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柴房里那种剑拔弩张的窒息感才缓缓消散。柳氏依旧瘫坐在墙角，身体止不住地后怕的轻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发软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角落里藏着的另外一小罐薄荷膏是否安好。
赵磊靠在墙上，闭目缓了许久，才将方才与王五交锋时高度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谈判成功了，但也将压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五两银子，十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他拿出的薄荷膏，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柳氏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破碗上。碗里，是他们目前仅存的“资本”，也是他全部希望的寄托。
“我们做的膏，还不够好。”赵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冷静的审慎。
柳氏闻言，疑惑地看向他。在她看来，那膏药效果神奇，能让凶神恶煞的王五改变主意，已经是了不得的东西了。
赵磊示意她把碗拿过来。他用手指捻起一点膏体，在指尖揉开。膏体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均匀的草绿色，里面还能看到细微的植物纤维颗粒，质地也略显粗糙和硬实，带着猪油冷却后特有的粘腻感。
“你看，”他指着那些颗粒和不够细腻的质地，“颜色杂，里面有渣，抹在皮肤上不够顺滑，也影响药效完全发挥。而且，这猪油的味道，仔细闻，还是能透出来一点，不够纯粹。”
柳氏凑近了仔细看，又闻了闻，经赵磊这么一说，她也察觉到了这些之前被忽略的瑕疵。
“这样的东西，或许能卖给普通人家应急，但想入药铺的眼，卖上好价钱，还差得远。”赵磊沉声道，“我们必须把它做得更好。”
改进，意味着更多的尝试，也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失败和材料浪费。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家里的猪油，她几乎是偷刮了底才得来这么一点。
“必须做。”赵磊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知道，这是通往生路的唯一途径，没有退路可言。
接下来的两天，柴房变成了一个简陋的“实验室”。赵磊负责思考和指挥，柳氏则是不知疲倦的执行者。
首先解决的是杂质和质地问题。赵磊回想起现代护肤品制作中的沉淀和过滤工艺。他让柳氏找来一些淘米水——这是最容易获得的、略带碱性和吸附性的液体。将新捣烂的薄荷叶汁液先倒入淘米水中，静置一段时间，让一些较大的颗粒和部分植物色素沉淀下去，再小心地取用上层的清液进行下一步熬制。
仅仅是这一步简单的预处理，就让后续得到的膏体颜色纯净了不少，从原来的草绿色偏向于更清透的翠绿色。
接着是过滤。之前用的粗麻布缝隙还是太大。柳氏在赵磊的提示下，翻箱倒柜，终于从自己陪嫁的、几乎从未动用过的一个小包袱里，找出一块压箱底的、织得相对细密的棉布。这块布她原本是想着将来有了孩子，给孩子做件小衣的，此刻也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熬制好的混合液体，在尚有余温时，被柳氏用这块细棉布反复过滤了三次。第一次，滤出了大部分叶渣和杂质；第二次，布面上留下了更细微的颗粒；第三次，得到的液体已经显得颇为清澈透亮，只剩下纯粹的、饱含薄荷精华的油脂。
最后是油脂的选择和气味。猪油的腥腻气确实是个问题，而且冷却后膏体偏硬。赵磊记忆中有茶油、杏仁油等更好的基底油，但眼下根本无处寻觅。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改进工艺。他让柳氏在熬制猪油时（用的是她再次冒险从灶房刮来的一点点肥肉膘自己炼的），加入几片洗净的薄荷叶一起熬炼，试图用薄荷的香气尽可能中和猪油的味道。同时，在最后冷凝阶段，他将装有膏体的碗放在阴凉通风处，让其缓慢凝固，避免因温度骤变导致质地不均。
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不确定。淘米水静置的时间长短，过滤时的手法力度，火候的微小调整，都影响着最终成品的品质。失败依旧常伴，不是静置过头失了药效，就是过滤不当浪费了材料，或是火候没掌握好又带了焦糊气。
柳氏没有任何怨言，只是默默地、一次又一次地清洗工具，重新开始。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迟疑，变得越来越熟练、专注。当她看到经过数次改进后，那碗中新凝结出的薄荷膏，颜色如初夏的嫩叶般莹润翠绿，质地细腻均匀，在指尖轻轻一揉便化开，散发出持久而纯正的清凉香气，几乎闻不到半点油腥味时，她捧着碗的手，微微颤抖了。
这罐薄荷膏，与之前献给王五的那罐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赵磊也仔细查验了这最新的成果，用手指沾取一点，涂抹在手腕内侧。清凉感迅速而持久地渗透开来，细腻的膏体极易涂抹均匀，附着性也很好，没有油腻黏糊之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满意的神色。
“差不多了。”他轻声道。
虽然工具依旧简陋，材料依旧低廉，但在有限的条件下，他已经将这门“土法制药”的工艺，优化到了当前所能达到的极致。这不仅仅是为了应付王五的债务，更是一种深植于他骨子里的、来自现代社会的“工匠精神”——在既定的框架内，将事情做到最好。
柳氏看着碗中那莹润的绿色，又抬头看看赵磊。这一次，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惊疑，更增添了一分实实在在的信服。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拥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罐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改进的薄荷膏，用那块最细软的棉布包好，如同守护着通往未来的一缕微光。
带着这缕更加精纯的微光，他们即将走向镇上，走向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济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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