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将至。
陆斩提前半小时便已抵达“忘川茶馆”所在的街巷。他没有直接进入茶馆，而是在周围缓缓踱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景、行人、店铺。
阳光正好，这条以茶馆、古玩店和小型画廊为主的街道显得安静闲适。几个老人坐在茶馆临街的窗边下棋，游客三三两两地走过，一切看起来平常无奇。
但陆斩的灵力感知悄然铺开，捕捉着细微的能量波动。
茶馆本身的气息依旧晦涩难明，如同蒙着一层薄纱。而周围的建筑，除了个别摆放了真品古物的店铺有微弱的历史沉淀感外，并无明显的异常。没有盯梢的视线，没有刻意徘徊的可疑人物。
看似安全。
陆斩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向“忘川茶馆”。
今日当值的依旧是上次那位神色平静的旗袍女子。见陆斩进门，她微微颔首，并不言语，只是侧身指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雕花木门，示意可以直接进去。
显然，秦墨已有所交代。
陆斩对她点了点头，穿过茶香袅袅的前厅，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后景象，与上次“听雨”间的清雅幽静截然不同。
后院比预想的要大，呈长方形，三面被高高的白墙围拢，墙上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只在东墙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黑色小铁门，紧紧关闭着。院子地面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缝隙间生着茸茸青苔，透着一股经年的凉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拔地而起，枝干虬结如龙，树冠亭亭如盖，遮住了大半的阳光，让院内光线显得有些幽暗。此时并非槐花季节，但空气中却隐隐浮动着一丝极淡的、似有若无的甜香，与泥土、青苔和某种陈旧木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秦墨就站在槐树下，背对着陆斩，仰头望着繁密的枝叶，一身素色长衫，身形挺拔，与这古旧的后院仿佛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得体的微笑，只是眼神比在前厅时更深沉了些。
“陆先生，很准时。”秦墨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树下的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桌上已摆好一套素色茶具，一小炉炭火正温着一壶水，尚未沸腾。
“秦老板相邀，不敢怠慢。”陆斩走到石桌旁，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后院。
院角摆放着几口半人高的陶制水缸，缸沿湿润，里面养着些浮萍，水色幽深。西墙根下，立着几个黑黢黢的、造型怪异的石雕，似兽非兽，表面风化严重，看不真切。除此之外，便只有这棵巨大的老槐树和满地青石板。
整个院子异常安静，前厅隐约的嘈杂声到了这里仿佛被彻底隔绝，连风似乎都绕道而行，只有炭火上水壶将沸未沸的微弱“滋滋”声。
“此地简陋，胜在清静，少人打扰。”秦墨似乎看出了陆斩的打量，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率先在石凳上坐下，开始烫杯温壶，动作行云流水。
陆斩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秦老板短信中说有‘薄礼’奉上，不知是何物？又能解何惑？”
秦墨不疾不徐地提起初沸的水，注入放了茶叶的壶中，顿时一股清冽中带着奇异冷香的茶味弥散开来。这茶香与院中那丝甜香混合，竟让人精神微微一振。
“陆先生快人快语。”秦墨将一杯浅碧色的茶汤推到陆斩面前，“先尝尝这‘醒神茶’，用后院这棵老槐树去年的初芽，配以几味山野药材秘制而成，对恢复精神、澄澈思虑略有裨益。我看陆先生昨日奔波劳神，气息虽稳，眼底却有倦色。”
陆斩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喝，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灵力悄然探入茶汤。茶水中蕴含着一股温和而清正的能量，确实有益无害。他小啜一口，一股清凉之意顺喉而下，直达四肢百骸，昨日消耗带来的隐约疲惫感确实消散不少。
“好茶。多谢。”陆斩放下杯子，“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
秦墨也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多了些郑重。
“陆先生昨夜西山之行，动静不小。”他缓缓道，“‘灵瞳’平台上的直播录像，我看了。虽然关键处被能量干扰，画面不全，但窑洞地下的东西，还有那些‘影从者’的低阶造物‘阴傀’，想必陆先生已经亲身领教过了。”
他果然一直在关注。陆斩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秦老板消息灵通。”
