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的风暴，比城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凌晨六点，林可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终于按下了视频网站的“发布”按钮。
她将昨晚惊心动魄的几小时浓缩成一个八分钟的视频合集，标题起得极具煽动性——《我拍到了真正的驱魔现场！
高校“笔仙”事件全纪实！
》。
她本以为视频至少要经过半天的发酵才能爬上热门，然而，现代网络传播的速度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到两小时，#冷静哥笔仙实验#这个话题就像坐上了火箭，悍然冲入微博热搜前三，仅次于一位顶流明星的恋情瓜和一项国际赛事。
林可可的粉丝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私信和评论区瞬间被淹没。
评论区迅速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
一方是坚定的“挺冷静哥派”，将欧阳默奉为神明：“这才是真正的高人！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坛桃木剑，用PPT就能超度亡魂！这是当代徐霞客式的民间奇人啊！”
另一方则是理性的“科学质疑派”，逐帧分析视频画面：“明显是串通好的！那支笔里肯定有化学物质，PPT的红光和噪音是催眠暗示，典型的魔术手法加上群体心理学！”
林可可兴奋地刷新着页面，享受着流量带来的巨大满足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寒意悄然从她脊背升起。
她敏锐地发现，在海量的评论中，有数百条留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以惊人相似的句式涌现出来的。
“我也试了，但我的笔写的不是名字……是地址。”
“坐标XX大学，我们寝室刚玩完，写的是‘青鸾巷7号’，有人知道这是哪吗？”
“+1，我的笔写了‘地铁三号线末班车’，吓得我直接把笔掰了！”
每一条留言下方，都附带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劣质的圆珠笔、昂贵的钢笔、甚至是化妆用的眉笔，都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个真实的京南地名。
恐惧，如同病毒般，通过一条条评论和图片，开始在网络上疯狂复制、传播。
林可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意识到，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把火，似乎正朝着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烧去。
清晨七点半，城南一家老字号早餐摊。
欧阳默一手拿着刚出锅的油条，一手端着温热的豆浆，神态自若地坐在角落。
对他而言，昨夜的喧嚣仿佛从未发生。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震动，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半根油条，才不紧不慢地掏出来。
屏幕上，推送的新闻标题一条比一条刺眼：
【金陵多所高校紧急叫停社团灵异活动，严禁学生模仿“笔仙实验”】
【市心理健康协会发布紧急呼吁：停止传播相关视频，谨防集体癔症】
【专家解读“笔仙热”：一场由网络迷因引发的群体性心理污染】
欧阳默的眉头倏然皱紧。
这不是警示，这是扩散！
普通人看到“禁止”，第一反应往往不是遵守，而是好奇。
每一次看似理性的讨论，每一次带着戏谑的模仿尝试，都在无形中复刻着那个“呼唤仪式”。
无数微弱的意念汇聚在一起，正在喂养一个全新的、更加庞大的阴影。
他立刻点开通讯录，找到赵小萌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欧阳大师？”电话那头，赵小萌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我正想谢谢您！我表妹李薇的情况好多了，医生说她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
“立刻给她办转院。”欧阳默的声音冷得像冰，“换一间病房，切断所有网络，除了直系亲属，谢绝一切探视。”
“啊？为什么？”赵小萌的喜悦瞬间被惊愕取代，“她才刚稳定下来……”
欧阳默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字字如锤：“她的手指还没停，是因为还有人在替她继续写。”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当晚十点，林可可的直播间依旧人声鼎沸。
但今天，她没敢再提“笔仙”二字，只是插科打诨地跟粉丝聊着天。
然而，就在她准备下播时，门铃响了。
一份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同城快递。
她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纸盒。
打开盒盖，一支样式古旧的派克钢笔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
便签上是打印的字迹：“你说他厉害？那你敢再做一次吗？”
一股恶作剧般的挑衅感扑面而来。
林可可本想一笑置之，将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扔进垃圾桶。
可鬼使神差地，她那该死的好奇心与主播的本能再次占了上风。
“家人们，看我收到了什么？有黑粉给我下战书了啊！”她将钢笔和便签展示在镜头前，强笑道，“行，宠粉主播今天就满足你！最后测一次，测完咱们就相信科学！”
她将钢笔立在桌面的白纸上，双手悬空，故作轻松地念道：“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话音未落，那支钢笔竟真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缓缓动了起来。
镜头前，数百万观众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笔尖在纸上划出滞涩的痕迹，一个字，一个字地出现。
“林……”
“可……”
当写到第三个字时，林可可的脸色已经煞白。
随后，那个笔尖停顿了两秒，仿佛在积蓄力量，猛地向下一划！
“死。”
第四个字，狰狞地出现在纸上。
