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的铁锚，不断下坠。
陆沉在黑暗中挣扎，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不是绳索，而是某种更粘稠、更无形的东西，像蛛网，又像沼泽。
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墙壁刷着惨白的乳胶漆，头顶是一盏刺眼的白炽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怪味，闻久了让人头晕。
他被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特制的合金镣铐锁住。镣铐内侧有细密的针尖，刺破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和麻痹感——显然被注入了某种抑制神经的药物。
“醒了？”
一个平静的男声从房间角落传来。
陆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阴影里。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相貌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那双眼睛很特别——瞳孔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银灰色，像打磨过的金属。
“你是谁？”陆沉问，声音有些沙哑。
“你可以叫我‘监察者’。”男人站起身，走到灯光下，“隶属于‘平衡者’组织，纽约分部负责人。”
平衡者。
犀鸟。
陆沉心头一沉。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为什么抓我？”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两个原因。”监察者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非法使用‘燃命之术’的变种——借运之术，严重扰乱了纽约地区的气运平衡。”
“第二，你与高危目标‘老陈’有密切接触，并可能获得了《运枢真解》的传承。”
他走到陆沉面前，俯下身，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近距离审视着陆沉：“告诉我，老陈在哪里？”
“我不知道。”陆沉实话实说，“他帮过我，然后就消失了。”
“说谎。”监察者摇头，“你的气运轨迹显示，你在三天前曾与老陈产生深度共鸣。那种共鸣，只有在近距离接触、并且进行过气运传导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银色的光晕。光晕中，几条细线延伸出来，其中一条正好连接着陆沉的胸口。
“看，证据确凿。”
陆沉沉默。
平衡者显然掌握着某种高级的气运追踪技术，比【彼岸花】系统更精准、更直观。
“就算我见过他，又怎样？”陆沉反问，“老陈犯了什么罪？”
“他欠系统的债，已经超过临界值。”监察者的声音毫无感情，“按照《平衡者守则》第37条，所有债务超过临界值的个体，都必须被‘回收’。”
“回收？”
“就是清除。”监察者说得轻描淡写，“连同他的一切痕迹——记忆、存在、因果——全部抹除。就像从未存在过。”
陆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你们……凭什么？”
“凭我们维护的是整个系统的稳定。”监察者转身走回阴影里，“每一个欠债不还的个体，都是系统的漏洞，都是潜在的威胁。如果不及时清理，漏洞会扩大，系统会崩溃，到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几个人了。”
这套说辞，陆沉在老陈那里也听过。
但老陈说的是“拖延”，而平衡者说的是“清除”。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所以，你们要杀老陈？”陆沉问。
“不是杀，是回收。”监察者纠正，“至于你……情况特殊。”
他重新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你使用借运之术，本该立即被回收。但你的债务值很奇怪——明明使用了禁忌之术，债务却没有明显增加。反而……在缓慢减少。”
监察者的银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不符合规则。除非……”
他盯着陆沉：“除非你用了某种方法，把债务转移了。或者……有人帮你承担了。”
陆沉心头一震。
他想起了老陈手臂上那些黑色的纹路。
难道……
“是老陈？”陆沉脱口而出。
“聪明。”监察者点头，“我们检查了老陈最近的债务记录，发现他在三天前，突然承担了一笔巨额债务——正好对应你使用借运之术的规模和时长。”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这很反常。老陈自己的债务已经濒临临界值，按理说不可能再承担额外的债务。除非……他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他停下脚步，看向陆沉：“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告诉我们老陈在哪里，以及他用了什么方法转移债务。作为交换，我们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理——比如，只清除你关于系统和气运的所有记忆，让你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第二，拒绝合作。那样的话，你会被认定为‘高危协同者’，和老陈一起被回收。”
两个选择，都是死路。
区别只在于死法。
陆沉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如果我选第一个，你们会怎么处理老陈？”
“回收。”监察者毫不犹豫，“他的债务已经超过临界值，没有挽回的余地。”
“那如果我选第二个呢？”
“一样。你们会被一起回收。”
陆沉笑了：“既然结果都一样，我为什么要合作？”
“因为选择第一种，你至少能活下来。”监察者说，“虽然会失去记忆，但至少……还活着。”
“失去所有记忆，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陆沉反问。
监察者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看来你选择第二种。”
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按钮。
房间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不，不是透明，而是变成了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其中大部分陆沉都看不懂。
但有一个图表他认识：气运流动图。
纽约地区的气运流动图。
此刻，图上正显示着三条粗大的气运主干道，以及无数细小的支流。而在红钩码头的位置，有一个醒目的红点正在闪烁。
“这是老陈的当前位置。”监察者指着红点，“我们追踪他的气运信号，锁定在红钩码头17号仓库附近。误差不超过五十米。”
陆沉心头一紧。
老陈果然还在那里。
“你们要怎么做？”他问。
“已经做了。”监察者说，“三十分钟前，我们派出了‘清道夫’小队。现在应该已经抵达目标位置了。”
清道夫。
陆沉想起周明义说过的话：平衡者的武装力量，专门负责“回收”任务。成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装备精良的气运能力者。
老陈一个人，能对抗一支小队吗？
陆沉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气运值：19/100。
很低，但还没到绝境。
而且，他还有一个优势——监察者不知道他掌握了《运枢真解》的上半部。
书里的知识，或许能帮到他。
陆沉闭上眼睛，开始按照书中的方法，调动体内残存的气运。
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但至少，还能燃烧。
他首先尝试冲击手腕的镣铐。
不行。
