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秒钟的停顿，在生死边缘被拉长成了永恒。
林风透过灰原哀的眼睛，捕捉到了琴酒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银发男人那永远冰封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不是惊讶，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似于认知崩溃的动摇。
姐姐。雪。那句临终遗言。
宫野明美死前对琴酒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人知道：琴酒自己，和当时在远处透过窃听器听到一切的灰原哀。
现在从“宫野志保”嘴里说出来，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时间。
琴酒的手指僵在扳机上。
但巷子阴影里的那个东西没有停。
缝合脸咒灵——林风现在看清了，它由至少十七张不同人脸碎片缝成，每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从黑暗中完全爬了出来。肢体扭曲得像被孩子捏坏的橡皮泥，移动时发出湿漉漉的粘腻声。
它的目标很明确：灰原哀。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灰原哀身上那种“规则异常”的气息。APTX-4869让她变小，这本身就违背了生物学的基本法则。在咒灵感知里，她大概就像黑暗中最亮的火炬。
“后退三步，贴墙。”林风在灰原哀意识里给出指令，语速快得像在念紧急行动代码，“不要看它的眼睛。那东西的术式可能通过视觉接触触发。”
灰原哀的身体在执行指令——后退，背脊贴上冰冷的水泥墙——但她的意识在尖叫：“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解释时间二十八秒后。”林风回应，“现在，听好：你口袋里有阿笠博士给的什么？”
“追、追踪器……还有耳环型通讯器……”
“不，我说的是他最近新发明的，你说‘绝对不能用’的那个。”
灰原哀的意识停滞了一瞬。
然后，记忆碎片浮上来：三天前，阿笠博士兴奋地展示他的新发明——“情绪光谱分析仪”，一个纽扣大小的装置，理论上是用来检测人的情绪波动，但灰原哀测试后发现，它会对“某些异常精神状态”产生剧烈反应。
当时她警告博士这东西很危险，把它锁进了自己房间的抽屉。
“它在我房间——”灰原哀的思维刚转到这里，就被林风打断。
“在你左边外套口袋。我‘看’到了能量反应。”
灰原哀左手颤抖着探入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圆片。
真的在。
“它现在显示什么颜色？”林风问。
“红……不，紫色？边缘在变黑——”
“黑色代表‘非人精神活动浓度超过阈值’。”林风快速说道，“把它对准那个怪物，按下侧面按钮。”
“但博士说它只是个检测器——”
“阿笠博士的发明从来不只是他说的那样。”林风这句话带着某种确信，“按下按钮。”
灰原哀照做了。
拇指按压的瞬间，纽扣装置发出轻微的嗡鸣。然后，一束看不见的波动——但林风通过灰原哀的“规则异常”视觉能看到，那是某种信息态的涟漪——射向咒灵。
咒灵的动作停住了。
十七张人脸同时转向灰原哀，所有空洞的眼眶都“盯”着她手里的装置。
接着，它开始解体。
不是被消灭的那种解体，是像被橡皮擦抹掉的铅笔画，边缘开始模糊、消散。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空气中咒力浓度急剧下降带来的冰冷感。
琴酒在这个时候动了。
他没有开枪，而是猛地转头看向正在消散的咒灵，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林风能读懂的清晰情绪：警惕，以及某种……熟悉？
“你连‘残响’都能干涉？”琴酒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不对……这不是你的力量。”
他重新把枪口对准灰原哀，但这次没有立刻扣扳机。
“刚才那声音，”琴酒说，“是谁？”
灰原哀的身体僵住了。林风能感觉到她的恐惧重新涌上来——琴酒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没有声音。”灰原哀说，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我只是……用了博士的发明。”
“博士的发明。”琴酒重复，枪口微微下移，指向她手里的纽扣装置，“那个老头的玩具，什么时候能干涉‘那边’的东西了？”
那边。
林风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琴酒知道咒灵的存在，甚至可能有某种分类体系。黑衣组织涉足的程度，比他预想的深得多。
“伏特加，”琴酒对着衣领的通讯器说，“扫描这附近的所有异常信号源。特别是……脑波层面的。”
远处传来引擎声。黑色的保时捷356A缓缓驶入巷口，车灯切开黑暗。
麻烦了。
如果琴酒有能检测脑波异常的设备，那就有可能捕捉到林风意识转移时产生的“跨界信号”。一旦被锁定，现实世界里的自己——
“扔掉装置，往右跑。”林风下令，“右前方七米有个下水道检修井盖，边缘的螺栓松了。踢开它，跳下去。”
“下面有——”
“有老鼠，有水，但没琴酒。”林风打断她，“跳。”
灰原哀把还在发出微光的纽扣装置扔向琴酒——不是攻击，是干扰——然后转身就跑。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茶色短发在夜风中扬起。
琴酒侧身避开飞来的装置，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擦过灰原哀的肩膀，血花绽开。但她没停。
七米。五米。三米。
她一脚踢在检修井盖边缘，生锈的螺栓应声断裂。井盖翻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等等，”琴酒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某种诡异的平静，“你跑不掉的，雪莉。你身上有‘标记’。”
