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成站在中院的门口呢，脚在地上来回地蹭，不敢踩。
有风吹进来，有点湿，吹着他的蓝布褂子，哈。他左手拿着一个旧书包，书包都破了，线头都出来了，他感觉很紧张。他的右手呢，就在裤子上来来回回地蹭，都是汗。
他爸爸早上跟他说的话，他都记得，“要叫建国哥，嘴巴甜一点。书是借的，但是人情更重要。”
他没吭声，就看着自己的鞋，上面都是补丁。他想，以前来蹭饭，喊一声“建国哥”就能有吃的，没人当回事儿。可今天不一样啦，书包里是新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是他爸好不容易从街道弄来的好东西，别人都没有。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很干。
门缝里有光，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麦子的味道。不是粗粮的味道，是白面的味道，很香呢。他使劲抓着书包带子，有点疼，不过人倒是清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何建国站在门里，还穿着围裙，袖子卷着，胳膊上有个疤。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看着阎解成。
“解成来了？”他的声音不大，“站在门口干嘛，外面冷，会感冒的。”
他说完，就伸出手，抓住了阎解成的手腕。阎解成的心跳得很快。然后他就被拉进了屋里去。
屋里很暖和。也很安静。窗户上贴着纸。地上有光斑。灶上在煮东西。是药和豆沙的味道。
何建国没让他往里走，而是走过去掀开了一个蒸笼的盖子，然后就看到很多白色的蒸汽冒了出来，带着一股很香的麦子味儿扑面而来。
阎解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不是因为怕烫，是这个香味太香了，他肚子一下子就饿了。
里面是四个馒头。馒头是白色的，很白。也很松软。上面还有褶子。
热气和香味让他眼睛都模糊了，他觉得很感动，有点想哭。
他不是因为饿。他是想起来一些事情。他想起了他妈妈蒸的窝头不好吃，都是玉米面，没什么甜味。也想起了他妈妈去换粮票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他还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爸爸在屋里咳嗽，说他上学的事不能再拖了。
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不能白拿。但是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拿了一个馒头。
他拿着馒头，觉得很烫，但是不舍得放手。他闻了闻，觉得真香啊，他都饿了，心里也觉得酸酸的。
他笑了笑，但是眼睛红了。他没哭，就是觉得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他不敢抬头，怕被何建过看见，就使劲攥着馒头。
何建国就这么看着他，看见他眼睛红了，也看见他衣服上有个补丁，是用黑线缝的。
然后，何建国解下围裙，搭在了一边。他把手伸进口袋里。
阎解成没看见。他正低头看手里的馒头呢。
然而，何建国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钱。这些钱是他昨天晚上数好的，是一千块钱，都是新钱，还用银行的条子捆着。他本来可以只给馒头，或者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行了，但是他觉得那样没用。他觉得阎解成家很困难，需要帮助。所以，他决定给他钱，这不是施舍。
何建国就把钱塞到了阎解成的手里。
钱很厚，阎解成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很震惊。
他猛地抬头看着何建国。他发现何建国看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可怜他的意思，也没有笑。阎解成听了很激动，于是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觉得，何建国这么看重他，比给他一个白面馒头还重要，这让他觉得很受用。原来被人看重是这种感觉。
他没说话，但是把那个空书包抓得很紧，胳膊上都勒出了红印子。
然后他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了缺了牙的豁口。
“建国哥，”他的声音很响亮，也很稳定，“以后院子里谁说了什么话，谁干了什么事……我都给你记着！”
院子里的树影子正好照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腿上，像一个棋子一样。
何建国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转身去看锅里煮的药，药还在冒泡。他伸手摸了摸锅，有点烫手。
就在这时，西厢房传来了咳嗽声，很轻。
何建国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点面粉，白白的。他慢慢把手握成了拳头。
屋子里的灶台火光闪了一下，就灭了。
窗户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天是鱼肚白色的。井台那边，可能结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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