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夕阳红”养老院。
名字充满温情，但建筑本身却透着一股老国营单位特有的、略显刻板的灰败气息。一栋五层的主楼，外墙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院子不大，零星摆着几个石凳和一张水泥乒乓球台，几个老人裹着厚厚的旧棉衣，坐在背风的角落里，目光茫然地望着天空，或低声絮叨着无人能懂的话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老年人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药味与陈旧气息的味道。
上午十点，陆斩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戴着平光眼镜，提着一个水果篮，以“远房亲戚晚辈前来探望”的名义，顺利地登记进入了养老院。他的神态自然，语气平和，与门口警惕的保安和前台不耐烦的护工简单交谈几句后，便根据之前查到的信息，朝着主楼三楼，王德发老人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没有开启任何直播设备。养老院这种地方，涉及隐私和伦理，不适合公开直播。但苏清和周宇并没有闲着。在废弃厂房据点里，两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几块屏幕。
一块屏幕连接着养老院周边几个公共摄像头的实时画面（通过调查局提供的有限权限临时接入），提供外部环境监控。另一块屏幕则显示着陆斩夹克纽扣上隐藏的微型摄像头发回的实时画面和音频——这是他们昨晚用贡献点兑换的“特种侦察设备”之一，画质一般，收音距离有限，但足够隐蔽。
最后一块屏幕，则是“灵瞳”直播间的后台。虽然没开播，但苏清和周宇需要密切关注直播间动态、私信和平台消息，防止再有类似昨晚的诡异信息攻击，同时留意是否有与王德发或养老院相关的线索出现。这既是一种预警，也是一种反向的信息搜集。
“陆哥已进入主楼，电梯上行，一切正常。”周宇紧盯着外部监控画面，低声汇报。他经过昨晚的刺激和今天上午对《简易符箓绘制与运用（入门篇）》的初步学习，虽然依旧紧张，但眼神比之前镇定了不少，甚至尝试着用新学的知识，在几张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基础的“静心符”和“探灵符”草稿——虽然没什么灵力灌注，成功率也低得可怜，但至少是个开始。
苏清则主要关注着陆斩的视角。她的精神力经过《基础精神力冥想与防护进阶》的初步引导，控制力有所提升，此刻维持着低消耗的灵觉外放状态，既能通过微型摄像头“看”到画面，也能隐约感知着陆斩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是否平稳。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眉心上，那里，“纯净魂念”的微光如同呼吸般缓缓流转。
“三楼到了，走廊很安静。”陆斩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传来，平稳低沉。
镜头画面中，是一条光线昏暗、铺着老旧绿色漆布的长廊。两侧房门紧闭，偶尔有护工推着药品车匆匆走过。305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陆斩走到门前，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名牌：“王德发”。他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力道。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个苍老、含糊、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谁啊？”
“王伯伯您好，我是小陆，受您以前厂里一位老朋友所托，来看看您，顺便问点旧事。”陆斩语气恭敬，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口吻。
门内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门缝警惕地打量着陆斩。那是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人，脸色蜡黄，头发几乎全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旧毛衣，房间内传出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霉味。
“厂里的？谁啊？”王德发的声音带着怀疑。
“胡守业，胡师傅。”陆斩说出了老胡的名字，同时将手中的水果篮稍稍提高，“他最近……不太方便，托我给您带点心意，顺便问问当年那批‘特料’的事儿，他说只有您最清楚。”
听到“胡守业”和“特料”两个词，王德发浑浊的眼睛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猛地想把门关上！
“王伯伯别急！”陆斩早有预料，脚尖不着痕迹地卡住了门缝，声音压得更低，同时将那张神秘邮件发来的照片复印件的一角，迅速在王德发眼前晃了一下，“胡师傅还让我把这个带给您看看，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照片上那模糊的西装男和年轻老胡的身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王德发记忆深处某扇紧闭的、充满恐惧的门！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由蜡黄转为惨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陆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溺水之人。
