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跪在地上,手臂的伤口还在溃烂,心口的蛊毒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囚笼,眼眶通红。
阿明挣扎着爬起来,咳着血说:“江、江先生……快走……玉映用了‘血祭禁术’……撑不了多久……”
血祭禁术。
以自身精血为引,以寿命为代价,施展的终极封印术。
江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悲痛和慌乱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
他扶起阿明,转身朝第二个伏击点的方向走去。
脚步坚定,没有回头。
但握紧军工铲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玉映。
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
带你回家。
山林深处,第二个伏击点。
阿七带着五个寨里的青壮年埋伏在这里,人人手里都拿着自制的武器——柴刀、猎叉、弓箭。看见江晏扶着浑身是血的阿明出现,所有人都愣住了。
“玉映呢?”阿七冲上来,声音发紧。
“困住龙昆了。”江晏简短地说,将阿明交给其他人,“但撑不了多久。阿七,你立刻带所有人撤出后山,回寨子,组织寨民撤离。”
“那你呢?”
“我去救玉映。”
“你疯了?!”阿七抓住他的手臂,“你身上有蛊毒,手臂还受了伤,怎么救?!”
江晏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阿七,你跟在玉映身边多久了?”
“……十年。”
“那你应该知道,”江晏一字一句说,“她为了守护月蛊一脉,可以付出一切。而我,为了守护她,也可以。”
阿七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苍白,虚弱,手臂伤口溃烂,心口还有蛊毒未解。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山间的晨光更刺眼,更坚定。
那是……愿意为一个人赴死的眼神。
阿七慢慢松开了手。
“第二个伏击点往东半里,有一条隐蔽的山洞。”他低声说,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地图,“那是月蛊一脉早年开辟的避难所,里面有药材和食物。如果……如果少主还活着,她可能会被囚禁在那里。”
江晏接过地图,深深看了阿七一眼。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阿七低下头,“这些年,少主一个人扛了太多。现在终于有个人……愿意为她拼命了。”
江晏没再说话,转身朝东边走去。
晨雾渐散,阳光刺破云层,在山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却笔直。
像一把出鞘的刀。
誓要斩开所有阻碍。
带回他的姑娘。
山洞很深,也很暗。
江晏几乎是爬进去的——右臂的伤口已经溃烂到肘部,每动一下都像有千万根针在骨髓里搅动。蛊毒也在心口翻腾,像一只苏醒的恶兽,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生机。
但他不能停。
地图上标注的避难所在山洞最深处,沿途散落着一些陶罐和干草药,证明这里确实有人来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异香——是玉映身上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狠狠一抽。
循着气味往里爬,洞壁渐渐变得潮湿,头顶有水滴落下,砸在石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完全消失。江晏只能靠触觉和嗅觉摸索前进。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
不是油灯,也不是火把,而是一种幽绿色的、像萤火虫般漂浮的光点。光点聚集在一个角落,照亮了那里蜷缩着的人影。
玉映。
她背靠洞壁坐着,头无力地垂在胸前,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那身紫色的苗族盛装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手——十指指尖全都破了,血肉模糊,还在缓缓渗着血。
那是施展血祭禁术的代价。
江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几乎是爬到她身边的,颤抖着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玉映的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睫毛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玉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玉映,醒醒……”
没有反应。
江晏伸手去探她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微弱而凌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这才注意到,她心口的位置有一片暗紫色的瘀痕,和他身上的很像,但颜色更深,范围更大。
禁术反噬。
她不仅付出了精血,还承受了部分蛊毒的反冲。
“你这个傻子……”江晏眼眶通红,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准你这么做的……”
他把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身体。玉映软软地靠在他胸前,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只有那微弱的心跳证明她还活着。
江晏闭上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泪混着汗水滴落。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她坐在昏暗的木屋里剥豆荚,眼神平静得像深井。想起她为他调药时的专注,想起她在他怀里落泪时的脆弱,想起她说“一起赢”时眼里的光。
想起那个雨夜,他们额头相抵,许下的约定。
“你说过要一起赢的……”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你说过如果活下来,我们就做真正的夫妻……玉映,你不能食言……你不能……”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江晏感觉到了。他猛地睁开眼,看见玉映的睫毛在颤动,嘴唇也在微微翕动。
“玉……映?”