林可可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但强大的职业素养让她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
她猛地一笑，将纸揉成一团扔掉：“行了行了，没意思，肯定是桌子不平！家人们晚安，下播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掐断了直播。
几乎在直播信号中断的同一秒，房间内所有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空调自动开启，对着她的后颈吹出刺骨的冷风。
“滴答……滴答……”
桌上那支钢笔的笔尖，竟开始渗出浓稠如血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在白纸上，晕开一团团黑色的印记。
恐惧，终于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抓起手机，在拨打110之前，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她只存了一晚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失声尖叫：“欧阳默！我知道你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现在，它认得我了！它来找我了！”
欧阳默赶到林可可的公寓楼下时，甚至不用上楼，就察觉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墨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那是阴识由虚化实、开始凝结的征兆。
他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隔着防盗门沉声道：“退到阳台去，打开所有窗户，不要回头看。”
门内传来林可可带着哭腔的应答声和仓皇的脚步声。
确认她已退到安全距离，欧阳默这才推门而入。
他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黄表纸，手指翻飞，迅速将其折成一个三角形状的“镇识幡”，反手贴在了门框的正上方。
屋内寒气逼人，那支派克钢笔正悬浮在半空中，浓黑的墨汁如血泪般滴落。
欧阳默视若无睹，他取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细碎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这声音，正是他白天去医院时，装作探病家属，用高灵敏度录音笔悄悄录下的李薇手指无意识敲击床沿的声音。
此刻，这些杂乱的声响被他用软件截取、重组，变成了一段独特的音序——赫然是“陈砚修”三个字全名的摩斯密码变体。
他在用一个已经被超度的亡魂之名，反向干扰这个新生阴识的认知锚点！
果然，随着敲击声的扩散，悬浮的钢笔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在抵抗一种无形的侵蚀。
屋内温度骤降到冰点，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
欧阳默双目微闭，口中低声诵念起《往生契》的残篇。
他的声线低缓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虚空中的法槌。
突然，那支钢笔猛地一顿，停止了滴落墨汁。
它在空中疯狂地扭动，笔尖在虚空中划出一行新的、更加狂乱的字迹，一个冰冷、混乱的意念直接撞入欧阳默的识海：
【我不是陈砚修……我是……等了很久……的新笔仙……】
欧阳默猛然睁眼，眸光锐利如刃！
他瞬间明白了。
旧的怨灵散去，其留下的“规则”空壳，被网络上千万份汇聚而来的恐惧与好奇心瞬间填满，一个全新的邪祟借势而生！
这不再是某个单一的亡魂，这是一个由无数人心理活动共同孕育的聚合体。
它没有姓名，没有过往，它只想成为“规则”本身，一个可以无限复制和传播的灵异模因。
硬碰硬的超度，对它无效！
欧阳默当机立断，一把扯下门上的镇识幡，屈指一弹，火苗自指尖窜起，将黄纸点燃，投入桌上的茶杯中。
幽蓝的火光一闪而逝，映照在对面的白墙上。
刹那间，墙壁上浮现出无数重叠交错的手写字迹，扭曲、疯狂，全都指向同一个冷酷的结论：
只要还有人相信“笔仙能通灵”，就会有人去尝试。
只要有人尝试，就会有新的执念和恐惧被制造出来。
这个循环，永续不灭。
堵，是堵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疏导，是解构。
欧阳默转过身，拿起手机，拨通了仍在阳台瑟瑟发抖的林可可的电话。
“明天，继续直播。”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什……什么？”林可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你做一件事，”欧阳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俗、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把‘笔仙’这件事，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林可可愣住了，她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指令：“你是说……像那些搞笑博主一样……翻唱？恶搞？”
“对。”欧阳默点头，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网络另一端那张由无数数据和情绪编织成的大网，“让恐惧变得滑稽可笑，才是对它最彻底的净化。”
此刻，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间廉价出租屋内，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正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林可可的黑屏直播间，嘴里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继续……可我想知道……答案啊……”
他颤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钢笔，笔尖的金属缝隙里，正悄然渗出一缕血丝。
次日中午，林可可的直播间在万众瞩目下再次开启，直播间的标题，赫然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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