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死寂和各自翻腾的思绪中，显得格外漫长。
苏婉靠坐在一个装满了拖把和扫帚的金属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术刀冰凉的刀柄。
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几步之外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身上移开。
林烬。
晚期肺癌患者。
这是她病历本上冰冷的记录，是她亲眼目睹过其痛苦和虚弱的存在。
可现在……
他呼吸平稳悠长，胸膛规律起伏，脸上那标志性的、属于晚期癌症患者的死灰色已然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透着一股内敛的、如同经过淬炼的金属般的光泽。
之前战斗中展现出的冷静、敏捷，以及那抬手间令怪物诡异毙命的手段……
这一切，都像是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这个她本以为熟悉的病人身上。
疾病权柄。
这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像是一把重锤，不断敲击着她作为医生建立起来的、关于生命与健康的认知体系。
操控疾病？这怎么可能？
医学发展至今，人类对疾病的抗争史，就是一部不断认识病原体、研发药物、提升免疫力的历史。
从未有过……直接“操控”疾病的先例。
这已经不属于科学范畴，更像是……神话，或者……巫术？
她想起林烬释放能力时，那无形无质，却能让怪物肺部纤维化、引发高烧内出血的诡异现象。那绝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物理或化学攻击方式。
难道，真的像那些末世前流传的小说、电影里描述的一样，因为那诡异的天空裂痕，因为所谓的“灵气重现”或“异界入侵”，人类中出现了……觉醒者？异能者？
而林烬觉醒的，偏偏是最诡异、最令人不安的——疾病相关的能力。
一个能够操控疾病的男人……
苏婉的心底泛起深深的寒意。这能力太过于禁忌，太容易引发恐惧和……灾难。
如果他愿意，他是否可以在无声无息间，让一场瘟疫席卷整个幸存者据点？
他是否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健康与病痛，生存与死亡？
这种力量，本身就代表着极度的危险和不稳定。
而她，现在正和这样一个危险的源头待在一起。
信任？
这个词在末世里本就奢侈，更何况是面对一个拥有如此不可控力量的存在。
苏婉握紧了手术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必须确认，必须有一个更确凿的“证据”，来让她决定下一步该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是继续跟随，寻找机会脱离，还是……趁其不备？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甚至可能自取灭亡。
但源自医者的理性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驱使着她必须去试探。
林烬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漆黑如墨，深处仿佛有漩涡在缓缓转动，倒映着仓库里昏暗的光线，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他看向苏婉，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和戒备。
“休息好了？”他问，声音平淡。
苏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她站起身，从医疗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块之前从护士站找到的、已经有些腐烂的水果组织。
“林烬，”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带着一丝属于研究者的探究，
“我知道这很冒昧，也很……难以置信。
但作为一名医生，我需要对你的……‘能力’，有一个更直观的认知。
这关系到我们后续的合作，以及……我是否能够提供有效的医疗协助。”
她将密封袋递到林烬面前，里面那块暗褐色的腐烂组织散发着淡淡的酸臭气。
“你能……再演示一次吗？用这个。”
她的眼神带着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需要确认，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也需要了解这种能力的……作用方式。”
林烬看着她，没有说话。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能感觉到林烬目光中的压力，那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她所有伪装的审视。
几秒钟后，林烬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密封袋，而是将食指轻轻点在了塑料袋的外壁上。
他甚至没有接触到那块腐烂组织本身。
苏婉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组织。
没有任何光影特效，没有能量波动。
但在她的注视下，密封袋里的那块腐烂组织，仿佛被按下了千百倍速的腐败快进键！
原本只是暗褐色的表面，迅速变得漆黑，然后开始塌陷、液化，冒出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气泡。
一股更浓烈的、带着强烈腐朽气息的味道甚至透过了密封袋散发出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五秒钟！
当林烬收回手指时，密封袋里只剩下了一小摊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糊状物，以及一些灰白色的、仿佛被烧灼过的残渣。
枯朽之息。
即使隔着一层塑料，即使目标只是一小块无生命的腐烂组织，这种加速“腐朽”与“衰亡”的规则力量，依旧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婉的手僵在半空中，拿着那个密封袋，仿佛握着一块烙铁。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战栗。
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这已经不是医学能够解释的范畴了！
这是规则的扭曲！是概念的具现！
她是一名医生，她毕生所学，都在于对抗疾病，延缓死亡，维护生命的尊严。
而林烬的能力，却直接指向了生命的反面——腐朽与终结！
这种冲击，远比看到怪物杀人更加剧烈，因为它动摇的是她认知世界的基石！
林烬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死寂：
“想活就跟上。”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我没义务保护你。”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苏婉的头上，让她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认知颠覆中清醒过来。
冰冷，直接，毫不掩饰的利己主义。
他明确地划清了界限。合作，可以，但只是基于暂时的利益和生存需求。
他不会承诺保护，更不会在乎她的感受和恐惧。
是啊……这才是末世的常态。
凭什么要求一个拥有如此力量、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去无私地保护一个累赘？
苏婉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集中起来。
她看着林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恶意，但也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恐惧依然存在，但理性告诉她，在眼下这个环境里，脱离林烬，她生存下去的概率微乎其微。
外面的怪物，其他可能充满敌意的幸存者，匮乏的物资……每一样都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而跟着林烬，至少，他拥有应对怪物和某些未知威胁的能力。
他的力量虽然可怕，但截至目前，他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直接的攻击性。
两害相权取其轻。
苏婉深吸一口气，将那个装着腐败残渣的密封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点确定的“证据”。
她抬起头，迎上林烬的目光，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
“我明白。”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会跟上。并且，我会尽力不成为你的拖累。”
她晃了晃手中的医疗背包，
“我的专业知识，或许在某些时候，能派上用场。”
她在展示自己的价值。
这是她在末世中，除了暂时依附于林烬之外，唯一能拿出的筹码。
林烬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表态不置可否。
他转身，开始检查自己的背包和装备，确认物资齐全。
“走吧。”
他拉开仓库门，再次踏入那片昏暗、充满死亡气息的走廊。
苏婉最后看了一眼手心里那块已经彻底失去生命形态的“证据”，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
这不是纪念品，而是一个警钟，时刻提醒她所处的境地，以及她所跟随的是一个何等危险的存在。
她背起沉重的医疗背包，迈开脚步，跟上了那个冷漠而强大的背影。
信任，依旧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一种基于生存需求和价值交换的、更加现实和冷酷的“合作关系”，在这一刻，于两人之间，无声地建立了。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而这脆弱的同盟，能否在接下来的血腥与黑暗中维系下去，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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