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巷子里还飘着馊味。
韦辛站在破院门口,手插在袖子里,耳朵却竖着。
刚才那个瘸腿男人说“东街来了个新乞丐”,话是冲老瘸子说的,可眼神扫过自己时停了一瞬。这不对劲。要是真从北边逃来的叫花子,早就该饿得站不稳,哪还能让报信的人脸色有变?
他正想着,老瘸子忽然开口:“你知道他为啥不说‘断指’,非要说‘新乞丐’?”
韦辛没答。他知道答案,但不能说。
上一世送外卖九年八个月,练出来的不是腿快,是脑子快。客户住几楼、电梯有没有、楼梯转角有几个垃圾桶,这些信息全靠听——小哥喘气声重说明爬久了,脚步拖沓可能是受伤,连敲门节奏都能判断屋里有几个人。
现在这套逻辑还在跑,像后台程序自动刷新数据。
“因为他在撒谎。”老瘸子自己接了话,“那人不是瘸腿,是左手缺两根指头。我早让人盯了半条街。”他喝了口酒,盯着韦辛,“你想活命,就得学会用耳朵看东西。”
韦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炭笔也没丢。他习惯性摸了下竹筒,白糖还在。
安全。
但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刀剑,是那些你以为没事其实已经出事的瞬间。就像昨天那帮差役,进门前三秒,马蹄声比平时慢半拍——那是有人压住了缰绳,怕惊动目标。
他当时就听见了。
“走。”老瘸子拄着拐杖往外挪,“带你去看点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外面集市已经开始热闹,卖菜的吆喝、驴叫、锅铲碰铁锅的声音混成一片。
老瘸子停下,在墙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啃了一口。
“听。”他说,“别看,听。”
韦辛闭上眼。
声音一层层叠上来。
左边三十步有个茶摊,木桌被搬动时发出吱呀声,说明桌子腿不平;右边五十步一家米铺,伙计扫地,竹扫帚刮地面的声音短促有力,应该是新换的帚苗;再远点有个盐贩子,正跟人说话,嘴里一直重复“换,换两斤米”。
老瘸子突然问:“兵卒走路和胥吏有啥区别?”
韦辛张嘴就来:“兵卒落地重,前掌先着地,步伐间距一致;胥吏拖步,鞋跟磨损快,呼吸乱。”
老瘸子眉毛一挑:“谁教你的?”
“没人教。”韦辛睁眼,“听多了就知道。”
“那你再听这个。”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个年轻男人在跑。
韦辛耳朵微动。
这人脚步轻快,频率高,但左脚落地时总有轻微“咔哒”声,像是鞋底钉子松了,每次抬脚都会晃一下。
“左脚靴底钉松了。”他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那边脚步猛地停住。
是茶摊的小二。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左脚,脸上的表情变了。不是惊讶,也不是尴尬,而是一种……被戳穿的紧张。
他迅速抬头,目光扫向这边。
老瘸子没动,继续啃烧饼。
小二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棚子,动作比刚才快了几分。
“不错。”老瘸子低声说,“耳朵比狗还快。”
韦辛没笑。他知道问题在哪。
一个小二,鞋钉松了根本不值得反应这么大。除非——这双鞋不是他的,是他偷穿的,或者他根本不是小二。
身份有问题。
“这城里,每个人都在演。”老瘸子灌了口酒,“你听得出来,你就赢了一半。”
他们往回走。
路上老瘸子又讲了些门道。
咳嗽也有真假。真病人咳完说不出话,装病的会故意拉长音,显得严重。
吆喝更有讲究。菜贩子喊价尾音往上扬,是为了吸引人;米铺伙计咬字短,是因为一天要说几百遍,省力气;盐贩子从来不说“卖”,只说“换”,因为私盐不敢明码标价。
韦辛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建分类树。
输入:声音特征
输出:身份概率
比如:左脚拖沓+鞋跟刮地=胥吏(70%)
咳嗽三声以上+中途换气=痨病(85%)
吆喝带“换”字+不提价格=盐贩(90%)
这不是玄学,是数据积累。
就像当年送外卖,哪个小区保安最凶,哪家狗见人就咬,哪栋楼电梯最慢,全靠记录+推演。
现在只是换了赛道。
回到破院,天已大亮。
瘸腿男子正在劈柴,动作熟练。另一头三个乞丐围坐着分粥,位置还是昨晚那样,三角分布,谁进来都逃不过三人视线。
韦辛站在门槛上,没进去。
他在听。
巷口传来脚步声,两个人,一轻一重。
轻的那个是女人,走路外八字,步幅小,应该是裹过脚;重的那个是男人,右腿使力多,左腿有点跛。
还有远处茶摊方向,锅盖掀开的声音,油炸糍粑下锅的“滋啦”声,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吆喝:“热的!刚出锅!”
尾音没上扬。
不是招揽生意,是提醒同伙。
韦辛记下了。
老瘸子坐在墙根,看他一眼:“想啥呢?”
“我在想,”韦辛说,“为什么你要教我这些。”
老瘸子笑了下。
“因为我见过太多死人,都是因为听不见。”
“军中斥候最怕什么?不是箭,不是刀,是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上司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最恨有人听见。”
他盯着韦辛:“你现在有脑子,还有耳朵。往后别再问‘怎么逃’,要问‘谁在动’。”
韦辛没说话。
但他明白了。
路径规划能让他避开危险,但只有掌握信息,才能让他决定别人去哪。
就像送外卖,最快路线不是地图说了算,是你知道哪里堵车、哪里修路、哪里保安会赶人。
现在也一样。
谁能听见,谁就能掌控节奏。
外面又有脚步靠近。
这次是一个孩子,赤脚跑过泥地,手里拿着半块饼。
韦辛没睁眼,随口说:“是老张家的二娃,偷了娘的早饭跑出来的,左边裤腿卷到膝盖上,右手沾了糖渣。”
老瘸子愣住。
“你怎么知道?”
“他跑起来右脚比左脚重一点,说明右手拿东西不平衡身体;脚步急,是怕被追;赤脚踩水坑没躲,说明心里只想着吃,不是玩——这种状态,九成是偷了吃的跑路。”
老瘸子看着他,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逃命的罪奴,而是看一个……已经开始织网的人。
“你小子。”他低声说,“不像逃命的,倒像来收账的。”
韦辛没回应。
他只是重新坐回门槛,闭上眼,继续听。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咳嗽,短促,带痰音。
不是病。
是暗号。
他把这句话记进脑子里,准备晚上整理进笔记。
外面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脚边。
他一动不动。
像一台刚刚启动的机器,安静,精准,等待下一个信号。
一只苍蝇飞过,撞在他耳边的布巾上,弹了一下。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