“谈不上灵通，只是恰好在一些‘圈子’里，耳目多一些。”秦墨道，“‘永生教’行事向来隐秘狠辣，那处砖窑虽已废弃，却仍是他们早年布下的一个‘阴土节点’之一。你们触动那里，必然已经惊动了某些人。”
“那位‘严先生’？”
“严崇礼，或者说他现在更喜欢被称呼的‘严先生’，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管理者之一。”秦墨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永生教内部等级森严，结构复杂。严崇礼负责永安市及周边部分区域的‘资源收集’与‘外围事务’，像西山砖窑这种存放旧日‘养阴匣’的节点，正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资源收集？陆斩想起“青鸾”报告中提到的“八字失踪”，眼神微冷。
秦墨似乎知道陆斩所想，继续道：“你们发现的‘阴髓石’，以及昨夜可能窥见一角的‘养阴匣’，都是他们仪式所需的重要‘材料’或‘容器’。而最核心的‘资源’，永远是人，特别是命格特殊、魂魄纯净或八字符合要求的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最近几个月，永安及周边，至少有六起失踪案，报案家属都模糊提及当事人近期精神恍惚、声称见到异象，且或多或少与算命、风水、求助‘高人’有关。警方调查大多无果，列为普通失踪。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经过特殊方法核对，都指向一些罕见的‘阴时阴刻’或‘魂魄有隙’的命格。”
六起？比周宇目前了解到的更多！陆斩心中一凛。
“秦老板告诉我这些，是想表明你站在哪一边？”陆斩直接问道。
秦墨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我站在‘生意’这一边，也站在‘不想看到永安彻底乱套’这一边。永生教的手伸得太长，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已经打破了多年以来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也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和底线。包括我的一些……‘老主顾’。”
他从长衫内袋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推到陆斩面前。
“这就是我说的‘薄礼’。”
陆斩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张质地奇特、非纸非革的“地图”。地图看上去有些年头，边角磨损，但线条清晰。上面绘制的是永安市及周边郊县的地形，但标注的并非寻常地名，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简略的古体字。
陆斩能认出其中几个符号，与“青鸾”提供的部分资料以及古籍中记载的某些风水、阴脉标记类似。地图上，有几个点被特别圈出，其中一个在西山北麓，旁边标注的小字正是“阴土窑”。另外几个点，分散在市区和周边不同方位。
而在地图右下角，一个位于市郊东南方向、靠近老货运码头区的点，被用暗红色的笔迹额外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一个字——“窖”。
“这是……”陆斩抬头看向秦墨。
“一份不完全的‘节点图’。”秦墨解释道，“记录了永生教在永安及周边已知的部分重要布置点。西山砖窑是其一。而画红圈的这里，”他指向那个“窖”字，“可能是他们目前一个比较活跃的‘转运点’或‘临时存放处’。最近一些不太寻常的‘物资’流动，隐隐指向那个区域。”
“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陆斩仔细查看着地图，将上面的信息牢牢记住。
“七成把握。”秦墨没有把话说满，“提供消息的人，与永生教有旧怨，但也未必全然可信。不过，结合你们发现的八字失踪线索，这个‘窖’点，值得留意。那里曾经是旧码头的大型冷藏仓库，地下结构复杂，荒废多年，却偶尔有并非流浪者的人员出入。”
陆斩将地图重新用油布包好，收入怀中。“这份礼，确实不薄。秦老板想要什么回报？”
“我说过，这是一份‘薄礼’，算是为上次‘听雨’间未尽之言的补充，也为我可能带来的‘麻烦’预先致歉。”秦墨看着陆斩，眼神认真了些，“至于回报……我只希望，如果陆先生你们顺着这条线查到什么，在力所能及且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若遇到一个叫‘陈友年’的老人，或者与他相关的线索，能告知我一声。”
“陈友年？”陆斩记下这个名字。
“一位故人，也是……可能与永生教某些秘密有很深牵扯的人。他失踪很久了，但我最近收到一些模糊的迹象，他可能还在永安，甚至……可能身不由己。”秦墨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忧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当然，这只是一个不情之请。陆先生量力而行即可。”
陆斩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如果遇到相关信息，我会考虑。”