“你……你们……到底是谁？胡守业他……他怎么了？”王德发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抓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据点内，苏清的心提了起来。她能通过陆斩的视角看到王德发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老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混杂着极度恐惧、愧疚和某种被长期压抑的疯狂气息。他的精神世界，显然极不稳定。
“我们是谁不重要。”陆斩语气不变，但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力量，“重要的是，当年的事还没完。有人还在用那些‘特料’害人。胡守业已经遭了报应，下一个，会是谁？”
他稍微松开了脚，让门能关上一些，但目光如炬，紧盯着王德发：“您想平安度过晚年，还是想像胡守业一样，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连魂魄都不得安宁？”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王德发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拉开门，一把将陆斩拽进房间，然后迅速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眼中满是惊惶。
房间狭小而杂乱，堆满了各种杂物和药瓶。唯一的小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
“胡守业……他……他真的……”王德发声音颤抖。
陆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张照片完整地放在桌上：“1987年夏天，特料入库。照片上这个人，是谁？那批特料，到底是什么？后来去了哪里？”
王德发死死盯着照片，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他哆嗦着伸出手，想去摸，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良久，他才颓然瘫坐在旁边的旧藤椅上，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如同老兽呜咽般的声音。
“造孽啊……都是造孽……”他喃喃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个人……我们都叫他‘严先生’，是上面……上面介绍来的大客户，说是需要一批特殊的……工业染料，用于出口。给了很高的价钱，还有……还有额外的‘辛苦费’……”
“特料……根本不是染料！”王德发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恐惧，“那是……那是掺了东西的！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味道不对，颜色也不对……入库的时候，胡守业偷偷留了一点样本，后来……后来他说，那东西泡在水里，会……会‘活’过来！有影子！还让人做噩梦！”
“严先生让我们把货存在三号仓库最里面，不许别人靠近。后来……后来厂里就出事了，林秀娟那丫头……”王德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出事前那段时间，精神就不对，总说梦到红色的水……胡守业后来跟我说，他看见过严先生晚上去仓库，还……还带着林秀娟的头发和照片！他说那是在做法！我害怕啊！我想举报，可严先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找到我……”
王德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说只要我闭嘴，就能平安退休。他还说……说我身上已经有了‘标记’，如果乱说话，就会像林秀娟一样……不不，会比她更惨！我……我贪财，我怕死……我就……”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后来厂子倒了，那批特料也不知道被严先生弄到哪里去了。胡守业那个蠢货，居然还一直跟严先生有联系，帮他看仓库，看那个鬼地方……我躲到这里，以为能躲过去……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严先生他……他知道了吗？”
陆斩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折磨得几乎崩溃的老人，心中并无太多同情，但信息已经足够关键。“严先生”很可能就是那个“西装男”，是“永生教”在江州市的外围负责人或高级成员。“特料”是仪式媒介，林秀娟是第一个受害者，老胡是被控制的执行者，王德发是知情但沉默的帮凶。
“除了严先生，还有谁参与？厂里当年还有谁知道内情？特料后来可能转移到哪里？”陆斩追问。
王德发茫然摇头：“没……没了，严先生都是单独找我们，神神秘秘的。特料……可能还在厂里某个地方？或者……严先生在其他地方还有仓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求求你们，别再来找我了！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有用信息，反而可能刺激过度引发意外。
