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大楼，夜晚十一点四十七分。城市的喧嚣渐渐褪去，唯有这座大楼依旧灯火通明，而七楼重案组办公室内，却只有一盏孤灯在最角落的办公桌上静静燃烧。海沉舟独自坐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手中夹着一支已燃至半截的香烟。长长的烟灰悬在烟头下方，他并未将其弹落，目光却如炬般凝视着桌面上摊开的一件物品。
那是一本陈旧的牛皮封面笔记本，大小仅如成年人手掌，边角因岁月的摩挲而泛起白霜般的磨损。翻开的页面上，蓝黑色圆珠笔的字迹娟秀却略显仓促，仿佛是在匆忙间记录下的心得，字里行间还留有几处修改涂抹的痕迹。
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名叫程琳——海沉舟的未婚妻，一位在三年前缉毒行动中英勇牺牲的女刑警。
他轻轻拿起笔记本，指尖温柔地摩挲着那页早已被他翻阅过无数次的文字：“2019年3月14日，海关查获一批文物仿品，其中包含三件青铜鸟形器。其工艺水平极高，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些仿品鸟眼处镶嵌的红宝石，经专业鉴定竟是天然鸽血红，每颗价值均超过五十万元。为何要用如此珍贵的真宝石来制作仿品呢？”
在这一段文字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批注：“走访多家古玩市场后，听闻传言称这批仿品实则是一把‘钥匙’，能够开启某件真正的国宝。真是荒谬之谈。”
海沉舟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辛辣刺激着他的咽喉，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痛感。此刻，他恰恰需要这种刺激，需要用这份微痛来驱散疲惫，保持绝对的清醒。
程琳死前最后一句话，又在他脑子里回放。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虹口码头。他们带队伏击一个跨国贩毒团伙，情报说对方会在这里交易。行动很顺利，毒贩被包围，但就在收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对方有内应，提前在码头布置了狙击手。
枪声响起时，程琳正冲在最前面。海沉舟看见她身体一震，然后缓缓倒下。他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手指拼命按住她胸口涌血的伤口。
“琳琳！撑住！救护车马上到！”他的声音在发抖。
程琳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动了动。海沉舟把耳朵凑过去。
“沉舟……”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鸟……眼睛是红的……”
然后她就没了气息。
那句话，海沉舟一直没懂。队里的心理医生说，可能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或者临终前的胡话。但他不信。程琳不是那种会说胡话的人，就算死，她也会把最重要的信息说出来。
“鸟眼睛是红的。”
他睁开眼睛，看向笔记本旁边的那叠文件——那是国际刑警刚刚传真过来的巴黎袭击案初步报告。里面有现场照片，弹道分析，还有目击者描述。
其中一张照片，是拍卖行那个被李青阳打碎的展柜。玻璃碎片里，能看见敦煌残卷的一角。海沉舟用放大镜仔细看，在残卷边缘，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纹样。
一只鸟，展翅，环绕太阳。
鸟的眼睛处，有一个红色的印记——不是画上去的，是后来镶嵌的什么东西脱落后留下的痕迹。
和程琳笔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海沉舟掐灭烟，站起身。他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上面贴满了案件资料。左边是三年前程琳牺牲的案子，右边是巴黎袭击案。他在中间画了一条线，然后在线上写了两个字：
“太阳神鸟”。
笔尖在白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退后两步，盯着白板看了很久。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拼凑起来——程琳的死，巴黎的袭击，文物仿品，红宝石鸟眼，还有……缅甸血莲教。
昨天他让技术科查血莲教，刚刚收到回复。那是个盘踞在缅北的邪教组织，表面上搞宗教活动，实际上涉及毒品、武器、文物走私，还有……器官贩卖。最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人体实验”，具体内容不详，但国际刑警的线人传回的消息里，提到了“命格”、“祭品”这些词。
而巴黎袭击案的杀手身上，就有血莲教的刺青。
海沉舟拿起手机，拨通了证物室的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值班的是老刘，快退休的老民警。
“老刘，我是海沉舟。麻烦你查一下，三年前海关截获的那批文物仿品，证物编号应该是2019-0314-A到C，现在还在库里吗？”
电话那头传来翻找的声音，还有老刘的嘀咕：“2019年……这么久了……等等，我查下系统。”
键盘敲击声。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海队。”老刘的声音变得古怪，“系统显示，那三件证物在2020年1月被调走了。调取单位是……市局特勤处，调取理由是‘配合上级部门调查’。”
“特勤处？”海沉舟皱眉。市局确实有特勤处，但那是个很神秘的部门，主要负责涉密案件和跨省协作，平时很少跟刑侦总队打交道。
“调取手续齐全吗？”
“齐全。有处长签字，有备案号，所有流程都合规。”老刘停顿了一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2020年1月，特勤处的处长在国外培训，根本不在国内。这个签字……可能有问题。”
海沉舟的心沉了下去。
证物被非法调走，签字伪造，而且涉及三年前程琳查的案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案件了，这是内部有问题。
“老刘，这事你别跟任何人说。把调取记录的扫描件发我邮箱，然后……”他想了想，“然后你今天晚上请假回家，就说肚子疼。明天也别来上班，等我消息。”
“海队，这……”
“听我的。”海沉舟的声音很严肃，“为了你好。”
挂断电话，他看了眼手表：零点过三分。整栋大楼静得像坟墓，只有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
他需要去证物室亲自看看。
不是不相信老刘，而是刑警的本能——有些事，必须亲眼确认。
海沉舟从抽屉里拿出配枪，检查弹匣，上膛，插进腰后的枪套。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防弹背心，套在衬衫外面。整个过程冷静、熟练，像呼吸一样自然。
走出办公室，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照在绿色墙漆上，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证物室在地下二层。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镜面不锈钢门里自己的倒影——二十九岁，但看起来像三十五。眼角的皱纹很深，那是长期熬夜和压力留下的痕迹。眼神很锐利，像刀，但眼底深处藏着什么东西，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愤怒。
对，愤怒。
对害死程琳的凶手的愤怒。
对三年来毫无进展的愤怒。
对这个操蛋的世界的愤怒。
“叮——”
电梯到了。门滑开，外面是更暗的走廊。证物室在尽头，门口有监控，但海沉舟知道，今晚监控室的保安老李会“恰好”去厕所抽烟——那是他半小时前发短信安排的。
他走到证物室门口，刷卡，输入密码。厚重的防盗门“咔嗒”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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