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开始前三分钟，唐棠在后台吐了第二次。
叶晚星递过去一瓶水：“紧张是正常的。”
“我不是紧张。”唐棠接过水，手在抖，“我是兴奋。”她抬头，粉金色头发在灯光下刺眼，“叶姐，谢谢你。《镜中鸟》……这是我唱过最好的歌。”
叶晚星微笑：“是你唱得好。”
这是实话。《镜中鸟》的词曲编排极其狡猾——主歌部分轻盈灵动，像鸟雀振翅，副歌却突然拔高到女声的极限音域，且连续三个长音都卡在换声点上。普通歌手靠技巧勉强能撑，但唐棠的唱法依赖天赋多于技术，她的嗓子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随时会断。
而叶晚星给她的指导，全是错的。
“副歌这里要真声顶上去，才有冲击力。”——实际应该用混声过渡。
“最后那个G5，要唱足四拍，让观众记住。”——那个音根本不该用真声硬顶四拍。
“情感要饱满，唱出囚鸟挣扎的感觉。”——过度投入情感会导致气息不稳。
一个精心设计的声乐陷阱。
直播导演在喊倒计时：“五、四、三……”
唐棠深呼吸，走上舞台。灯光打亮，她穿着白色羽毛裙，妆容精致，像个真正的天使。台下观众席坐满了许薇安排的“粉丝”，举着灯牌，尖叫声刺耳。
叶晚星退到侧幕，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任修远半小时前发的信息：
“直播数据我会盯着。如果效果太好，许薇可能会起疑心。适当的时候，给她一点‘意外’。”
她没回。
音乐前奏响起。《镜中鸟》的开头是钢琴与弦乐的对话，空灵得像晨雾。唐棠开口，声音清亮，确实有天赋。第一段主歌稳稳拿下，副歌前的转调也完成得不错。
台下掌声雷动。
叶晚星看着台上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想起七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某个小舞台，唱着自己写的歌，以为未来会像掌声一样响亮。
然后许薇出现了，带着合约和承诺。
“你很有才华，但需要人指导。”
“签给我，我让你发光。”
“我们是一家人。”
熟悉的台词，换了对象。
副歌来了。
唐棠吸气，胸腔明显隆起——这是唱法错误的标志。她按照叶晚星教的，用纯真声顶向那个高音。第一个音勉强撑住，第二个音开始颤抖，第三个……
破音了。
不是轻微的走调，是彻底的、撕裂般的破音。像玻璃被硬生生掰断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传遍全场。
台下瞬间安静。
唐棠的脸刷白。她试图继续，但嗓子已经失控，下一个音直接失声。音乐还在继续，她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出来。
导播切了画面，但直播有三秒延迟——那声破音已经传出去了。
侧幕，许薇不知何时站到了叶晚星身边。她没看舞台，而是看着叶晚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哎呀，真可惜。年轻人心态不稳。”
叶晚星握紧手机：“要不要中断……”
“不用。”许薇轻声说，“让她唱完。观众需要记住这个时刻——天才的陨落，最有戏剧性了。”
舞台上，唐棠还在挣扎。她终于想起来用混声，但已经晚了，整段副歌支离破碎。唱到最后一句“镜中鸟终将坠地”时，她的眼泪掉下来，混着汗水和脱妆的睫毛膏。
音乐结束。
掌声稀稀拉拉，夹杂着议论和嘘声。唐棠鞠躬，肩膀在抖。主持人试图救场，但弹幕已经爆炸：
“就这？年度新人王？”
“修音修多了吧现场翻车”
“听说歌是叶晚星写的？故意的吧”
“许薇签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水”
唐棠冲下台，撞开叶晚星，冲进洗手间。门被重重摔上。
许薇这才转向叶晚星，拍拍她的肩：“做得很好。接下来三个月，唐棠会‘因病休养’。她的资源，会慢慢转到你名下。”她顿了顿，“对了，你妈妈怎么样了？瑞士那边我联系好了，下个月就能过去。”
“还在ICU观察。”叶晚星说，“医生说至少要一周才能转普通病房。”
“钱不够跟我说。”许薇微笑，“我们是家人。”
她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远。
叶晚星站在原地，听着洗手间里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受伤的动物，绝望而稚嫩。她抬起手想敲门，又放下。
手机震了。周叙白：
“我在后门等你。有东西给你看。”
