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相亲告吹的笑谈还在漫延,京城勋贵圈对赵凡已是谈虎色变,“姻缘克星”、“败家灾星”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再无人敢轻易提及与赵国公府的亲事。赵擎苍似乎也快死心了,彻底不再过问赵凡之事,整日要么在校场发泄般练武,要么就把自己关在书房。
然而,赵凡这边刚“消停”没几日,新的“教导者”便又登门了。这一次,来的既非文士也非武将,而是一位姓马的先生,据说是宫中御马监退下来的,精于相马、驯马、马政管理,是赵擎苍一位老部下费尽心思请来,指望能在这“务实”的领域,或许能激发赵凡一丝半点的兴趣或责任感。
消息传到赵凡耳中时,他正在院中翻阅一本前朝游记,里面恰好记载了西北草原部落养马驯马的习俗。听闻来的是一位马政先生,他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随即脸上便露出了那种周不通熟悉的、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惫懒表情。
“相马?驯马?管马?”赵凡放下书,伸了个懒腰,“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总比听那些之乎者也有意思点。走,不通,陪我去听听这位马先生能讲出什么花来。”
周不通如今对赵凡这种“来者不拒”、“勇于尝试”的态度已是见怪不怪,甚至隐隐带着点期待——不知凡哥这次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他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教学地点设在了府中一处靠近马厩的敞轩。马先生年约五旬,皮肤粗糙黝黑,手掌布满老茧。他面前的小板桌上,摆放着几件简单的马具和一本厚厚的《马经》。
见到赵凡进来,马先生起身,态度不卑不亢:“老朽马保国,见过赵公子。”
赵凡随意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目光在那本《马经》上扫过,撇了撇嘴:“马先生是吧?搞这么厚一本破书干嘛?看着就头疼。”
马先生也不恼,温和一笑:“公子,此书乃前人智慧结晶,记载相马、育马、医马之道。不过今日,我们不必拘泥书本。”他引着赵凡和周不通走到敞轩边,指着不远处马厩中几匹正在悠闲吃草的马匹,“我们便从实物说起。公子请看,相马之首,在于观其形神……”
他开始详细讲解如何观察马匹的骨骼、肌肉、毛色、眼神,来判断其耐力、速度、性情优劣。他讲得深入浅出,颇为生动。
赵凡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听了几句,但很快就不耐烦起来,打断道:“先生,你说这么多干嘛?我看马嘛,就跟看人一样,长得顺眼、精神头足就行!你看那匹白的,多漂亮!骑出去肯定拉风!那匹黄的,蔫头耷脑的,一看就不行!”
他这套“颜值即正义”的相马理论,让马先生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公子,相马并非只看表象。譬如那匹白马,看似神骏,实则肩胛略窄,恐不耐长途奔驰。而那匹黄马,虽其貌不扬,但胸廓开阔,四肢粗壮,乃是负重的良驹。”
“负重?”赵凡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能拉很多货吗?那是不是很值钱?”
马先生愣了一下,点点头:“若调教得当,确是挽车驮货的好手,价值不菲。”
赵凡顿时来了兴致,他凑近马先生,脸上露出一种市侩的精明:“先生,照你这么说,这养马要是养好了,岂不是一条发财的路子?”
马先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下意识答道:“若精通此道,自然……自然是可以营生的。”
“营生?何止营生!”赵凡猛地一拍大腿,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商机,开始眉飞色舞地畅想,“先生,你看啊!咱们大晟和北漠不是老打仗吗?朝廷肯定缺马啊!咱们要是去边疆,圈一大块地,就专门养马!养那种能跑能驮的!然后卖给朝廷,或者卖给那些往来西域的商队!这得赚多少钱啊!”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到时候,小爷我就在边疆当个马场主,天天骑着最快的马,带着最凶的牧羊犬,想去哪儿去哪儿!不用在京城受这些鸟气,看那些人的脸色!天高皇帝远,多自在!”
周不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喃喃道:“凡哥……你……你想去边疆养马?”
