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书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庞。梅芷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安排妥当。
“明日卯时三刻,城南‘锦绣坊’有一批绣品要运往杭州,押车的管事是我故交之女,名唤芸娘,值得信赖。”梅芷低声道,“你们扮作她远道来投亲的表兄夫妇,混在车队杂役之中。通关文牒与路引,我已备好。”
她将两份盖着模糊官印的纸笺交给纪晓岚,又取出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衫:“换上这个,更不易惹人注目。”
纪晓岚与杜小月也不多言,迅速换上衣衫,又将那至关重要的紫檀木匣用油布层层包裹,藏于一个盛放杂物的藤箱底层,上面覆盖些旧衣破布。
“高士魁的人还在外面盯着,你们从书院后园的角门走,那里有一条隐秘小径可通城南。”梅芷引着二人来到后园,拨开一丛茂密的蔷薇花藤,果然露出一扇低矮的木门。“出去之后,沿溪下行半里,见到三棵并生的老柳树便右转,直走便可抵达锦绣坊后巷。芸娘会在那里接应。”
她看着纪晓岚依旧渗血的左臂,又取出一小包药粉:“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路上记得更换。此去杭州,水路陆路皆不太平,务必小心。”
“梅先生大恩,纪昀没齿难忘!”纪晓岚深深一揖。杜小月亦是眼眶微红,敛衽行礼。
“快走吧,保重。”梅芷轻轻推开角门,外面是漆黑一片的夜色。
纪晓岚与杜小月不再犹豫,提起藤箱,闪身没入黑暗之中。角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那点温暖的灯火隔绝。
依着梅芷的指引,两人沿着冰凉溪水边的湿滑小径疾行。夜露深重,打湿了裤脚。林中偶尔传来夜枭啼鸣,更添几分紧张。纪晓岚臂伤未愈,走得颇为吃力,杜小月便时时搀扶,一双明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四周。
所幸一路并未遇到盘查与伏击,约莫两刻钟后,果然见到三棵枝干虬结的老柳树并立溪边。转向右行,穿过一片竹林,前方隐约可见灯火,正是锦绣坊所在的后巷。
一个身着青色棉裙、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早已在巷口阴影处等候,见到二人,连忙迎上,低声道:“可是纪家表兄表嫂?奴家芸娘,奉梅先生之命在此等候。”她容貌清秀,眼神灵动,行动间颇为干练。
“有劳芸娘姑娘。”纪晓岚低声道。
“快随我来,车队已在装货,即刻便要出发。”芸娘引着二人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弄,来到一处颇为宽敞的院落。院内停着三辆满载箱笼的骡车,几个伙计正忙着做最后的检查捆绑。
芸娘将纪晓岚二人安排到最后一辆骡车的角落,与一些杂物坐在一起,又递过两个包袱:“里面是干粮饮水,还有两顶遮阳斗笠。路上若有盘查,一切由我来应对,二位尽量低头,莫要出声。”
两人点头应下,将斗笠压低,缩在车厢阴影里。不多时,车队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驶出了锦绣坊,汇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兰溪城门初开,守城兵卒显然已接到严查过往行人的命令,对出城的车队盘问得格外仔细。芸娘陪着笑,递上通关文牒,又塞了些碎银,那兵卒仔细查看了文牒,又探头往车队里张望了几眼,见都是些寻常箱笼和埋头打盹的杂役,并未发现藏在角落的纪杜二人,这才挥挥手放行。
车队出了城,速度稍稍加快。纪晓岚与杜小月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此行前往杭州,有官道与水路两条主要途径。为避开可能的关卡盘查,芸娘选择了较为绕远、但沿途哨卡较少的陆路,需经义乌、诸暨,过浦阳江,再折向杭州,全程需四五日工夫。
白日里,车队在官道上迤逦而行。纪晓岚与杜小月混在杂役中,低头做事,沉默寡言。纪晓岚博闻强识,对沿途风物、地理民情暗自留心;杜小月则默默运转内力,调息疗伤,同时修习那霓裳剑舞的心法,不敢有片刻懈怠。
芸娘行事周到,对他们颇为照顾,饮食住宿皆安排得妥帖,且似乎颇通武艺,眼神锐利,时常留意车队四周动静。
一连两日,倒也平安无事。第三日午后,车队行至浦阳江畔一处渡口,需换乘渡船过江。渡口人流杂乱,车马喧嚣。
等待渡船时,纪晓岚隐约觉得似有几道不善的目光在暗中窥伺。他不动声色,借着整理斗笠的机会,目光扫过人群,发现渡口茶棚里有几个精悍的汉子,看似在喝茶闲聊,眼神却不时瞟向他们车队的方向,腰间似乎鼓鼓囊囊,藏着兵刃。
“有尾巴。”纪晓岚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杜小月道。
杜小月心中一紧,袖中白绫悄然滑入掌心。
芸娘也察觉到了异常,她神色不变,吩咐伙计们加快装船速度,自己则走到船家身边,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塞过去一小锭银子。
渡船不大,仅能容纳两辆骡车及随行人员。那几名可疑的汉子也混在其他乘客中上了船,分散站在船舷两侧。
船至江心,水流湍急。纪晓岚与杜小月靠在船舱角落,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戒备。
突然,船身猛地一晃!似是撞到了水下暗礁!船上众人顿时惊呼着东倒西歪!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那几名汉子同时发难!锵啷啷拔出腰间短刀,直扑纪晓岚与杜小月所在的角落!刀光凌厉,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小心!”芸娘厉喝一声,竟从货物堆中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闪,便格开劈向杜小月的一刀!