陆斩收起照片，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当年贪婪和懦弱所困、晚年只能在恐惧中度日的老人，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嘀嘀嘀！”
他夹克内袋里，一个火柴盒大小、屏幕微亮的便携式能量探测仪，突然发出了急促的低声警报！屏幕上，一个代表高浓度阴性能量聚合体的红点，正在快速接近！位置……就在门外走廊！
几乎同时，据点内的苏清猛地捂住了额头，低呼一声：“外面！有很强的怨念！在靠近！速度很快！不是普通的……感觉像是被驱赶或者吸引过来的！”
周宇也紧张地盯着外部监控屏幕：“走廊监控……画面有雪花干扰！看不清是什么！”
陆斩眼神一厉，瞬间收回手，侧身贴在门边墙壁上，屏息凝神。微型摄像头对准门缝下方。
只见一道浓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阴影，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下方“流淌”了进来！阴影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如同婴孩般蜷缩的暗红色轮廓，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恨与痛苦波动！这东西没有实体，却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和物理腐蚀性，它所过之处，老旧的地板漆布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淡淡的青烟！
是人为操控的“怨灵”？还是某种邪恶的炼魂产物？
这东西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房间内的王德发！
“啊——！！！鬼！鬼啊！！严先生饶命！饶命啊！！”王德发也看到了那流淌进来的黑影，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打翻了桌上的药瓶和水杯！
黑影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猛地弹起，朝着王德发的脖颈缠去！速度快得惊人！
“镇！”
陆斩低喝一声，早已扣在手中的一枚“驱邪破障”粉尘弹（昨晚兑换品）被他拇指弹开保险，精准地砸在那道黑影之上！
“噗！”
粉尘炸开，形成一团灰白色的烟雾，其中蕴含的破邪灵力与黑影剧烈反应，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嘶鸣，动作一滞，表面黑气被灼烧掉一层，露出里面更加狰狞的暗红内核！
但这一击并未将其彻底击散！它似乎对这类驱邪手段有一定抗性！
趁着这短暂的阻滞，陆斩一步上前，短刀并未出鞘，而是将刀鞘尖端灌注灵力，如同短棍般狠狠点向那暗红内核！同时，他左手捏诀，意识中“镇阴符印”的力量引而不发，形成一股无形的镇压场，笼罩向那怨灵产物！
“呃——！”怨灵产物发出痛苦的波动，被刀鞘点中的部位暗红光芒剧烈闪烁，缠向王德发的“触手”也松动了一些。
然而，这东西极其顽强，或者说，被操控的意志极其坚决！它硬顶着陆斩的镇压和攻击，仍旧执着地想要完成“灭口”的任务！
据点内，苏清看得心急如焚。她能“看”到那怨灵产物与门外某个更遥远、更隐晦的“控制源”之间，有一条极其纤细、不断波动的灰暗能量线相连！正是这条线，在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力量和指令！
“门外！有控制者！距离……至少三十米外，可能更远！在楼梯间或者对面楼！”苏清急促地通过耳机报告。
“周宇！用‘探灵符’草稿，试着干扰那条能量线！不需要成功，只要一点波动！”陆斩在躲闪怨灵产物又一次扑击的间隙，快速下令。
周宇一愣，随即抓起桌上那张画得最完整、自己感觉最好的“探灵符”草稿（虽然歪歪扭扭，连他自己都没把握），按照刚刚学的、最简单粗暴的激发方式——集中精神，想象着“干扰”、“探寻”的意念，朝着屏幕中苏清所指的大致方位，用尽全力“想”了过去！
这简直如同儿戏。但或许是他体内那点“薪火”印记与陈老师传承的微妙共鸣，或许是他此刻焦急而纯粹的心念起了作用，又或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张摊在桌面的黄纸草稿，无风自动，微微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屏幕上，苏清眼中那条连接怨灵产物的灰暗能量线，极其突兀地、极其轻微地……波动、扭曲了一刹那！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那执着攻击的怨灵产物，动作出现了连零点一秒都不到的卡顿和紊乱！
对于陆斩而言，这已足够！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直引而不发的“镇阴符印”之力，连同刀鞘上凝聚的破邪灵力，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凝练的金红色锋芒，如同烧红的钉子，狠狠刺入了怨灵产物那暴露出的暗红内核最中央！
“破！”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怨灵产物发出一声濒死般的、直刺灵魂的尖啸，整个形体剧烈膨胀、扭曲，然后“砰”地一声，炸裂成无数细小的、迅速消散的黑色光点！那条连接控制者的灰暗能量线，也随之寸寸断裂，消失无踪。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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