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大人!请留步!”
修斯脚步顿住,沉稳转身。来人身穿町奉行所下级官员“与力”的制服,脸上混杂着焦急与对强者本能的恭敬神情。
“何事?”修斯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修斯大人,冒昧打扰。”与力立刻躬身行礼,语速很快地禀报,“昨夜,稻妻城郊外约二十里的一处名为‘晚柚’的小村庄,通过驿站急报,称其附近山林中近日有魔物聚集的迹象,主要是丘丘人,规模不大,约十数名,但其中似乎混有持盾的暴徒,甚至可能有萨满活动的痕迹。村民担忧其滋扰村庄,甚至威胁过往行商。九条裟罗大人今日需在天领奉行处理要务,实在无法抽身,派往勘察的普通足轻队伍恐怕力量不足,难以应对突发情况。在下奉命前来,想请示您是否能……”
修斯听明白了。这是幕府在常规武力不足时,对他这位“非官方”却实力超绝的大将发出的求助。这类清剿威胁平民安全的魔物的请求,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尤其是在九条裟罗无暇他顾之时。由他出手,效率最高,且能确保绝对干净,不留后患。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利弊权衡,便干脆地点了点头,吐出两个词:“可以。地点。”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询问报酬或细节,仿佛这只是出门取一份报纸般简单。清除威胁稻妻民众安全的隐患,在他看来,是份内之事,无需多言。
与力脸上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连忙将具体地点、村庄大致方位、以及村民描述的魔物活动区域详细告知。修斯安静听完,只是再次微一颔首,表示信息已接收。下一刻,他周身空气微微扭曲,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热浪涟漪,身影便如同融入阳光般,从原地模糊、变淡,最终消失不见。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丝残留的、微弱的元素波动迅速平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修斯的身影如同他离开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鸣神大社庄严的山门之下。他的衣物依旧整洁如新,白发一丝不苟,呼吸平稳得仿佛只是去后院散了一圈步。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赤红竖瞳最深处,若仔细观察,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冽之意,那是力量短暂而高效地宣泄后,尚未完全归于沉寂的余韵。
那片被称为“晚柚林”的山地中,那个小小的丘丘人营地,连同那个试图借助地脉淤积点能量施展邪术、隐匿身形的小型水深渊法师,已然在他精准而狂暴的龙焰吐息下,连同其存在的痕迹,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只留下一片被高温瞬间琉璃化的焦黑土地,以及空气中短暂残留的、常人无法感知的元素湮灭气息。他没有惊动任何村民,也没有与可能稍后抵达的幕府勘察队碰面,纯粹而高效地完成了“清除”任务,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回到神社,他先是习惯性地走向偏殿的净手处,用清冽的山泉水仔细清洗了双手和脸颊——尽管其上并未沾染任何血污或尘土,但这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对神圣场所的尊重,也是一种战斗归来后的仪式感。然后,他便如同完成了今日又一项既定日程般,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朝着神子最常待的那间可以望见神樱的茶室走去。
茶室的推门并未关严,留有一道缝隙。修斯走近,便看到室内的景象。八重神子正慵懒地斜倚在窗边柔软的坐垫上,背后靠着凭几,手中捧着一卷封面花哨的轻小说。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她如瀑的粉色长发上跳跃,勾勒出她娴静时柔美动人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似乎完全沉浸于书中世界,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被书中滑稽情节逗乐的、轻松而真实的笑意。旁边的小几上,一杯新沏的、冒着袅袅白雾的清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修斯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神子身上。对他而言,窗外云海翻涌、神樱烂漫的景色,远不及眼前这幅画面更能触动他心中那片最柔软的领域。这份安宁与美好,是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
或许是恋人间的心有灵犀,或许是修斯的存在感实在难以完全掩盖,神子似乎感应到了那道专注的目光。她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才悠悠然将视线从书卷上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流转,精准地捕捉到门口的身影,那抹笑意随之加深,带上了她特有的、洞察一切的狡黠光芒。
“哦?回来了?”她放下书卷,声音带着刚看完闲书的慵懒尾调,“看样子,是去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帮九条大将分担了些许俗务?”她小巧精致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仿佛能透过空气,敏锐地分辨出修斯身上那极淡的、几乎已被山风洗净的火元素残余气息,以及一丝更隐晦的、属于魔物在极致高温下瞬间湮灭后留下的、近乎于无的焦糊味。“这次又是哪里不开眼的小家伙,撞到了我们修斯大将的巡视路线上?”
“城西,晚柚林。一小股丘丘人,附一深渊法师。清理了。”修斯推开移门,走进茶室,言简意赅地汇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在神子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下,身体微微向她所在的方向倾斜,然后,做出了一个与方才冷酷清剿魔物时判若两人的举动——他像是耗尽了电量的精密仪器,又像是终于归巢的疲倦猛兽,将头轻轻靠在了神子单薄却温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从高效、冷酷、不带一丝情感地清除威胁,到此刻全然依赖、不带任何防备地依偎在未婚妻身边寻求宁静与慰藉,这其间的转换对他而言流畅自然,没有任何滞涩或矛盾。在外,他是雷电将军麾下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远古火龙;而在八重神子身边,他则可以卸下所有心防与重担,展露出那与恐怖力量并存的、因漫长岁月缺乏正常社交历练而显得异常单纯、甚至有些笨拙的内在。
神子对于他这副近乎幼兽般的依赖模样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内心深处颇为受用。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插入修斯如雪般纯净柔软的白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
“真是辛苦了呢。”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微妙的调侃,但手上的动作却透露出真实的温柔,“我们的稻妻无名英雄,又一次默默无闻地解决了一桩可能滋扰平民的隐患。那些‘晚柚村’的村民若是知道,是传说中修斯大将亲自出手,为他们扫清了威胁,恐怕感激得要在家里为您设立长生牌位了。”
修斯没有睁眼,只是在神子颈窝处依赖地轻轻蹭了蹭,发出一个模糊的、介于应答和哼唧之间的单音节,算是回应。他根本不在乎村民是否知晓,赞誉与感激对他而言轻如鸿毛。他只是在做他认为正确且必要的事情,仅此而已。
神子见状,唇角笑意更深,不再多言,任由他靠着,自己也重新拿起书卷,却并未继续阅读,只是享受着这份静谧而亲昵的陪伴。阳光透过窗纸,变得温暖而柔和,茶香在室内静静弥漫,偶尔有迟开的樱瓣被微风送入窗内,悄然落在榻榻米上。
修斯的心绪在这种安心的氛围中彻底平复下来。外界的雷暴、潜在的危机、琐碎的职责、需要清除的威胁……所有这些,都仿佛被这间茶室的宁静结界彻底隔绝。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神子身上清冽迷人的幽香、她指尖温柔的触感、以及这份令他灵魂都感到熨帖的安宁。
这便是他,修斯,作为鸣神大社栖息者最寻常不过的一日。强大,沉默,恪尽职守,洞察细微,却又在唯一的挚爱面前,毫无保留地展露着最不设防的依赖与眷恋。
而他并不知道,也不会去关心,那位昨日曾被他遥远一瞥留意到的、闯入雷暴的金发异乡旅人,此刻正在遥远的离岛,经历着她的困境与抉择。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正因为稻妻这片土地上愈发汹涌的暗流,在命运无形之手的拨动下,正悄然地、不可避免地拉近着交汇的距离。
但那些都是未来的变数了。至少在此刻,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与茶香中,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与呼吸,修斯只想就这样安静地靠着神子,享受这“永恒”之下,独属于他的、真实而温暖的片刻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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