“如此便多谢了。”秦墨似乎也不指望陆斩立刻承诺，重新提起茶壶，为两人续上茶。“另外，提醒陆先生一句。永生教对触犯他们利益的人，报复心极重。你们昨夜虽未深入核心，但已算是正面冲突。严崇礼此人，表面儒雅，实则睚眦必报，且手段诡谲。你们近期的行动，务必更加小心。‘影从者’无孔不入，他们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
“我们会的。”陆斩点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多谢秦老板的茶和消息。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陆先生请便。”秦墨也站起身，微微拱手，“后院铁门可直接通往外巷，或许更便捷些。”
陆斩看了一眼东墙那扇黑色小铁门，又深深看了秦墨一眼，转身朝铁门走去。
就在他即将拉开铁门门闩时，身后传来秦墨似乎随口一提的声音：
“对了，陆先生身边那位苏姑娘，天生灵瞳，实属罕见。此类天赋，易见阴阳，也易招阴阳。‘永生教’对特殊体质和天赋者，一向最为热衷。还请……多加看顾。”
陆斩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我明白。”
“咔哒”一声，铁门拉开，外面是一条僻静无人的窄巷。陆斩闪身而出，铁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槐树下，秦墨独自站着，望着陆斩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郁郁葱葱的槐树叶，轻轻叹了口气。
“老槐啊老槐，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故人、新仇、旧债，都快要浮出来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抚过粗糙的树皮，眼神幽深莫测。
石桌上，两杯残茶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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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忘川茶馆范围，陆斩没有直接回据点，而是在市区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郊外厂房。
苏清和周宇早已等得心焦，见他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
陆斩将后院之约的经过，以及秦墨提供的“节点图”和关于“窖”点、八字失踪案、陈友年等情报，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两人。
“转运点？冷藏仓库？”周宇立刻在电脑上调出旧码头区的地图和相关资料，“那片区域确实有很多老式仓库，废弃多年了。如果真是那里，地形复杂，藏人或者藏什么东西，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苏清则更关心秦墨最后的提醒，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安：“我的眼睛……真的会带来更多危险吗？”
“天赋本身不是危险，怀璧其罪才是。”陆斩看着她，语气坚定，“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当务之急，是核实秦墨提供的线索。‘窖’点，还有那个‘陈友年’。”
他走到白板前，将新的信息添加上去。西山的点旁边打上了一个“已触发，待官方处理”的标记。而在东南码头区，画上了一个新的红圈，标注“窖？转运点？”。旁边列出了已知的六起八字失踪案特征（根据秦墨所说）。最下方，写上了“陈友年（故人？可能与永生教秘密有关）”。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迷雾也更深了。秦墨的目的依然成谜，他提供的线索是饵是饵还是真心的合作信号？永生教的网络到底有多庞大？那个“窖”点，又会藏着什么？
“我们需要先对‘窖’点进行外围侦查。”陆斩做出了决定，“但不能贸然接近。周宇，利用网络和公开信息，尽可能查清那片仓库区的产权历史、建筑结构图、最近的卫星影像，以及任何异常的能量消耗或人员车辆记录。苏清，你尝试通过一些非官方的灵异论坛、本地传说，看看有没有关于旧码头仓库区的怪谈或目击事件，特别是近期。”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陆斩走到窗边，望向东南方向。旧码头区，那里曾是这座城市繁华的物流枢纽，如今已衰败荒凉。而在那些冰冷的混凝土建筑和锈蚀的钢铁结构之下，是否真的隐藏着永生教转移“资源”的肮脏巢穴？又是否会有失踪者的踪迹？
秦墨的“薄礼”已经送出，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自己一步步去探明。危险或许正在前方潜伏，但退缩，从来不是他们的选项。
厂房内，键盘敲击声和低语声再次响起，新的侦查行动，已然展开。
（第三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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