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子稀疏。什刹海畔,晚风带着水汽,拂动岸边垂柳,沙沙作响。白日里的游人早已散去,只剩几处画舫还亮着零星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光碎成点点金芒。
纪晓岚与杜小月趁着夜色,悄然来到什刹海西北角。此处地势稍高,植有数十株老梅,虽已过盛花期,枝头仍倔强地缀着些残蕊,在夜风中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根据那纸签简图所示,藏物之处应就在这片梅林之中,近水畔,有寒梅。
两人不敢点燃灯笼,借着朦胧月色,在梅树间细细搜寻。梅影扶疏,枝桠虬结,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更添几分幽深诡秘。
“先生,你看那里。”杜小月眼尖,指向一株形态最为古拙、倚水而生的老梅。那梅树根部盘根错节,有一处树根天然形成一个中空的洞穴,若非走近细看,极难发现。
纪晓岚蹲下身,伸手探入那树洞之中。洞内潮湿,满是枯叶与苔藓。他摸索片刻,指尖忽然触到一物,冰凉坚硬,形制方正。他心中一动,小心地将那物取出。
月光下,可见那果然是一方砚台。砚身青黑,质地细腻,是上好的端溪老坑石材。形制古朴,并无过多雕饰,只在砚池一侧,以隶书阴刻了两行小字:“墨磨日短,人磨日老。寸阴是竞,尺璧勿宝。”
“是家父的砚台!”杜小月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哽咽,“这是他平日最常用的一方,这刻字,也是他的手笔!”
纪晓岚将砚台翻转,仔细查看。砚底平整,似乎并无夹层。他又用手指轻叩,声音沉实,不似空心。
“莫非线索就在这砚台本身?或是这刻字另有玄机?”纪晓岚沉吟着,反复品味那十六字铭文,“‘墨磨日短,人磨日老’乃是常理,‘寸阴是竞’亦出自《淮南子’,劝人珍惜光阴……‘尺璧勿宝’……《千字文》中有‘尺璧非宝,寸阴是竞’之句,杜先生将两句合一,略作改动……”
他沉思片刻,忽然目光一凝,手指抚过那“尺璧勿宝”四字。“璧……玉璧……莫非……”他想起那纸签上梅树下类似印章的方框,又联想到这砚台,“勿宝……不以为宝……难道是暗示,东西并未藏在这被视为文房珍宝的砚台之内,而是……在它‘不以为宝’的对应之物附近?”
“对应之物?”杜小月不解。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砚为石,属土,厚重沉稳。其对应者,纸为木,轻柔易损,且……更易书写隐藏。”纪晓岚目光扫向四周,“杜先生将砚台藏于此树洞,那‘勿宝’之物,或许就在左近。”
两人以此老梅为中心,在周围数步范围内仔细搜寻。杜小月拨开一丛茂密的迎春藤蔓,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纪晓岚闻声过去,只见藤蔓之后,紧贴着梅树根系的一块略显松动的石板下,压着一个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
杜小月小心地将那油布包取出,入手颇沉。回到稍亮处,两人解开层层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本蓝皮线装的册子,封面上并无书名,只有一行小字:“癸酉江南秋闱琐记”。
“癸酉……正是去岁!”杜小月呼吸急促起来。
纪晓岚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册子。里面并非整齐的誊录,而是杜文澜的亲笔手书,记录着他去岁在江南监考秋闱时的所见所闻。前面多是些考场趣闻、学子文章点评,但翻到后面,笔迹渐趋激动愤慨,开始记录他偶然发现副主考官、江宁学政周福安与当地富商勾结,泄露考题、买卖名额的蛛丝马迹。最后几页,则是一份名单,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数名中举学子的姓名,旁边标注着暗语般的数字与代号,以及经手人“周福安”、“钱掌柜”等字样。时间、地点、金额,虽非尽数详实,但关键线索赫然在目!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杜小月泪流满面,捧着名册的手微微颤抖,“家父……他果然是被害的!”
纪晓岚合上册子,面色凝重。这册子虽非直接指向最高层的铁证,但足以掀翻江南官场的一角,牵扯出周福安,甚至其背后的势力。难怪对方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此物,甚至杀人灭口。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纪晓岚话音未落,陡然间,一声尖锐的唿哨划破夜空!
霎时间,四周梅林之中,黑影幢幢,足有七八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现身,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同样身着夜行衣,手持兵刃,但与贡院那杀手不同,他们行动间更有章法,眼神冷酷,带着一股军旅般的肃杀之气。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并未蒙面,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可怖。他手中提着一口鬼头刀,刀身宽阔,寒光凛冽。
“纪大人,杜姑娘,恭候多时了。”刀疤脸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交出册子,或可留个全尸。”
杜小月立刻将册子塞入怀中,手握白绫,护在纪晓岚身前,眼神决绝。
纪晓岚心知此番难以善了,对方人数众多,且看起来皆是好手。他暗扣袖中短匕,脑中急思对策,面上却冷笑道:“尔等何人麾下?竟敢在京畿重地,袭击朝廷命官!”