后门堆着废弃的音箱和道具箱。周叙白蹲在阴影里抽烟，烟头红光在黑暗中明灭。看见叶晚星，他掐灭烟站起来，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任清音的日记。”他说，“我找到了她生前用的心理医生。医生去世前把这个交给了她妹妹，妹妹上周才联系上我。”
纸袋很旧，边缘磨损。叶晚星接过来，没打开。
“你看过了？”她问。
周叙白点头：“看了。所以我才来找你。”他顿了顿，“叶晚星，任修远不是你想的那种复仇者。他是……更可怕的东西。”
叶晚星借着后门漏出的光，抽出日记本。黑色硬皮，锁扣已经坏了。她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前。
“3月12日。修远今天又提了收购案。他说只要我指证许薇抄袭，他就能用舆论压力压低收购价。我说不，音乐不该是商战工具。他笑了，说姐姐你还是这么天真。”
“4月3日。许薇的新歌拿了奖，那明明是我的旋律。修远说：‘看，你不站出来，别人就永远偷走你的东西。’我哭了。他说：‘哭有什么用？要么忍，要么狠。’”
“5月17日。抑郁症确诊。医生开了药。修远来看我，说：‘姐，你再坚持一下。等我拿到许薇抄袭的确凿证据，我就公开一切。到时候你会被奉为受害者，所有荣誉都会还给你。’我问：‘那之前呢？我要继续看着她偷我的歌吗？’他说：‘这是必要的代价。’”
叶晚星快速翻页。越往后，字迹越潦草。
“7月9日。修远给了我一份合同。他要成立一家新公司，专门运营‘被抄袭音乐人’的作品。他说只要我签了，把版权都转给他，他就立刻公开许薇的事。我问他：‘那其他被许薇抄袭的人呢？’他说：‘先管好我们自己。’”
“8月21日。吃了太多药，手抖。修远说收购案进入关键期，需要我‘配合’。我问怎么配合。他说：‘姐，如果你现在自杀，遗书里写明是因为许薇抄袭导致抑郁，舆论会彻底倒向我们。’我摔了杯子。他说：‘我开玩笑的。’但他眼睛没笑。”
最后一页，日期是跳海前三天：
“10月3日。修远今天很兴奋。他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棋子’——一个被许薇控制了七年的枪手，有才华，有软肋（生病的母亲），有复仇的动机。他说只要控制好这个棋子，就能既搞垮许薇，又低价收购她的公司，还能用棋子的才华赚钱。我问棋子叫什么。他说：‘叶晚星。星星的星。’”
“他说：‘姐，你再等等。等这颗棋子发挥作用，我就为你正名。’”
“但我知道，我等不到了。不是因为许薇，也不是因为抑郁症。”
“是因为我发现，我亲爱的弟弟，已经变成了比抄袭者更可怕的怪物。”
“他用正义当借口，用复仇当武器，其实眼睛里只有钱和权。”
“而我，是他计划中的第一颗弃子。”
日记到这里结束。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笔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如果叶晚星看到这本日记——跑。趁你还能跑的时候。修远不会真的帮任何人，他只会吞噬所有靠近他的光。”
夜风吹过，纸页哗啦作响。
叶晚星合上日记本，手指冰凉。
周叙白看着她：“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叶晚星声音平静，“任修远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他接近我，不是因为他姐姐的遗愿，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有才华、有仇恨、容易控制的棋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晚星把日记本装回纸袋：“原计划不变。”
周叙白愣住：“什么？”
“我还是要帮任修远搞垮许薇。”叶晚星抬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因为他说的对，许薇必须倒。至于任修远……”她顿了顿，“等许薇倒了，我再决定怎么对付他。”
“你疯了？这是与虎谋皮！”
“那又怎样？”叶晚星笑了，那笑容冷得像冰，“周叙白，这世上没有白骑士。许薇是豺狼，任修远是毒蛇。我被困在丛林里，要么被吃掉，要么学会用它们的规则活下去。”
她把纸袋塞回给周叙白：“这个你收好。将来如果任修远反咬我，这是保命的筹码。”
洗手间的哭声停了。唐棠推门出来，眼睛红肿，妆全花了。她看见叶晚星，眼神瞬间变得怨毒。
“你故意的。”她嘶声说，“那首歌有问题。”
叶晚星没否认：“许薇要你消失。我只是执行。”
唐棠冲过来，扬起手。叶晚星没躲，但周叙白抓住了唐棠的手腕。
