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饥饿与寒冷的缝隙里艰难地向前爬。
有了名字的新阳和明月,依然要为下一顿吃什么,晚上睡在哪里发愁。
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每次新阳喊“明月”,每次明月回应“新阳哥”,两个孩子的心里都会莫名地踏实一点。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确切的称呼,有了可以互相回应的存在。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有些暖意。
新阳带着明月,在城西一片待拆迁的居民区附近转悠。
这里的垃圾堆往往能翻出些“好东西”:半件还能穿的旧衣服,没漏底的塑料盆,偶尔甚至能找到半包过期但还没发霉的饼干。
明月跟在新阳身后,眼睛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散发着复杂气味的垃圾堆。
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一堆被雨水浸透又晒干的废纸壳和旧书本上。
“哥,你看!”
她小声叫道,蹲下身,从一堆烂菜叶下面抽出一个厚厚的,湿漉漉的本子。
新阳凑过来。
那是一本《新华字典》,塑料封皮已经开裂,书页被雨水泡得发胀变形,粘在一起,边角还长着霉点。
它太破旧了,连收废品的都懒得要,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新阳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他见过这种书。
在路过小学门口时,他看见那些穿着整齐校服的孩子,书包侧面的网兜里就插着这样的书,只是他们的更新,更干净。
他知道这是用来查字的,是认字的人才会用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从明月手里接过那本字典,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字典很沉,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
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封面,露出模糊的“新华字典”四个字。
“这个有用!”
新阳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明月,我们可以用这个学认字!”
“学认字?”
明月眨着眼睛,看着那本破旧的大书,又看看新阳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想起偶尔经过书店橱窗时,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漂亮图书;
想起在街上看到的各种招牌、广告牌上那些神秘的方块字。
那些字代表着另一个她完全不懂,却又隐隐向往的世界。
“对!学认字!”
新阳把字典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改变命运的钥匙。
“认了字,以后看路牌、看说明就不会错,就能懂更多道理!”
他没说的是,他模糊地觉得,认字,也许是明月将来能够走出这片泥潭的唯一途径。
他们又翻找了一会儿,收获寥寥,但有了这本字典,两人都觉得今天运气简直太好了。
新阳脱下自己那件破外套里相对干净的一层内衬,仔细地把字典包好,这才郑重地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放着。
他们新的“家”暂时安在城外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
庙很小,早就没了香火,塑像斑驳倒塌,到处结着蛛网,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比桥洞强得多。
庙墙是粗糙的土坯墙,表面石灰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稻草。
晚上,借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新阳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字典。
书页粘得很紧,他不敢用力撕,只能一点点用手指蘸着唾沫(后来明月制止了他,用小碗装了清水),极有耐心地一页页掀开。
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但他依然如饥似渴地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方块字和旁边的拼音字母。
他最先找的,是“明”和“月”,然后是“新”和“阳”。
他用手指一遍遍临摹着那几个字的笔画,嘴里无声地念着。
第二天,新阳在外面“干活”时,特意留意,在建筑工地附近的垃圾堆里,找到几截长短不一的粉笔头,有白的,还有一截红色的。
他如获至宝地带了回去。
“明月,来!”
傍晚,在庙里,新阳招呼着正在整理他们仅有的“家当”(几块破布和捡来的碗筷)的明月。
他选了一面还算平整,石灰剥落不那么厉害的庙墙,用那截白色粉笔头,用力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大字:“明月”。
笔画很生硬,“月”字的那一钩写得像把镰刀,但确确实实是字。
明月跑过来,看着墙上那两个字,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她认得,那是她的名字!是哥哥写出来的!
“这是你的名字,‘明——月——’。”
新阳指着墙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声音很慢,却很清晰。
“明……月……”
明月跟着念,伸出小小的手指,悬空跟着笔画描摹,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专注。
“对!”新阳很高兴,又在旁边写下“新阳”两个字。
“这是我的。”
从那以后,这座破败的山神庙,就成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学堂”。
每天,只要有一点空闲,新阳就会对着那本残破的字典,艰难地辨认、记忆,然后用粉笔头在墙上练习。
他学得很吃力,很多拼音看不懂,意思也不明白,全靠死记硬背字形。
但他有股狠劲,一个字写十遍、二十遍,直到勉强记住。
然后,他再把自己刚学会的,教给明月。
“这个字念‘人’。”
新阳在墙上写下一个简单的“人”字,比划着。
“你看,一撇,一捺,像一个人站着。两个人就是‘从’,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人。很多人就是‘众’。”
明月蹲在他身边,托着腮,看得目不转睛。
“一撇,一捺……”她喃喃重复。
新阳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人字就是要互相支撑。就像我们俩,你靠着我,我撑着你,才能站得稳,活得下去。”
明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她记住了“互相支撑”。
她学得比新阳快得多。
同样的字,新阳要写很多遍才勉强记住,明月往往看几遍,跟着写几遍,就记住了。
她的字虽然也歪歪扭扭,但笔画间有种新阳没有的灵秀气。
她对那些方块字有着天生的好奇和亲近感。
有一天,新阳在字典里翻到了一个复杂的字,他看了半天拼音,试着念:“ài……爱?”
“爱是什么?”明月问。
新阳挠挠头,他其实也不太明白。
他看看字典上简单的解释,又看看明月,努力组织语言:
“大概……就是心里老想着一个人,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怕她饿着,怕她冻着,怕她不见了……嗯,就像我对你那样。”
明月听了,眼睛转了转,忽然指着那个“爱”字说:
“哥,你看这个字,里面有个‘心’,下面还有个‘友’。是不是说,因为有个人把心放在你这里了,你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这就是爱?”
新阳愣住了,他低头仔细看那个“爱”字,果然,结构正如明月所说。
他心头猛地一热,看着明月亮晶晶的,充满探寻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对!你说得对!就是这样!”
他忽然觉得,明月比自己聪明多了。
她不但学得快,还能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东西。
墙壁上的字渐渐多了起来。
从简单的“天、地、人、口、手”,到稍微复杂的“日、月、山、水、木”;
再到他们的名字;
以及“家”、“饭”、“暖”、“好”、“学”这些充满渴望的字眼。
白色粉笔写满了,就用那截珍贵的红色粉笔写重要的字,比如“明月”和“新阳”。
斑驳的土墙被这些歪斜却充满生命力的字迹一点点覆盖,形成一幅奇特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画卷。
新阳常常一边搓着因为干活而粗糙开裂的手,一边看着明月专注地在墙上练习新学的字。
她微微蹙着眉,小脸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严肃,粉笔划过墙壁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有时她会因为写错了一个笔画而懊恼地跺脚,擦掉重写;
有时写对一个难字,她会开心地回头朝他笑,笑容比庙外偶尔透进来的阳光还要明亮。
就是在这个时候,看着这样的明月,一个新生的,无比坚定的念头,像破土的树苗,在新阳心里扎下了根,并且疯狂生长。
他想起路过那些漂亮学校时,听到里面传出的琅琅读书声;
想起看到那些和明月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被父母牵着手送进校门的样子。
他的明月那么聪明,那么爱学,她不应该永远对着这面破墙,用捡来的粉笔头写字。
她应该坐在明亮温暖的教室里,有真正的老师教她,有干净的课本,有更多的伙伴。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热,又让他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他知道那需要很多很多钱,是他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
但看着明月映着墙上字迹的、发光的侧脸,他在心里,对着那面写满字的墙,也对着自己,默默发誓:
“我要让她像城里那些孩子一样,坐在真正的教室里读书。”
无论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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