刀疤脸狞笑一声:“到了阎王殿,自然知晓!杀!”他不再多言,鬼头刀一挥,众黑衣人顿时如饿虎扑食般攻上!
刀光剑影,瞬间将梅林间的静谧撕得粉碎!
杜小月娇叱一声,白绫再次舞动,如灵蛇出洞,如白虹经天,将“霓裳剑舞”的威力施展到极致。绫带时而刚猛如铁鞭,扫向敌人手腕兵刃,时而柔韧如绳索,缠绕束缚,竟一时将三四名黑衣人逼得近身不得。她身姿翩若惊鸿,在刀光缝隙中穿梭,险象环生,却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纪晓岚虽不擅搏杀,但胜在身形灵活,心思机敏。他并不与敌人硬拼,只以短匕格挡周旋,更多依靠梅树作为掩体,躲避攻击。他看准一名黑衣人被杜小月绫带扫中下盘,身形不稳之际,猛地将手中早已扣住的一把沙土扬向对方面门,趁其视线受阻,短匕疾刺其肩胛!
“噗!”匕首入肉,那黑衣人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然而敌人毕竟人多,且配合默契。刀疤脸看出杜小月是主要战力,鬼头刀势大力沉,专攻其绫带,另外两人则从侧翼夹击,刀光专找她身形转换的空隙。
“嗤啦!”一声,杜小月为了避开劈向纪晓岚的一刀,肩头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臂,鲜血瞬间沁出。
“小月姑娘!”纪晓岚惊呼。
“无妨!”杜小月咬牙,剑舞不停,但步伐已显凌乱,气息微促。
刀疤脸见状,攻势更猛,鬼头刀带着恶风,直劈杜小月顶门!这一刀若是劈实,必定香消玉殒!
纪晓岚目眦欲裂,欲要扑上相救,却被另外两名黑衣人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弦鸣破空而来!一道银光,快如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刀疤脸的鬼头刀上!
“铛!”一声脆响!
刀疤脸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剧震,鬼头刀竟被荡开半尺,那必杀的一刀顿时落空!
众人大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株老梅的虬枝上,不知何时,俏生生立着一位女子。月华如水,洒在她身上,映出一身水绿色的劲装,勾勒出修长曼妙的身姿。她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玉簪简约挽起,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明亮的眼眸,宛如寒星。她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弓,弓身似玉非玉,流转着淡淡莹光。
那刀疤脸又惊又怒,喝道:“什么人?敢管闲事!”
绿衣女子并不答话,纤指再次搭上弓弦,也不见她如何瞄准,只听“嗡”“嗡”两声,又是两道银光激射而出,直取围攻杜小月的另外两名黑衣人!
那两人听得破空之声,慌忙挥刀格挡。然而那银光来势太快太刁,一人虽磕飞了银光,却也被震得手臂发麻,另一人则惨叫一声,手腕被银光洞穿,钢刀“当啷”落地!
绿衣女子连发三箭,箭无虚发,瞬间扭转战局!
她身形一晃,如一片绿叶般从梅枝上飘落,姿态优美轻盈,落地无声。目光扫过纪晓岚和杜小月,最后落在刀疤脸身上,清冷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滚。”
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意。
刀疤脸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对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极为忌惮。他看了看受伤的同伴,又衡量了一下那神秘女子鬼神莫测的箭术,心知今日任务已难完成。他狠狠地瞪了纪晓岚和杜小月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剩余的黑衣人扶起伤者,迅速退入梅林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梅林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吹梅枝的轻微声响,以及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杜小月松了口气,身子微晃,肩头的伤口阵阵作痛。纪晓岚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伤势如何?”
“皮外伤,不碍事。”杜小月摇头,目光却望向那绿衣女子,充满感激与好奇,“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绿衣女子收起弯弓,走到近前,目光在杜小月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纪晓岚,清冷道:“名字不过代号,不足挂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那苏映雪更多了几分疏离与神秘。
“受何人所托?”纪晓岚问道。
绿衣女子却不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给杜小月:“金疮药,敷上。”接着,她又将一枚小小的、穿着红线的铜钱状物件交给纪晓岚,那铜钱上刻着些难以辨认的符文。
“若遇无法解决之危,捏碎此符。”她说完,不等纪杜二人再问,身形一展,已如鬼魅般向后飘退,融入梅林阴影之中,瞬息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纪晓岚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铜钱符,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心中疑云重重。这接连出现的神秘女子,苏映雪送来剑舞全谱,这绿衣女子箭术通神,出手相助……她们背后,究竟站着何方势力?是敌是友?与杜文澜案、科场舞弊乃至《兰亭集序》又有何关联?
杜小月看着手中的白玉瓷瓶,又望向纪晓岚,低声道:“先生,她们……”
纪晓岚收起铜钱符,沉声道:“京城之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册子保护好,并设法呈递上去。”他扶住杜小月,“先回草堂,为你包扎伤口。”
两人互相搀扶,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向阅微草堂返回。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什刹海平静的水面上。今夜虽险死还生,取得了关键证物,但前路的迷雾,似乎并未散去,反而因这接连出现的神秘人物,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纪晓岚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梅林,心中暗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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