玉映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她看着江晏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苍白干裂的嘴唇慢慢勾起一个很浅很浅的弧度。
“哭……什么……”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难看……”
江晏又哭又笑,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和血渍:“是是是,我难看。你好看,你最好看。所以你要好起来,好起来天天笑话我难看。”
玉映想笑,但牵动了内伤,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嘴角就溢出一丝暗红色的血。
江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咳了许久才停下来。
玉映虚弱地靠在他肩上,闭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龙昆……逃了……”
“不管他。”江晏说,“现在什么都不管,你先好起来。”
“不……要管……”玉映固执地睁开眼,看着他,“他中了我……最后放的‘蚀心蛊’……七天之内……必须回我这里……拿解药……不然……心脏会烂掉……”
她用尽力气说完这段话,又开始喘。江晏连忙安抚她:“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保存体力。”
他从怀里掏出水囊——是阿七塞给他的,里面装着清水。他小心地喂玉映喝了几口,但大部分都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冷……”玉映忽然说,身体开始轻微发抖。
江晏紧紧抱住她,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她。但他自己也受了伤,中了蛊,体温本就偏低。两个人像两片在寒风中依偎的落叶,互相取暖,却都暖不起来。
必须想办法。
江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山洞。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药和陶罐,应该是早年准备的应急物资。他轻轻放下玉映,让她靠在洞壁,然后爬过去查看。
大部分草药都已经发霉变质,但有几个密封的陶罐里还装着完好的药材。江晏虽然不懂医术,但他记得玉映给他配药时用过的几味药材的样子。
他凭着记忆,挑出几样看起来眼熟的:暗红色的根茎,干枯的草叶,还有一小罐白色的粉末。
又找到一个干净的瓦罐,用洞顶滴下的水简单清洗,然后生火——万幸,角落里还有打火石和干柴。
他将药材和水放进瓦罐,架在火上熬煮。整个过程,他的右臂都在剧烈疼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玉映一直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专注,也很温柔,像在看着什么珍贵的、易碎的东西。
“江晏……”她轻声唤他。
“嗯?”江晏没有回头,专注地盯着瓦罐里的药。
“如果……我撑不过去……”玉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下一秒就会消散,“你就带着那半块锁片……离开湘西……永远别回来……”
瓦罐里的水沸腾了,药材翻滚,冒出苦涩的蒸汽。
江晏没有回答。
他只是盯着那翻滚的药汤,眼眶又红了。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哑而坚定:
“玉映,你听好了。我不会走,不会逃,更不会让你死。”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睛通红,却亮得吓人。
“如果你撑不过去,我就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我们也做夫妻。”
玉映怔住了。
她看着江晏,看着这个认识不过数日、却已经愿意为她赴死的男人。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混着血渍,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傻……”她哽咽着说。
“嗯,我傻。”江晏笑了,笑容里有泪光,“所以你要好起来,好起来管着我,别让我再做傻事。”
药熬好了。
江晏将药汤倒进一个陶碗,晾到温热,然后端到玉映面前。他想喂她,但玉映摇摇头,自己接过碗。
她的手抖得厉害,碗里的药汤晃动着,随时可能洒出来。但她咬着牙,仰头,一口气喝完。
药很苦,她呛了一下,剧烈咳嗽。江晏连忙接过空碗,轻拍她的背。
药效很快发作。
玉映的脸色从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红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按住心口,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疼……”她咬着嘴唇,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哪里疼?”江晏的心揪紧了。
“心口……像……像有刀在割……”
是蛊毒反噬和禁术反冲在体内冲撞。
江晏不懂蛊术,但他知道该怎么做。他再次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一只手按在她心口,轻轻地、有节奏地按压。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在。疼就抓紧我。”
玉映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手臂,指甲陷进皮肉里,留下深深的血痕。但江晏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
“我在。”
“别怕。”
“我们一起扛过去。”
玉映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最后变成了痉挛。她开始无意识地呻吟,声音痛苦而破碎,像濒死的小兽。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
江晏的心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紧紧抱着她,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她,感受她在自己怀里痛苦挣扎,感受她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恐惧。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玉映……玉映……”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声音哽咽,“撑住……求你撑住……”
玉映忽然睁开眼睛。
她的瞳孔是涣散的,没有焦距,但嘴唇在动,像在说什么。
江晏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阿晏……”她用气声说,“别怕……”
江晏的眼泪决堤了。
他想起那个雨夜,她试药中毒时,半梦半醒间也这样叫他“阿晏”,说“别怕”。
原来,即使在她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她想的还是安慰他。
“我不怕……”他哭着说,紧紧抱住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所以你也要在,你要一直在……”
玉映似乎听懂了,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药效过去了,最危险的阶段扛过去了。
江晏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了洞壁上。怀里的玉映还在昏睡,但呼吸均匀,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低头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平静的睡颜,看着她眼角的泪痕,看着她被他咬破的嘴唇。
然后,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睡吧。”他低声说,“我会守着你。”
山洞外,天色渐暗。
洞内,火光跳动,映照着两个依偎的身影。
江晏抱着玉映,一只手还按在她心口,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他自己的手臂伤口还在溃烂,心口的蛊毒也还在作痛,但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只要她在,只要她活着。
其他的,都不重要。
夜深了。
玉映在昏睡中无意识地翻身,脸埋进江晏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着药味的苦涩和她身上特有的异香。
江晏的身体僵了一瞬。
情蛊又开始不安分了。
那种本能的悸动,那种想将她拥得更紧的冲动,像野草一样疯长。但他强迫自己压下那些念头,只是轻轻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
玉映的后颈,靠近衣领的地方,有一个胎记。
火焰形的,暗红色,像一朵燃烧的花。
江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胎记……他见过。
在昨晚的宴席上,龙昆身边的那个苗人助手转身时,衣领滑落,后颈也有一个类似的胎记。
但不一样。
龙昆手下那个胎记是黑色的,边缘狰狞,像烧伤的疤痕。
而玉映这个,是暗红色的,线条柔和,更像天生的印记。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不同的颜色。
这意味着什么?
江晏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每一种都让他心头沉重。
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玉映,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个胎记。
玉映,你到底……
还藏着多少秘密?
山洞外,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
夜还很长。
而真相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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