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龙德殿。
炉中顶级龙涎香的烟气已经变得稀薄，那股高远神圣的压抑感，却未消散分毫。它沉淀下来，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融为一体，化作一种更为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片死寂，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帝辛端坐于九龙缠绕的王座之上，双眸半阖，看不出喜怒。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微响，敲在底下文武百官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表面，稳如老狗。
他的内心，乐得一批。
眼角余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的脸，让他颅腔内的精神小人儿已经开始疯狂蹦迪。
“哈哈，傻眼了吧？被孤王这昏聩到极致的旨意给震惊了吧？”
“废止货币，以物易物；开仓放粮，无偿三月。”
“啧啧，这组合拳打出去，不把大商的经济基础彻底干碎，都对不起我穿越者的智慧！”
他的灵魂在咆哮，每一个念头都充满了期待。
“快，快站出来骂我！用你们最恶毒的语言，指责我这个昏君！”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精准地锁定了几个目标。
“商容，你不是最爱撞柱子吗？来啊，这九间蟠龙金柱，随便你挑一根，今天你要是不撞得头破血流，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大王！”
“比干，你的七窍玲珑心呢？还不赶紧运转起来，痛斥孤王动摇国本，祸乱天下？”
只要他们激烈反对，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展现“暴君”的威严，将他们痛骂一顿，然后用独断专行的姿态强行推行这两道旨意。
如此一来，系统的签到任务不仅能完成，还能顺便刷一波不存在的“昏庸值”。
在心里刷，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爽感。
终于，殿中有了动静。
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只见亚相比干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帝辛心中一喜：来了来了！皇叔比干要开始死谏了！剧本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他看见比干双手捧着象牙朝板，整个身躯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某种天大的刺激。
完美！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简直是忠臣死谏的教科书范本！
帝辛已经默默酝酿好了情绪，调整了面部肌肉，准备用最冰冷、最无情的帝王之声呵斥他。
下一秒。
“扑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比干双膝跪倒在地，坚硬的玉石地面似乎都为之震颤。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早已是泪水纵横。
“大王啊……”
比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就是这个调调！
帝辛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那句准备好的“老匹夫安敢乱我朝纲”已经到了嘴边。
然而，比干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一句话，让帝辛准备好的一切台词，连同他的世界观，瞬间崩塌、碎裂、化为齑粉。
“大王！您……您真是天纵奇才！千古圣君啊！老臣……老臣拜服！”
“哈？”
帝辛的下巴差点砸在自己的王袍上。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突破到地仙境，是不是把听觉神经给冲坏了。
圣君？
千古奇才？
皇叔，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比干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王座上那具躯壳里灵魂的错愕。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一种自我攻略、自我感动的狂热状态之中。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面对帝辛，而是面向着满朝文武，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此刻写满了振奋与激昂。
“诸位同僚！你们难道还没看懂大王的深意吗？”
他的声音穿透了死寂，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你们只看到了‘废除货币’的表面，却没看到大王那足以经天纬地的无上治国谋略啊！”
满朝文武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聚焦，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比干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用尽毕生力气，大声分析道：
“如今我大商，豪强并起，奸商横行！他们凭借手中权势，大肆囤积贝币、铜钱，而后操控物价，高价售粮，低价购地！货币在他们手中，早已不再是交易之物，而是变成了吸食我大商百姓膏血的剥削之刀！”
“寻常百姓，终年劳作，所得不过几枚铜钱，却要面对一日三涨的粮价！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沦为那些豪强的奴隶！此等恶状，已成国之顽疾！”
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揭示真理的狂热。
“但是！”
“大王一招‘废止货币，以物易物’，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手段！这直接就是釜底抽薪！”
“那些奸商手中囤积如山的货币，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他们引以为傲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他们要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必须把自己囤积的粮食、布匹、器物拿出来，与百姓交换生活所需！这哪里是废除交易？这分明是在逼出物资，强行平抑物价，从根源上打击土地兼并啊！”
“轰！”
比干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横贯天际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所有大臣脑海中的迷雾。
原本还在迷茫、惊恐的群臣，此刻一个个如遭雷击，继而如梦初醒。
他们眼神中的困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对王座上那道身影的无尽崇拜。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丞相商容激动得花白的胡子都在抖动，他猛地跨出一步，几乎是抢着接过了比干的话茬，大声补充道：
“亚相所言极是！而大王那条‘开仓放粮三月’的旨意，更是神来之笔！堪称画龙点睛之作啊！”
商容猛地转向帝辛，深深一拜，动作之大，几乎要把自己的老腰折断。他眼中同样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如今奸商囤积居奇，致使天下粮价飞涨，民怨沸腾。大王直接免费放粮三月，百姓有了活路，谁还会去买那些奸商手中的高价粮？此乃仁政！”
“不出三月，那些囤积粮食妄图牟取暴利的奸商，必将血本无归，甚至因此彻底破产！届时，我大商的经济命脉，将重新回到朝廷手中，回到万民手中！此乃霸道！”
“以雷霆霸道行仁政之举，大王此举，既收拢了天下民心，又沉重打击了地方豪强，更借此机会整顿了与奸商勾结的吏治！这……这一石三鸟之计，是真正的‘利国、利民、利社稷’！是只有上古三皇五帝才有的经天纬地之才，才有的无上魄力啊！”
商容的声音已经因为激动而彻底变形。
他话音刚落，满朝文武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潮。
“大王圣明！臣等愚钝，险些误会了大王的一片苦心！”
“原来大王早已洞察一切，我等还在为眼前小利而沾沾自喜，羞愧！羞愧啊！”
“此等阳谋，煌煌大道，足以载入史册，为万世君王所效法！”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啦啦——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满朝文武，数百名大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整个龙德殿，除了王座上的那一人，再无站立者。
他们看向帝辛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敬畏与疏离，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狂热的崇拜，仿佛在仰望着一尊行走在人间的活着的圣人。
帝辛坐在王座上，整个人都麻了。
他呆呆地看着底下这群自行脑补、逻辑闭环、甚至已经开始举一反三的大臣们，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回奔腾践踏。
不是……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真的，真的只是想把国库败光，想把大商的经济彻底搞崩啊！
怎么就被你们解读成了打击奸商、宏观调控、千古阳谋了？
你们这阅读理解能力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神仙教的吗？蓝翔技校都不敢这么教啊！
就在帝辛的世界观被反复碾压，处于深度懵逼状态时，那道他既期待又痛恨的系统提示音，如约而至。
【叮！检测到宿主旨意已下达，并于朝堂之上获得阐释与推行。】
【经系统判定及万民愿力反馈：宿主以雷霆手段整顿经济，打击囤积居奇，破除豪强垄断，使得万民归心，社稷稳固，国运大涨！】
【签到任务完成！评价：S级（完美）。】
【奖励【人皇锻体术·大成】已发放，宿主修为提升至地仙境！】
轰！
一股比之前庞大十倍的温热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最深处爆发，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冲刷着每一寸筋骨、每一条经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骨骼变得晶莹剔透，血液奔流如同江河，原本属于凡人的躯壳，此刻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举手投足间，似乎能撼动山岳。
但是，帝辛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那虚拟的识海面板中，那个他假设存在的“昏庸值”，依旧是一个刺眼的“0”。
再看看系统任务评价上那金光闪闪、几乎要闪瞎他眼睛的“圣君”二字。
帝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届大臣，实在是太难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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