“省省力气吧。”周叙白声音冷淡，“你从签给许薇那天起就该知道，这个圈子里，棋子随时会被弃。”
唐棠甩开他的手，盯着叶晚星：“我会记住今天的。”
“最好记住。”叶晚星说，“记住这种感觉——当你的一切被别人捏在手里时，有多无力。然后问问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游戏里。”
唐棠走了，背影踉跄。
周叙白叹了口气：“你何必刺激她？”
“因为她还有选择。”叶晚星望着唐棠消失的方向，“二十二岁，嗓子坏了可以治，人生还能重来。不像我……七年，已经陷得太深了。”
手机又震。这次是任修远：
“直播效果‘意外’地好。许薇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唐棠要雪藏三个月，问我要不要趁机签下你当正式作曲人。我答应了。明天来公司签补充协议，我会给你开制作人的职位，有署名权。”
署名权。
七年第一次。
叶晚星回复：“好。另外，许薇要送我母亲去瑞士。我需要一个理由拒绝。”
任修远很快回：“就说医生不建议长途飞行。我会安排‘医生’出具证明。”
“谢谢。”
“不客气。我们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不是朋友，不是盟友，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
叶晚星关掉手机，看向周叙白：“你厂牌还缺人吗？”
周叙白眼睛一亮：“缺！缺疯了！”
“那我给你推荐一个。”叶晚星说，“唐棠。她嗓子有天赋，只是被教坏了。你带她，教她真正的唱歌方法，教她怎么写自己的歌。但条件有两个：第一，她必须和许薇解约；第二，她永远不能说出《镜中鸟》的真相。”
周叙白沉默很久：“为什么帮她？”
“因为今天在台上破音的那个人，本来可能是我。”叶晚星轻声说，“如果七年前有人拉我一把，我可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转身走向夜色：“日记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任修远。”
“叶晚星。”周叙白叫住她。
她回头。
“如果你需要，”他说，“随时来找我。厂牌地下室的门，永远给你留着。”
叶晚星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
“知道了。”
她走进夜色，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包里装着明天要签的合约，手机里存着与魔鬼的交易，心里揣着两本截然不同的日记——一本是任清音的，一本是她自己的。
而前方，还有更多黑夜要穿越。
但她忽然不那么怕了。
因为知道黑暗里不止有怪物，还有像周叙白这样的人——固执地在地下室点着灯，等着迷路的人找回去。
哪怕她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至少，还能为别人指个路。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这座城市从不缺伤者。
也不缺在伤口上撒盐、或试图包扎的人。
叶晚星加快脚步，走向最近的地铁站。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今晚，她需要睡一觉。
哪怕梦里，可能全是破碎的音符和坠落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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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完】
下集预告：叶晚星正式成为锐音签约制作人，拿到七年来的第一次署名权。庆功宴上，许薇当众宣布：“晚星将负责我下张专辑的全部制作。”而任修远在洗手间堵住叶晚星，递给她一份新合约：“签了这个，你就是锐音的股东。”同时，医院传来消息：叶晚星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疑似药物中毒。监控拍到可疑人影，但脸被完美避开。许薇温柔地握住叶晚星的手：“别担心，瑞士的专家我已经请来了，明天就到。”而周叙白发来一张照片：任修远和许薇的经纪人李铭，深夜在某私人会所密谈。标题是：“你的两个敌人，可能是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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