灰原哀的动作顿了一瞬。
“什么标记？”她回头。
琴酒举着枪，却没再射击。他只是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你以为APTX-4869只是毒药？”他说，“它是钥匙。是通行证。你每活一天，就在给‘那边’发送坐标。”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灰原哀的意识。
也刺进了林风的认知框架。
APTX-4869是钥匙？通往“那边”的钥匙？所以灰原哀会被咒灵追踪，不是偶然，是必然？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塔？
“跳！”林风吼道，“现在！”
灰原哀闭眼，纵身跃入黑暗。
坠落的时间很短。大概两秒半。
她掉进齐膝深的污水中，刺鼻的气味瞬间包裹全身。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琴酒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回荡的声音。
上方传来琴酒的脚步声，停在井口边缘。
“找到她。”他对通讯器说，“她跑不远。”
然后脚步声远去。
下水道里只剩下水流的滴答声，和灰原哀压抑的喘息。
“他说的……”灰原哀在意识里问，声音颤抖，“是真的吗？”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快速整合信息：
1.琴酒知道咒灵（“那边的东西”）
2.琴酒知道APTX-4869的某种隐藏功能
3.黑衣组织有检测“异常信号”的设备
4.咒灵被阿笠博士的发明“干涉”了——不是消灭，是驱散？还是暂时屏蔽？
“博士的发明，”林风反问，“你之前测试时，它对什么产生过反应？”
灰原哀的意识里浮现记忆画面：实验室，她戴着检测装置，面对各种测试对象——普通人类、情绪激动的人类、服用了不同药物的人类……
“只有一次，”她回忆道，“我对着一份五十年前的病例档案，档案的主人是……一个被诊断为‘集体歇斯底里症’的患者，但照片显示他周围有奇怪的扭曲光影。”
“档案还在吗？”
“在博士的地下室，加密硬盘里。”
“回去后立刻调出来。”林风说，“现在，先离开这里。往水流的方向走。”
灰原哀挣扎着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下水道里很黑，但她似乎有某种夜视能力——不，不是夜视，林风察觉到了，是她的眼睛在微弱地发光。淡蓝色的、数据流般的光。
APTX-4869的副作用？
“我的眼睛……”灰原哀也注意到了，“为什么……”
“你的身体在适应‘规则异常’状态。”林风推测道，“就像那些咒术师天生能看到咒灵一样，你正在‘看到’信息层面的东西。”
“信息层面？”
“解释起来很复杂。”林风说，“简单说，这个世界，可能不是只有我们看到的这一层。”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水声，老鼠的吱吱声，远处地面传来的车辆轰鸣声。
然后灰原哀突然问：“你……是谁？”
经典问题。七海建人也问过。
林风这次准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我是一个快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我能暂时连接到你的意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刚才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林风说，“看到琴酒开枪打穿你的心脏，看到那个怪物把你的‘异常存在’吞噬。那本来是你的死亡节点。”
灰原哀停住了脚步。
“‘死亡节点’？”她重复这个词，“像……剧情安排？”
“更像是一种高概率的因果收敛点。”林风选择用科学化的词汇，“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事件会朝着某个必然结果坍缩。你的存在状态——APTX-4869造成的规则异常——让你成为这种坍缩的焦点。”
“所以你干涉了。改变了结果。”
“是的。”
“代价呢？”灰原哀问，声音很轻，“改变这种‘必然’的代价是什么？”
林风想起了工厂女孩失去的十年记忆。
想起了古籍上写的“调停者死于理解、慈悲、选择”。
想起了系统警告的“守护者清除协议”。
“代价……”他缓缓说，“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可能以后才会来。”
灰原哀继续往前走。黑暗中，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她问，语气里那种科学家的理性重新占据了上风，“如果APTX-4869真的是某种‘钥匙’，如果组织知道这一点，那我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首先活下去。”林风说，“其次，搞清楚APTX-4869到底是什么。第三……”
他停住了。
因为灰原哀前方的下水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不是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和服的小女孩，赤脚站在污水中，背对着他们。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际，发梢在滴水。
小女孩缓缓转身。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一片平滑的、惨白的皮肤。
无面女孩抬起手，指向灰原哀。
然后，她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
不是嘴。
是一行字，用鲜血般的红色，直接浮现在那片惨白上：
【检测到异常变量：宫野志保/灰原哀】
【检测到附属意识：未知编号调停者】
【清除指令：优先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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