“对啊!”赵凡理所当然地点头,脸上洋溢着憧憬的光芒,“那地方多好啊!地方大,没人管!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比在这京城里整天之乎者也、勾心斗角强多了!”
他转向马先生,热切地“请教”:“先生,你是行家!你说,咱们要是去北疆那边养马,哪种马最好?是选咱们大晟本地的,还是想办法从北漠弄点种马来配?我听说北漠的马虽然个子小点,但耐力特别好!要是能杂交一下,说不定能养出更好的马!”
马先生被他这番天马行空、完全不顾现实困难的“畅想”给镇住了。去边疆养马?还要搞马种杂交?这位小公爷知不知道边疆是何等苦寒之地?知不知道北漠骑兵时常寇边,危险重重?知不知道养马,尤其是大规模养马,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又需要多么专业的知识和长期的经验?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其中的艰难,却被赵凡接下来的话彻底噎了回去。
“对了!”赵凡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放光,“养马肯定需要很多人手吧?咱们可以把京城那些没事干的地痞流氓都招过去!给他们饭吃,让他们干活!既解决了京城治安,又有了免费劳力,一举两得!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马先生看着赵凡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己“宏图大业”中的模样,再听听他那套将边疆养马视为儿戏、等同于占地盘、收小弟的“绝世妙计”,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一生与马为伴,深知其中艰辛与学问,将之视为值得敬畏的事业。可在这位小公爷口中,这却成了逃避责任、发财享乐、甚至收容混混的荒唐游戏!
那种对专业、对边疆、对国事的极端轻慢和无知,让马先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哀。他看着赵凡,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道理在此刻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赵凡却浑然不觉,依旧在兴奋地规划着他的“边疆养马帝国”,甚至开始和周不通讨论起马场该建在哪里,养多少匹马,能赚多少银子!
马先生脸色瞬变,手指赵凡怒道:你……你简直是胡闹,纨绔至极,你我言语不通,就此告辞!然后摔门而出。
赵风笑道:“先生慢走,不送”!
气跑御马监老典厩马卫国,他在“实学”这一道上,也彻底“臭名昭著”了。一个将边疆养马想象成占山为王、收拢混混的纨绔,还有什么挽救的价值?
周不通在一旁,看着赵凡平静的侧脸,再想想刚才他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凡哥……他到底是真傻,还是……
马卫国怒气冲冲快步走出国公府时,外面稀稀拉拉几个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连惊呼都懒得发出了,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感。消息传开的速度却依旧飞快。
“又气跑一个先生了……这次是个养马的老官……”
“听说赵小公爷想去边疆养马发财,把老先生直接气跑了!”
“边疆养马?他知不知道那边冬天能冻掉耳朵?”
“还想收拢京城的地痞去当马夫……这脑子怎么长的?”
流言添油加醋,赵凡那“边疆养马大计”被传得愈发荒诞不经,成了茶楼酒肆最新的笑料。他在“不学无术”之外,又稳稳戴上了“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帽子,连带着之前“市井斗殴悟兵法”的“壮举”也被翻出来一同调侃,其“蠢材”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这些议论,照例一丝不差地传到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秦玉轩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听闻此事,笔尖都未停,只是唇角泛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边疆养马?他倒是会挑地方。也好,省得在京城碍眼。看来我们之前,确实是多虑了。”他随手将一份关于北漠边境军马损耗的奏报放到一旁,显然已彻底将赵凡划出了需要关注的名单。
幕僚附和道:“公子明鉴。此子已无可救药,徒留笑柄罢了。”
而在一处清雅的画舫上,几位富贵女子正在品茶闲谈,自然也免不了提及这最新的笑话。
“你们听说了吗?赵家那个混世魔王,居然想去边疆养马呢!”
“噗——他怕是连马草和稻草都分不清吧?”
“还想收拢地痞……真是物以类聚!”
