开始减退，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潮红，皮肤下的金色纹路也彻底黯淡下去，像是陷入了深沉的休眠。
“有效。”叶萱松了口气。
叶昭却没有放松。他坐在车辕上，看着昏迷的叶星，又看看手中那张详细的地图，眉头紧锁。
剑冢……
三哥昏迷时念叨的，父亲留下的玉佩指引的，墨尘子觊觎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地方？
如果真是，那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沼泽的危险，还有无数被传说吸引而来的亡命之徒。
“哥，你看。”叶萱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叶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村口方向，又驶来了几辆马车。这些马车比他们的驴车豪华得多，拉车的马也都是神骏的妖兽，显然来历不凡。
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倨傲。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护卫，个个气息精悍，最低也是筑基后期，为首那个黑袍老者，更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这一行人出现，立刻引起了村里所有人的注意。
那些麻木的流民眼中闪过畏惧，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而暗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也悄然收敛——显然，这群人不好惹。
锦衣青年环顾四周，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这就是瘴气村？真是够破的。”
黑袍老者低声道：“公子，按照地图，剑冢就在黑水沼泽深处。我们需在此休整几日，打探清楚情况再深入。”
“嗯。”锦衣青年点头，目光忽然落在叶昭他们的驴车上，尤其多看了持剑警戒的叶萱两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那小姑娘倒是不错……去，问问他们是什么来路。”
一名护卫应声，朝驴车走来。
叶萱握紧了剑。
叶昭起身，脸上又堆起憨厚的笑容，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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