镣铐内部有特殊的气运抑制装置，他的气运一接触镣铐，就像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看来，硬来不行。
得智取。
陆沉睁开眼睛，看向监察者：“能给我一杯水吗？喉咙很干。”
监察者看了他一眼，按下通讯器：“送一杯水进来。”
几秒钟后，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端着水杯走进来。她把水杯放在陆沉旁边的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女人的视线始终低垂，没有看陆沉一眼。
纪律严明。
陆沉心里评估。
“喝吧。”监察者说。
陆沉看着那杯水，透明，清澈，看起来很正常。
但他不敢喝。
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怎么，怕有毒？”监察者笑了，“放心，要杀你，用不着下毒。”
这话倒是真的。
陆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假装要喝水。
但在嘴唇碰到杯沿的瞬间，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用舌尖尝了一点点水——确实只是普通的水。
第二，用尽全力，将体内的一缕气运，注入水中。
这个技巧，来自《运枢真解》的“化物篇”——将气运附着在物体上，可以暂时改变物体的某些属性。
比如，让水变得……导电。
当然，以陆沉现在的气运量，只能让这一杯水具备微弱的导电性。
但足够了。
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假装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水从嘴角溢出，洒在胸前，也洒在了手腕的镣铐上。
镣铐是金属的，内侧有针尖刺入皮肤。水顺着皮肤流下，接触到针尖……
嗤——
微弱的电流声。
陆沉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刺痛，镣铐的抑制效果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就是现在！
他调动全部气运，集中在手腕，猛地一挣！
咔！
左手的镣铐，松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但足够了。
陆沉没有继续挣扎——那样会引起监察者的注意。他假装咳嗽渐渐平息，喘着气说：“抱、抱歉……”
监察者看了他一眼，没发现异常。
“喝完了？”他问。
“嗯。”陆沉点头。
监察者按下通讯器：“把水杯拿走。”
刚才那个女人又进来，拿起水杯，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陆沉开始行动。
他先是用气运冲击左手的镣铐——刚才的松动让抑制效果出现了缺口，气运可以渗透进去了。
一点一点，像水滴石穿。
这个过程很慢，很痛苦。气运每冲击一次，镣铐的针尖就会往肉里刺得更深，带来钻心的疼痛。
但陆沉咬牙坚持。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终于，在第二十分钟的时候，左手的镣铐，“咔”一声，彻底松开了。
陆沉没有立刻挣脱，而是先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麻痹感正在消退。
然后，他如法炮制，开始冲击右手的镣铐。
这次快多了，只用了十分钟。
双手自由。
接下来是脚踝。
但就在这时，监察者突然站起身。
“时间到了。”他说，“清道夫小队已经抵达目标位置，即将开始行动。”
他走到屏幕前，调出一个实时画面。
画面里，六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式头盔的人，正悄无声息地接近红钩码头17号仓库。
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而仓库里，老陈正坐在那张橡木长桌旁，闭目养神，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老陈……”陆沉低声说。
监察者看了他一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告诉我老陈的底牌，我可以让小队暂停行动。”
陆沉沉默。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笑了。
“他的底牌，”陆沉说，“就是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开脚踝的镣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监察者脸色一变，立刻按下警报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但陆沉的动作更快。
他没有攻击监察者——那没有意义。监察者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标是屏幕。
那个显示着实时画面的屏幕。
陆沉冲到墙边，一拳砸向屏幕！
屏幕是特制的防弹玻璃，普通攻击根本打不破。但陆沉的拳头上，凝聚了他全部的气运。
19点气运，一次性燃烧！
轰！！！
屏幕炸裂，碎片四溅。
画面消失了。
但更重要的是，陆沉这一拳，不仅打碎了屏幕，还打穿了墙壁——墙壁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电缆和管线。
其中一根粗大的电缆，被陆沉的拳头打断，裸露的电线迸发出耀眼的电火花。
噼里啪啦！
整个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黑暗。
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你……”监察者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怒意，“找死！”
他抬手一挥，一道银色的气运刃斩向陆沉。
陆沉侧身躲过，气运刃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
差距太大了。
陆沉很清楚，自己不是监察者的对手。他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为老陈拖延时间。
也为他自己……创造机会。
他冲向门口，但门已经自动锁死。
“没用的。”监察者冷冷地说，“这个房间是特制的囚笼，没有我的权限，谁也出不去。”
他一步步逼近陆沉：“投降吧。你逃不掉的。”
陆沉背靠着门，喘着粗气。
气运已经耗尽，体力也快到极限。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陆沉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留下的那块怀表——借运之术的“锚点”。
表盘上，那道裂痕还在。
他咬破舌尖，将一滴鲜血滴在裂痕上。
然后，低声念诵：
“以我之血，唤未来之运……”
借运之术的逆用——不是向未来借，而是……向过去借。
向父亲陆文远，借他残留的气运。
这是《运枢真解》里记载的，最危险的禁忌之术。
代价是：燃烧血脉，永世不得超生。
但陆沉顾不上了。
怀表开始发光。
温暖的金色光芒，从裂痕中涌出，笼罩了陆沉全身。
他感到一股庞大的、熟悉的力量，注入体内。
那是父亲的力量。
是陆文远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爸……”陆沉低声说，“帮我。”
光芒大盛。
监察者脸色剧变：“你疯了！这是……血脉献祭！”
他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陆沉抬起头，眼中金光流转。
他抬起手，对着门，轻轻一推。
轰——！！！
特制的合金门，像纸糊的一样，被整个轰飞。
门外，是长长的走廊。
以及，闻声赶来的十几个平衡者守卫。
陆沉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
“现在，”他说，“该我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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