“幸好方家姐姐和陈家妹妹早早看清了他,不然……”
一片银铃般的嘲笑声中,唯有坐在窗边安静品茶的林疏影,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若有所思。边疆……养马……她脑海中闪过,随即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赵国公府内,异常安静。
赵擎苍甚至没有询问马先生的具体情况,只是对躬身汇报的赵福摆了摆手。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演武厅看台上,望着下面冰冷的兵器架,最后一点指望“实学”能唤醒孙子的微弱火苗,彻底熄灭。
赵凡的小院,周不通再次溜了进来,这次他脸上少了以往的兴奋或担忧,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一丝疏离。他站在院门口,犹豫着没有立刻靠近。
赵凡正蹲在地上,看似在研究蚂蚁搬家,实则耳朵微动,捕捉着风中任何异常的声音。察觉到周不通的到来,他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道:“杵在那儿干嘛?过来啊。”
周不通这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蹲在赵凡旁边,看着地上忙碌的蚁群,半晌,才闷闷地开口:“凡哥……你昨天跟马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想去边疆养马?”
赵凡随手捡起一根小树枝,拨弄着一只落单的蚂蚁,语气随意:“怎么?不行啊?那地方多自在,想干嘛干嘛。”
“可是……可是那边很苦啊!听说冬天撒尿都能冻成冰溜子!还有北漠蛮子时不时过来抢东西杀人……”周不通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
“怕什么?”赵凡嗤笑一声,“小爷我有的是钱,去了就盖大房子,修高墙,再多雇点护卫!北漠蛮子来了,正好试试我新想的‘马群冲锋阵’,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又开始信口胡诌。
周不通看着他这副完全不把边疆危险当回事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声道:“我爹说……说你要是真去了边疆,他就打断我的腿,再也不让我跟你玩了。”
赵凡动作一顿,扔掉树枝,拍了拍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不通,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所谓和嘲弄的表情:“不让玩就不让玩呗。小爷我去了边疆,有的是人陪着玩。你啊,就好好在京城当你爹的乖儿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重,周不通胖脸一白,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了赵凡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跑出了小院。
赵凡看着周不通消失的背影,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这时,墨竹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
“少爷,马卫国已无大碍,但心灰意冷,已离京返乡。秦玉轩那边对此事未再关注。我们的人回报,王家之子似乎有所松动,同意三日后在西山脚下一处废弃砖窑再次见面,称有重要东西要交给我们。另外,北漠边境,我们的眼线确认,左贤王部下的一个千人队正在秘密向黑水河一带移动,意图不明。”
一连串的信息涌入赵凡脑中。王家线索出现转机,北漠异动加剧……他深吸一口气,将周不通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压下。
“西山砖窑……”赵凡沉吟,“地点选得倒是隐蔽。加派人手,提前布控,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务必拿到关键东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北漠那个千人队……黑水河方向……那里并非传统冲突区……他们想干什么?让眼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他们的具体目标和后续动向!”
“是!”墨竹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监视济世堂的人发现,那些身份不明的窥视者,似乎……并非同一伙人。他们的监视手法和交替规律略有差异。”
赵凡瞳孔微缩。不止一伙人?都在盯着林疏影和济世堂?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继续监视,尽可能分清他们的路数。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擅自行动,更不能暴露。”赵凡沉声吩咐。现在任何打草惊蛇的行为,都可能破坏西山砖窑的会面,以及他对北漠动向的监控。
“明白。”
夜幕降临,赵凡独自坐在书房里,没有点灯。黑暗中,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声,远处隐约的犬吠,都清晰可闻。
周不通的委屈,外界的嘲讽……这些都被他隔绝在心墙之外。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西山会面、北漠千人队的异常调动,以及那笼罩在济世堂上方的多重迷雾之中。
“边疆养马……”他低声自语。那番荒诞的畅想,不过是他扔出去的又一颗烟雾弹,成功地让包括秦玉轩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蠢不可及,彻底放松了警惕。
而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轻轻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仰望星空,他知道,自己就像走在一条漆黑的、布满陷阱的独木桥上,下方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而谨慎,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轻轻合上窗户,将冰冷的夜色关在外面。转身走向内室,那里,另一套夜行衣早已准备妥当。
今夜,他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些西山周边的地形和环境。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阳光之下。畅想养马生涯的纨绔,不过是这漫长黑夜中,一层用于伪装的、即将被撕下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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