纪晓岚早已蓄势待发,虽左臂不便,但右手指间扣着的几枚铜钱已激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直取最近两名汉子的手腕!
“噗!噗!”两名汉子手腕剧痛,短刀脱手,惨叫着后退。
杜小月白绫如毒蛇出洞,卷住另一名汉子的脚踝,用力一扯!那汉子下盘不稳,惊呼着跌入滔滔江水之中。
剩余两名汉子见同伴瞬间折损,又见芸娘剑法精妙,纪晓岚暗器惊人,心知不敌,互相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翻身跳入江中,借水遁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船上其他乘客尚在惊慌失措,战斗已然结束。
“是纳兰瑞派来的水鬼!”芸娘收剑入鞘,脸色凝重,“他们竟连浦阳江上的路子都买通了。”
纪晓岚看着江面上泛起的涟漪,心中亦是凛然。纳兰氏的势力,在江南果然盘根错节,无孔不入。
经此一遭,众人更不敢大意。渡过浦阳江后,芸娘当机立断,舍弃了相对好走的官道,改走更为偏僻难行的山间小路,虽然耗时更久,但胜在隐蔽。
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又行了两日,终于在第五日黄昏,远远望见了杭州那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与如雷贯耳的两湖胜景。
夕阳西下,雷峰塔影斜长,西湖波光粼粼,画舫如织,笙歌隐隐。端的是一派“人间天堂”的繁华景象。
然而,纪晓岚与杜小月却无暇欣赏这美景。城门口盘查的兵卒比兰溪更多,守备更为森严。墙上赫然张贴着海捕文书,绘着纪晓岚与杜小月的图像,虽不甚精确,却也颇有几分神似。
“杭州乃浙江省府,纳兰瑞的手想必伸得更长。”芸娘低声道,“我们不入城,绕到西湖西南边的茅家埠,那里有我们的一处货栈,较为僻静,先安顿下来,再设法联系‘烟雨楼’。”
车队绕过熙攘的城门,沿着西湖畔的道路,向西南而行。但见沿途楼阁亭台,园林别墅,皆极尽雅致,与北地风光迥异。
行至茅家埠,已是月上柳梢。此处位于西湖僻静一隅,多为民居与小型作坊,灯火稀疏。芸娘引着车队进入一处挂着“苏杭锦绣”招牌的院落。院中堆满货物,仅有几名老诚伙计看守。
安顿好车马货物,芸娘将纪晓岚与杜小月引入后院一间僻静厢房。
“二位暂且在此歇息,此处相对安全。”芸娘道,“烟雨楼位于西湖孤山之下,表面是一家酒楼,实则……我也不知其内部情形。如何联系,梅先生并未明言,只道‘见机行事’。”
纪晓岚沉吟道:“多谢芸娘姑娘一路护送。联系清风阁之事,我等自行设法,不敢再劳烦姑娘涉险。”
芸娘笑了笑:“纪先生客气了。梅先生于我有恩,此事我既已插手,便会管到底。明日我便去城中打探消息,看看风声如何。你们奔波数日,好生歇息,臂伤也需好好将养。”
送走芸娘,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纪晓岚与杜小月二人。连日奔波提心吊胆,此刻暂时安定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杜小月打来热水,为纪晓岚重新清洗伤口,换上梅芷所赠的药粉。看着那渐渐愈合但仍显狰狞的伤口,她轻声道:“先生,这一路……辛苦你了。”
纪晓岚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与怜惜,温言道:“比起姑娘家破人亡、千里追凶的苦楚,纪某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远处西湖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与画舫灯光,神色重新变得沉静睿智:“杭州已到,清风阁近在咫尺。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你我智慧与胆识的时候。这西湖歌舞升平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杜小月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窗外那片陌生的、美丽而危险的天地,轻声道:“无论前路如何,小月始终追随先生。”
夜色中的杭州,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华丽卷轴,而他们这两个身负惊天秘密的“钦犯”,即将成为搅动这池春水的不速之客。烟雨楼何在?清风阁是敌是友?京城的变故真相如何?这一切,都等待着他们去探寻、去破解。第二卷《江南烟雨》的波澜,正从这西湖之夜,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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